地狱在这里23
“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选择目标的,”莫琳说,“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这无疑有用处,因为七十五年来,人类没有投下原子弹或挑起全球大战。想一想,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成就。我知道有人会说是上帝在眷顾我们,有人会说靠的是外交斡旋或者所谓共同毁灭原则,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是靠异能研究所。”
她停下来又喝了一口水,然后继续讲述。
“他们知道该带走哪些孩子,因为婴儿出生时会接受一项测试。我不该知道这项测试是什么,我只是一名低贱的清洁工,但我除了会告密、会偷听,还会刺探情报。测试的是BDNF,也就是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BDNF水平高的孩子会被标记和追踪,最终被绑架和带回异能研究所。有时候他们进来时已经十六岁了,但绝大多数都很小。对于BDNF水平特别高的孩子,他们会尽量早地抓走他们。这儿最小的孩子只有八岁。”
这就解释了埃弗里为什么会被抓去,卢克心想,还有威尔科克斯双胞胎。
“他们在前半区接受整备。整备工作有一部分是通过注射完成的,另一部分需要通过暴露在被亨德里克斯医生称为斯塔西光的东西之下完成。有些孩子进来时拥有心灵感应能力,也就是读心能力。有些拥有心灵致动能力,也就是意念影响物质的能力。在接受注射和暴露于斯塔西光下之后,有些孩子会保持原样,但大多数孩子的原有能力会得到强化。极少数的孩子——亨德里克斯称之为粉色儿童——会接受额外的测试和注射,有时候会发展出两种能力。我有一次听见亨德里克斯医生说可能还存在其他能力,发现它们就可能改善一切。”
“既有心动能力又有心感能力,”卢克喃喃道,“我就是这样,但我隐藏了起来。至少我尽量隐藏了。”
“等孩子们可以被……投入使用,就会被从前半区送进后半区。他们看电影,电影一遍又一遍地展示同一个人,展示他在家、在工作场合、在游玩、在家庭聚会上的画面。然后他们会见到一幅触发画面,这幅画面会唤起斯塔西光,同时将他们的意念融合在一起。你知道……它是如何运作的……一个孩子的力量即便经过增强还是很微弱,但他们齐心协力,力量就会增强……有个数学术语来着……”
“呈指数级增强。”卢克说。
“我不记得那个词了。我很累。重点在于,那些孩子被用来清除特定的人。有时候会弄得像事故,有时候像是自杀,有时候像是谋杀,但动手的永远是孩子们。那个政治家,马克·伯科威茨?是孩子们做的。扬吉·加富尔,两年前在昆都士省的炸弹制造作坊里把自己炸死的家伙?是孩子们做的。光是我在异能研究所的这段时间,就有很多人被清除。你会说他们死得都不清不楚的——六年前有个阿根廷诗人喝了碱液,我就看不出他为什么这么做,但肯定有原因,因为超能力机构还存在。有一次,我听大老板西格斯比夫人说,我们就像从船里往外舀水的工人,否则这艘船就会沉没,我相信她的话。”
莫琳又揉了揉眼睛,然后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镜头。
“他们需要BDNF水平高的儿童的持续供应,因为后半区会消耗孩子们。孩子们会开始头疼,头疼会越来越严重,每当他们体验过斯塔西光或看过亨德里克斯医生的烟花棒,就会丧失一部分最基本的自我。到了最后,等他们被送进植物园——这是工作人员对A病区的叫法,他们会变得像阿尔茨海默病晚期的病人。他们的情况会变得越来越糟糕,直到最后死亡。死因通常是肺炎,因为他们存心降低植物园的温度。有时候就像……”她耸耸肩,“上帝啊,就好像他们忘记了该怎么吸下一口气。至于处理尸体,异能研究所有个十分先进的焚化场。”
“不会吧,”约翰警长轻声叹道,“唉,不会吧。”
“后半区的工作人员值所谓长班。也就是上几个月的班,然后休几个月。必须如此,因为后半区的环境有毒。工作人员的BDNF水平都很低,所以他们中毒的过程很慢,对有些人甚至毫无影响。”
她停下来喝水。
“有两个医生几乎一直在后半区工作,两个人都逐渐变得精神错乱。我知道,因为我在后半区工作过。清洁工和勤杂工在前半区和后半区轮流值更短的班,和食堂工作人员一样。我知道要你接受这些一定很困难,其实还远远不只是这些,但我现在只能说到这儿了。我要走了,卢克,但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看。你,还有和你一起看的其他人。这会让你难以直视,但我希望你能看下去,因为我为此赌上了生命。”
她颤抖着吸了一口气,试图微笑。卢克哭了起来,刚开始还是无声无息的。
“卢克,帮你逃跑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艰难的决定,哪怕死神已经在看着我,而毫无疑问,地狱也在等待我。艰难是因为这艘大船也许会沉没,而那会是我的错。我不得不在你的生命和地球上几十亿条生命之间做出选择,这些人的生命决定于异能研究所,尽管他们不知道。我选择了你,而不是他们,愿上帝原谅我。”
屏幕变蓝了。塔格伸手去按键盘,但蒂姆抓住了他的手。“等一等。”
接下来是一阵白屏和杂音,然后另一个画面出现了。镜头顺着走廊前进,地上铺着厚实的蓝色地毯。刺耳的刮擦声断断续续,画面时而变黑,像百叶窗似的关上和拉开。
她在拍摄视频,卢克心想,她在制服上挖了个洞,或者撕了一条裂缝,借此偷拍视频。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衣物摩擦麦克风产生的。
卢克估计移动电话在缅因州北部的密林里根本没有信号,但肯定被严格禁止带进异能研究所,因为摄像功能依然能够使用。要是莫琳被逮住,她失去的可就不只是薪水或工作。她确实赌上了自己的生命。他哭得更伤心了。他感觉到格利克森警员——温迪——伸出胳膊搂住他。他感激地靠在她身上,但眼睛始终盯着电脑屏幕。他终于看见了后半区,这就是他所逃离的地方。而埃弗里,假如他还活着,肯定已经去那儿了。
镜头经过右边的一道双开门。莫琳短暂地转身,观看者见到了一个放映室,里面有二十几张舒适的座椅,几个孩子坐在房间里。
“那个女孩在抽烟?”温迪问。
“对,”卢克说,“我猜在后半区他们同样允许孩子们抽烟。那个女孩是我的朋友之一,她叫艾莉丝·斯坦诺普。我逃跑前他们带走了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要是还活着,她还能不能思考。”
镜头转回走廊里。另外两个孩子经过,他们抬头看莫琳,眼神里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之后就离开了画面。一名穿着红色工作服的护工出现了。莫琳的手机藏在口袋里,护工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闷,但说的话清晰可辨,他问她回来是不是很高兴。莫琳说难道我看上去像发疯了吗?他哈哈大笑,又说咖啡如何如何,但口袋布料摩擦麦克风的声音太大,卢克没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
“他身上带的是武器吗?”约翰警长问。
“电棒,”卢克说,“你知道的,泰瑟枪。上面有旋钮,能调节电压。”
弗兰克·波特说:“你在开玩笑对吧?”
镜头经过左边的另一扇双开门,莫琳又向前走了二三十步,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下。门上漆着三个红字:A病区。莫琳压低声音说:“这就是植物园。”
她戴着蓝色乳胶手套的手进入画面,手里拿着钥匙卡。这张卡除了是亮橙色之外,与卢克偷走的那张钥匙卡一模一样。但卢克估计,后半区的工作人员不会那么不小心。莫琳把钥匙卡贴在门把手上方的感应区上,蜂鸣器响了一声,然后她打开了那扇门。
门里面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