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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舌头男人1

大舌头男人 1

三个月后,十月里一个凉爽的清晨,蒂姆·贾米森顺着卡托巴山农场的车道走下南卡罗来纳州12-A公路。这段路他走了一段时间,车道长近半英里。他喜欢对温迪开玩笑说:再长一点,就可以将它命名为南卡罗来纳州12-B公路了。他穿着褪色的牛仔裤、脏兮兮的佐治亚巨人牌工装靴和长得能盖住上半截大腿的汗衫。这是卢克从网上订购并送给他的礼物。汗衫正面有三个金色大字:埃弗里。蒂姆没见过埃弗里·狄克逊,但他很喜欢穿这件汗衫。他的脸晒成了深棕色。早在十年前,卡托巴山就不是真正的农场了,但谷仓后面还有一英亩[1]菜园,而现在正是收获的季节。

他走到信箱前,打开信箱门,掏出没完没了的垃圾信件(如今似乎收不到正经的信件了),他忽然愣住了。他的胃——走过来的这一路上都好好的——开始收缩。一辆车驶向他,它放慢速度,靠边停下。这辆车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辆雪佛兰迈锐宝,车身上有红褐色的泥点,进气格栅上有撞死的虫子。不是邻居——他认识所有邻居的车辆,可能是推销员,或者迷路的人想问个路。但是不,不是。蒂姆不知道开车的是什么人,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等这个人,现在他等到了。

蒂姆关上信箱门,一只手伸向背后,像是去提裤腰带。他的腰带系得很好,枪也在它应该在的地方,那是一把格洛克,曾经属于一位名叫塔格·法拉第的警员。

男人熄火下车。他身上的牛仔裤比蒂姆的那条新——买回来时的折痕都还没展开,白衬衫的纽扣一直系到喉咙口。他的面容既英俊又毫无特色,这么说似乎很矛盾,似乎不太可能,你只有亲眼见到才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是北欧人的那种金色,几乎就是白色。事实上,他的模样跟已故的茱莉娅·西格斯比想象中的模样很像。他先问候蒂姆早上好,蒂姆也祝他早上好,但一只手依然放在身后。

“你就是蒂姆·贾米森。”来访者伸出一只手。

蒂姆看着那只手,但没有和他握手。“我就是。请问你是哪位?”

金发男人微笑道:“就叫我威廉·史密斯吧。我的驾驶执造上是这个名字。”史密斯发音正确,驾驶技术也很好,但他把“执照”说成了“执造”。大舌头,但只是有一点。“叫我比尔好了。”

“史密斯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自称比尔·史密斯的男人(这个名字和他的轿车一样不起眼)迎着清晨的阳光眯起眼睛,他微微一笑,像是这个问题有好几种回答方式,每一种都令人愉快。然后他低头望向蒂姆。笑容还在嘴角,但眼里毫无笑意。

“咱们可以一直兜圈子,但我确定你今天还有事情要做,所以我就不浪费你更多的时间了。首先,我向你保证,我来这儿不是为了找你的麻烦,因此,假如你的手放在背后不是在挠痒痒,而是抓着一把枪,现在大可以松手了。我觉得我们都会同意,在世界的这个角落,今年开的枪已经够多了。”

蒂姆想问史密斯先生是怎么找到他的,但有这个必要吗?肯定不难。卡托巴山农场属于哈利·格利克森与丽塔·格利克森,这对老夫妻正在佛罗里达安度晚年。他们的女儿已经帮他们看了三年房子,还有谁比一名警员更适合做这件事呢?

好吧,她曾经是一名警员,也还在领县里的工资,至少暂时是如此,但很难说这个头衔还能保持多久。西格斯比夫人率众突袭的那天晚上,罗妮·吉布森刚好不在,她现在是费尔利县的代理警长,但没人知道她还能当多久,有传闻称警察局要迁往附近的邓宁镇。另一方面,温迪天生就不是做那种脚踏实地的执法工作的料。

“温迪警官呢?”史密斯问,“在上面的屋子里?”

“斯塔克豪斯呢?”蒂姆反问道,“温迪警官的名字,你肯定是从他那儿听来的,因为那个姓西格斯比的老女人死了。”

史密斯耸耸肩,双手插进新牛仔裤臀部的口袋,前后晃了晃身子,扫视四周。“老兄,这儿真不辍,对吧?”他把“不错”说成了“不辍”,但他只有轻微的大舌头,所以几乎听不出来。

蒂姆决定不再追问斯塔克豪斯的情况,他显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再说斯塔克豪斯也是旧闻了。他也许在巴西,也许在阿根廷或澳大利亚,也许已经死了。对蒂姆来说,他在哪儿都一样。大舌头男人说得对,兜圈子毫无意义。

“格利克森警员在哥伦比亚,参加一场结案听证会,是关于夏天那场枪战的。”

“我猜她肯定有个能让委员买账的故事。”

蒂姆没兴趣为他证实猜想。“她还要参加几场会议,讨论费尔利县执法部门的未来,因为你派来的暴徒把他们杀了个精光。”

史密斯摊摊手。“我和我的同事与此毫无关系。西格斯比夫人完全是自行其是。”

也许是真的,但也未必,蒂姆想这么说。她那么做就是因为害怕你和你的同事。

“我知道乔治·艾尔斯和海伦·西姆诗离开了。”史密斯先生说,把“西姆斯”说成了“西姆诗”,“艾尔斯先生去加州投奔了叔父,西姆诗小姐去特拉华投奔了祖父母。”

蒂姆不知道大舌头男人是从哪儿得到这些消息的——诺伯特·霍利斯特早就溜了,迪普雷汽车旅馆关门歇业,屋前写着“出售”的牌子很可能会挂很长时间。不过,他的消息很准确。蒂姆不认为自己能一直隐姓埋名,那么想就太天真了,但史密斯先生对孩子们的情况了如指掌,这让他感到很不安。

“因此尼古拉斯·威尔霍尔姆和卡丽莎·本森还在这儿。当然了,还有卢克·埃利斯,”笑容重新出现,但这次更浅,“我们所有不幸的幕后黑手。”

“史密斯先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们会说到的。但首先,请允许我向你表达一下敬意。不仅是因为你的勇敢——当晚,你几乎单枪匹马突袭异能研究所,这是显而易见的,更是因为你和温迪警官事后对事情的处理。你逐个将孩子们送走,对吧?首先送走了艾尔斯,在你们回到南卡罗来纳差不多一个月之后。两个星期之后,送走了那个姓西姆斯的女孩。你们给两个孩子都编了个好说辞,说他们由于不明原因遭到绑架,在不明地点被扣押了长度不明的一段时间,然后同样出于不明原因,被释放……你和温迪警官想办法安排好了这一切,与此同时,你们也还在接受审查。”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现在轮到大舌头男人不回答他了,但蒂姆不在乎。蒂姆估计这些情报至少有一部分直接来自报纸和互联网。被绑架儿童的回归永远是大新闻。“威尔霍尔姆和本森什么时候走?”

蒂姆考虑了一下,然后决定回答他:“尼基本星期五走,去内华达找他的叔叔和婶婶,他的弟弟也在那儿。尼基并不愿意走,但他明白自己不能待在这儿。卡丽莎会再住一两个星期。她在休斯敦有个姐姐,比她大十二岁。卡丽莎很想和姐姐重新取得联系。”这既是真的,又不完全是真的。和其他孩子一样,卡丽莎也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们的说法也经得起警方的审查吗?”

“经得起。故事非常简单,当然了,他们也害怕万一说出真相,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蒂姆顿了顿,“再说,别人恐怕也不会相信。”

“埃利斯先生呢?他怎么样?”

“卢克会留在我的身边。他没有近亲,也无处可去。他已经重新开始上学了,学习能平复他的心情。这个孩子现在还处于悲痛中,史密斯先生。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他的朋友们。”他停了下来,恶狠狠地盯着金发男人,“我猜他也失去了被你们这些人夺走的童年。”

他等待史密斯的反驳,但史密斯没有开口,于是蒂姆说了下去。

“最后,等我们编造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他会回归以前的道路,同时上爱默生学院和麻省理工学院。这个孩子非常聪明。”你当然也知道,他不需要加上这句。“史密斯先生……你在乎吗?”

“其实不太在乎。”史密斯说,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美国精神牌香烟,“抽烟吗?”

蒂姆摇摇头。

“我自己也不太抽,”史密斯先生说,“但我在做演讲疗法,治我的大舌头,每当我能在交谈中控制住嘴巴时,我就赏自己一根烟,尤其是长时间和比较紧张的那种交谈,就像咱们现在这样的。你注意到我说话大舌头了吗?”

“几乎听不出来。”

史密斯先生点点头,似乎很高兴,然后点燃了香烟。在清晨凉爽的微风中,这股气味闻上去甜美芬芳。似乎就是为烟草出产地量身定制的气味,烟草依然是这里的主要产业……不过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卡托巴山农场就不种烟草了。

“希望你能保证他们会保持沉默。要是有人乱说话,后果会由五个人承担。那个U盘应该在你手上,但不是我所有的……同事……都相信它真的存在。”

蒂姆笑了,但没有露出牙齿。“要是你的……同事……想验证一下这个想法,那可就太不明智了。”

“我同意你的看法。但那些孩子乱说他们在缅因森林里的冒险经历依然是个非常不好的主意。假如你和艾尔斯先生还有西姆斯小姐有联系,记得转告他们一声。或者请威尔霍尔姆、本森和埃利斯去说,也许他们还能通过其他手段联系到那两个孩子。”

“你在说心灵感应能力吗?我觉得大概指望不上了。他们的能力回到了被你们抓走前的水平,心灵致动能力也一样。”蒂姆说的是孩子们告诉他的话,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相信。他能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可怕的嗡嗡声再也没有响起过。“你们是怎么掩盖的,史密斯?我很好奇。”

“你就继续好奇吧,”金发男人说,“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管理的机构不止缅因州这一处。世界各地还有二十家异能研究所,现在全部停止运营了。其中有两家继续坚持了大约六个星期,那几个国家从婴儿一出生就教导他们要服从命令,但两家机构都迎来了集体自撒。”他把“自杀”说成了“自撒”。

集体自杀还是集体谋杀?蒂姆心想。但他没有兴趣挑起这个话题,越早摆脱这个男人越好。

“这个埃利斯——在你的帮助下,几乎完全是因为你的帮助——毁灭了我们。听上去无疑像电视剧里的台词,但这是真的。”

“你觉得我在乎吗?”蒂姆问,“你们杀死儿童。假如地狱真的存在,那你们都该下地狱。”

“而你,贾米森先生,无疑坚信自己会上天堂——假如天堂真的存在。谁知道呢,也许你是正确的。上帝凭什么拒绝一个披荆斩棘拯救儿童的勇士呢?请允许我盗用耶稣在十字架上说的话:你会得到赦免,因为你们所做的,你们不晓得。”[2]他扔掉烟头,“但我必须告诉你。这就是我在征求同事们的同意后来找你的原因。多亏了你和埃利斯,这个世界已经开始走向自我毁灭。”这几句话他说得非常清楚。

蒂姆没有吭声,等着他说下去。

“第一家异能研究所出现在纳粹德国,尽管当时不叫这个名字。”

“我为什么就不觉得吃惊呢?”蒂姆说。

“但你为什么就这么武断呢?纳粹开始研究核裂变的时间比美国早。他们研发的抗生素直到今天还在使用。他们差不多发明了现代火箭技术。某些德国科学家在希特勒的狂热支持下做超感官知觉测试。他们偶然发现,有天赋的儿童联合起来,就能让某些麻烦的家伙——怎么说呢,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变得不再麻烦。那些孩子在一九四四年就被使用完了,因为他们缺乏可靠的科学手段,无法在孩子们变成——用异能研究所的俚语说——植物人之后找到替代品。后来有人发明了最有效的检验方法,能够辨别潜在的通灵能力。你知道那是什么检验吗?”

“BDNF,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卢克说那是个指标。”

“对,他确实聪明。好吧,非常聪明。现在所有参与者都希望当初没去招惹他了。他的BDNF水平甚至都不太高。”

“我猜卢克也很希望你们没去招惹他,还有他的父母。你快点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吧。”

“好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前和之后,举行过几场会谈。假如你还没忘光二十世纪的历史,那就肯定记得其中几次。”

“我知道雅尔塔会议,”蒂姆说,“罗斯福、丘吉尔和斯大林坐在一起,差不多塑造了整个现代世界。”

“对,那次会议很有名,但最重要的一次是在里约热内卢举办的,参与者中没有政府人员……除非你将与会者——还有他们之后多年的继任者——称作某种影子政府。他们——我们——知道那些德国儿童的事迹,决定寻找更多的孩子。一九五〇年左右,我们了解了BDNF的作用,于是异能研究所一家接一家地在偏僻的地点被建立起来,技术也得到优化。它们已经存在了约七十年,根据我们的计算,它们已经将世界从核弹浩劫中拯救了五百多次。”

“太荒谬了,”蒂姆厉声道,“开什么玩笑。”

“不,不是开玩笑。我给你举个例子。缅因州异能研究所的孩子们哗变时——这场哗变像病毒一样扩散到了所有的异能研究所,他们诱发了一位名叫保罗·韦斯廷的传道者自杀。但多亏了卢克·埃利斯,那个人现在还活着。十年后,韦斯廷将成为一名基督教信徒的密友,而这名信徒将成为美国的国防部部长。韦斯廷将让国防部部长相信战争迫在眉睫,国防部部长又将让总统信服,结果是一次先发制人的核打击。仅仅是一枚导弹,但它可能会让所有的多米诺骨牌倒下,后面的情况就超出了我们的预测范围。”

“你不可能知道这样的事情。”

“贾米森先生,你以为我们是怎么选择目标的?变戏法一样从帽子里随便挑的?”

“不是靠心灵感应能力吗?”

史密斯先生如同一名耐心的教师在向愚钝的学生解释。“心灵致动能力者能移动物体,心灵感应能力者能读心,但两者都无法预测未来。”他又掏出烟盒,“真的不想抽一根?”

蒂姆摇摇头。

史密斯点燃香烟。“卢克·埃利斯和卡丽莎·本森这样的孩子很稀少,但有些人更加稀少,比最珍贵的贵金属还要宝贵。知道他们最可贵的是什么吗?他们的天赋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消逝,也不会摧毁使用者的心智。”

蒂姆从眼角瞥见了动静,他扭头望去,看见卢克沿着车道走过来。他往山坡上看,安妮·勒杜站在那儿,枪膛开着的霰弹枪搭在她的胳膊上。卡丽莎和尼基站在她的两侧。史密斯还没看见他们,他望着远处雾气弥漫的迪普雷小镇和穿镇而过的闪亮铁轨。

安妮现在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卡托巴山农场。孩子们让她着迷,他们似乎也很喜欢她。蒂姆指了指她,然后用手拍拍空气:守在那儿。她点点头,站在山坡上看着他们。史密斯依然在欣赏风景,风景确实很美。

“假如还存在另一家异能研究所——非常小,非常特殊,那里的一切都是一流的和最先进的,没有过时的电脑和失灵的基础设施。它位于一个绝对安全的地点。其他异能研究所都建在我们所认为的敌对土地上,但这一家不是。没有泰瑟枪,没有注射针,没有惩罚。在这家特殊的异能研究所,不需要让住客经历像沉浸水箱那样的濒死体验来开发他们更深层的能力。

“假如这家机构在瑞士,也许其实不在,不过就当它在好了。它位于中立领土上,因为许多国家都得益于它持续的平稳运行,非常多的国家。目前这个地方有六位非常特殊的住客。他们已经不是儿童了,和其他异能研究所的心动能力者和心感能力者不同,他们的天赋不会在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之间变弱和消失。其中有两个人已经很老了。他们的BDNF水平也和他们的特殊天赋不相关,他们堪称独一无二,因此非常难以寻找。我们一直在搜寻替代者,但现在搜寻工作也暂时停止了,因为似乎失去了意义。”

“他们是什么人?”

“预知能力者。”卢克说。

史密斯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嘿,卢克,你好。”他微笑道,同时后退了一步。他在害怕吗?蒂姆觉得是的。“预知能力者,非常正确。”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蒂姆说。

“就是预知,”卢克说,“能预见未来的人。”

“你们在开玩笑,对吧?”

“我没有,他也没有,”史密斯说,“你可以说这六个人是我们的DEW防线——这是个冷战时期过时的缩写,代表远距离预警。或者用更现代的说法来说,他们是我们的无人机,飞去未来,标记出大规模灾变的起始地点。我们只会集中精力阻止大型灾难。世界能存活下来,是因为我们提前采取了预防措施。几千个孩子在这个过程中死去,但几十亿的孩子得救了。”他转向卢克,微笑道,“你当然能理解——这是个非常简单的推理。我猜你肯定也是个数学小天才,因此能算出成本收益比。你肯定不喜欢,但必须承认事实。”

安妮和她负责照顾的两个小孩顺着山坡下来了,但这次蒂姆没有挥手让他们回去。他听见的话震惊得他不知所措。

“心灵感应我能相信,心灵致动我也相信,但预知能力?这不是科学,是马戏表演!”

“我向你保证,并不是,”史密斯说,“我们的预知能力者负责找到目标。心动能力者和心感能力者联合起来增强力量,除掉那些目标。”

“蒂姆,预知能力者确实存在。”卢克平静地说,“在逃出异能研究所之前我就猜到了。我相信埃弗里也知道,否则一切就说不通了。自从来到这儿,我一直在阅读这方面的资料,我读过了我能找到的所有东西。统计数据是无可辩驳的。”

卡丽莎和尼基走到卢克身旁。他们好奇地看着自称比尔·史密斯的男人,但都没有说话。安妮站在他们身后,尽管今天很暖和,她依然披着披肩毯,看上去比以往更像个墨西哥枪手。她的眼睛明亮而警觉。孩子们改变了她,但蒂姆不认为改变她的是他们的力量。从长远来看,力量带来的恰恰是改善的反面。他觉得是情感的联系,甚至仅仅是因为孩子们愿意接受她的本性。但无论原因是什么,他都为她感到高兴。

“明白了吗?”史密斯说,“你的天才住客证实了我的说法。我们的六名预知能力者——曾经有八个人,七十年代变成了四个人,那段时间非常可怕——总在不停地搜寻被我们称为‘铰链’的人物。他们是转折点,人类灭绝之门有可能因他们而打开。铰链并不是毁灭的始作俑者,而是推动因素。韦斯廷就是这么一个铰链。在找到这种人之后,我们会对他们进行调查,研究他们的背景,监控他们,并拍摄录像。最后把他们交给各个异能研究所的孩子们,后者通过各种方法除掉他们。”

蒂姆摇着头说:“真是没法相信。”

“正如卢克所说,统计——”

“统计数据能证明一切,但没人能预见未来。假如你和你的同事真的相信这些鬼话,那你们就不是普通的组织,而是一个邪教了。”

“我有个姨妈能预见未来。”安妮突然说,“一天晚上,她的孩子们想去一家酒吧,她却逼着他们待在家里,结果当晚酒吧发生了煤气爆炸,酒吧里的二十个人像烟囱里的老鼠一样被烧死,但她的孩子们待在家里安然无恙。”她停了一下,想了想,又说:“她还知道杜鲁门会当上总统,可是没人相信。”

“她知道特朗普会当上吗?”卡丽莎问。

“哦,那个都市大蠢驴冒出来的时候,她早就去世了。”安妮说。卡丽莎举起手掌,安妮开心地和她击掌。

史密斯没有理会这个小插曲。“这个世界依然存在,蒂姆。这不是统计数据,而是事实。原子弹摧毁广岛和长崎后的七十年中,尽管许多国家拥有核武器,尽管原始的人类情感依然能够左右理性思维,尽管伪装成宗教的迷信依然主导着人类的政治进程,但这个世界依然存在。为什么?因为我们在保护它,但现在这个保护层消失了。这是卢克·埃利斯干的,而你是帮凶。”

蒂姆望向卢克。“你能相信吗?”

“不,”卢克说,“他其实也不相信,至少不完全相信。”

尽管蒂姆不知道,但卢克在想那个问他学术能力测验数学题的女孩。她计算错了阿龙住旅馆的房费,而现在的情况也是那样,只是规模宏大得多,一个错误的算式推导出了一个荒谬的答案。

“我知道你很希望自己没说错。”史密斯说。

“安妮是对的,”卢克说,“确实有些人会产生预知性的闪念,她姨妈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这位先生说了这些话,并且他可能真心相信这些话,但这种人并不少。蒂姆,你自己可能也经历过一两次,但你肯定会用别的名称叫它,比如说本能。”

“或者直觉,”尼基说,“电视剧里的警察经常凭直觉办事。”

“电视剧不是现实生活。”蒂姆说,但他想到了一些往事,比如他毫无理由地忽然决定下飞机,搭车往北走。

“那就太糟糕了,”卡丽莎说,“我喜欢《河谷镇》。”

“在关于超能力的故事里,‘闪念’这个词会反复出现,”卢克说,“因为和字面意思一样,它就像一道闪电。我相信它的存在,也相信或许有人能驾驭这种能力。”

史密斯举起双手,做了个“你终于开窍了”的动作。“我就是这个意施。”他把“意思”说成了“意施”,大舌头又回来了。蒂姆觉得很有意思。

“但有些事情他没有告诉你,”卢克说,“大概是因为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他们都不愿意,就像美国的将领不愿意承认他们不可能打赢越战一样,哪怕事实就摆在面前。”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史密斯说。

“不,你明白。”卡丽莎说。

“他明白。”尼基说。

“老兄,你就别装蒜了,”孤儿安妮说,“这些孩子会读心的。有点痒,对不对?”

卢克转向蒂姆。“我确定是预知能力者在幕后驱动这些后,立刻找了一台真正的电脑——”

“他说的是不需要代币也能使用的电脑。”卡丽莎插嘴道。

卢克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给我安静一会儿。”

尼基咧嘴笑道:“当心点,小莎,卢克要生气了。”

她哈哈一笑,史密斯却没有笑。卢克和他的朋友们加入对话后,他就失去了掌控力,他的表情——抿紧嘴唇,皱着眉头——说明他不习惯这样。

“我立刻找了一台真正的电脑,”卢克继续道,“做了个伯努利分布试验。史密斯先生,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金发男人摇摇头。

“不,他知道。”卡丽莎说,表神喜滋滋的。

“对,”尼基赞同道,“而且并不喜欢。那个啥分布不是他的朋友。”

“伯努利分布试验能够准确地推算概率,”卢克说,“它基于一个概念,那就是特定的经验事件可能有两种结果,例如,抛硬币的正反面或球赛的输赢。结果用p表示成功概率,n表示失败概率。具体细节我就不多说了,省得你们听烦了,总之你最后会得到一个布尔值函数,它能准确地表示随机和非随机事件之间的区别。”

“对,这么简单的东西就别拿来烦我们了,”尼基说,“直接说结论吧。”

“抛硬币是随机的。如果样本取得少,球赛的得分似乎就是随机的,但要是取得多,就会发现明显那不是随机的,因为还有其他因素会影响结果。那么这就变成了一个拼概率的情况,假如事件A的概率比事件B的概率高,那么在大多数情况下,事件A就会发生。如果你赌过体育比赛,肯定明白我在说什么。”

“当然,”蒂姆说,“你能在报纸上找到输赢概率和让分情况。”

卢克点点头。“因此其实很简单,假如你把伯努利分布用在预知统计上,就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趋势。安妮,你姨妈心血来潮让孩子们留在家里与酒吧失火之间隔了多久?”

“同一个晚上的事。”安妮说。

卢克似乎很高兴。“这是个绝好的例子。我进行的伯努利分布试验显示,在所预知的事件只发生在预知行为之后几小时的情况中,预知闪念——或者幻象,假如你更喜欢这个说法——往往非常准确。预知行为和所预知的事件之间隔得越久,预知成真的概率就越低。如果拉长到几个星期,预知往往会失败,p和n的情况会颠倒。”

他转向金发男人。

“你知道,你的同事们也知道。他们知道好几年了,不,是几十年了。他们肯定知道,随便找个学数学的人,给他一台电脑,就能计算伯努利分布。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和五十年代初,你们的项目刚启动的时候,你们也许还没看明白,但到了八十年代,你们肯定知道了。也许早在六十年代就知道了。”

史密斯摇头道:“你非常聪明,卢克,但你只是个孩子,孩子会沉迷于魔术式思维——他们会歪曲事实,直到事实符合他们希望成真的愿望。你以为我们没做过试验,证明我们群体的预知能力吗?”

他的大舌头变得越来越严重。

“每次一名新的预知能力者加入后,我们就会做一轮新的试验。他们会预测一系列随机事件,例如,特定航班的晚点时间……新闻事件,例如,汤姆·佩蒂去世……英国脱欧公投……甚至经过特定路口的车辆数量。我们的成功记录——有记录的成功——能追溯到市分之三个斯纪之前!”

市分之三个斯纪。

“但你们试验的重点永远只放在即将发生的事件上,”卡丽莎说,“别浪费时间否认了,这个意念就像霓虹灯招牌一样在你的脑袋里闪烁。另外,这也符合逻辑。过上五年、十年也无法评判结果的测试有什么意义?”

她抓住尼基的手。卢克退到他们身旁,抓住卡丽莎的手。蒂姆又听见了那种嗡嗡声。声音很轻,但确实存在。

“伯科威茨议员死去的那天,他就在我们的预知能力者说他会在的那个地点,”史密斯说,“而预测是整整一年前做出的。”

“很好,”卢克说,“但你们根据十年、二十年,甚至二十五年后的预测把某些人当作目标,例如保罗·韦斯廷。你知道这些预测靠不住,你知道,任何事情——哪怕是少接一个电话这样的小事——都有可能把那些人和他们参与的事件导向其他方向,但你们还是照做不误。”

“就当你说得有道理吧,”史密斯说,“但稳朵总比遗暗强,对吧?”稳朵,遗暗。“想一想被证明正确的预测,再想一想什么都不做可能会造成什么后果!”

安妮找到了一个漏洞,甚至两个。“假如你们杀死了预言所牵涉的人,你们又怎么能确定预言就一定会成真呢?我不明白。”

“他也不明白,”卢克说,“他无法接受他们毫无正当理由就杀了那么多人的事实。他们没人能接受。”

“为了拯救村庄,我们必须摧毁它,”蒂姆说,“好像有人就越战说过类似的话。”

“你难道想说我们的预知能力者一直在操控我们,编造事实——”

“你能确定他们没有吗?”卢克反驳道,“甚至未必是有意识地,但……他们过得很舒服,对吧?奢靡,和我们在异能研究所的生活不一样。另外,当他们做出预测的时候,那些预测也许是真实的,但并没有把随机因素考虑进去。”

“还有上帝。”卡丽莎忽然说。

史密斯——天晓得他扮演上帝已经多久了——对此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卢克说:“你明白我的意思。我知道你明白,有太多变量。”

史密斯沉吟片刻,眺望风景。然后他说:“对,我们有数学人才。对,我们的报告和讨论中提到了伯努利分布。有好几年了,事实上。就当你说得对好了。就当我们的异能研究所网络没有从核灾难中拯救世界五百次好了。假如仅仅是五十次呢,或者五次?难道依然不值得吗?”

蒂姆用非常轻柔的声音说:“不。”

史密斯瞪着他,就好像他发疯了。“不?你说不值得?”

“精神正常的人不会把儿童献祭给概率。那不是科学,而是迷信。现在,我认为你该走了。”

“我们会重建的,”史密斯说,“当然了,前提是给我们时间,因为这个世界正在急速下滑,就像一辆没人掌舵的童车。我来是想告诉你们这个,也是为了警告你们!禁止接受访问,禁止写文章,禁止在脸书或推特上发文章。尽管绝大多数人见到了只会一笑了之,但我们会非常严肃地对待。假如你们还想活下去,那就请保持沉默。”

嗡嗡声变得更响了,史密斯从胸前的口袋掏出烟盒时,他的手在颤抖。金发男人从那辆毫无特征的雪佛兰上下车时显得充满信心和气度,一看就是习惯于发号施令和令行禁止的人。但此刻站在这儿的已经不是那个男人了,他说话大舌头,衬衫的腋窝渗出汗水。

“孩子,我看你该走了。”安妮劝卢克,语气很轻柔,甚至算得上和蔼。

烟盒脱手掉在了地上,史密斯弯腰去捡,但烟盒忽然弹开了,尽管并没有刮风。

“吸烟对你没有好处。”卢克说,“我不需要有预知能力也能告诉你继续抽下去会发生什么。”

迈锐宝的雨刷动起来,车头灯随即亮了。

“趁你还能走,”蒂姆说,“就快点走吧。事情弄成现在这样,你很生气,我知道了,但你不知道这些孩子到底有多生气。他们可是从原爆点逃出来的。”

史密斯走过去打开车门,然后抬起手臂指着卢克。“你只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他说,“埃利斯先生,我们都是这样。以后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的,到时候后悔也没用了。”

他开车离开,后轮突然转向,就好像被一股谁也感觉不到的风吹走了,掀起的灰尘扑向蒂姆和其他人……

卢克微笑,心想乔治真是做得太好了。

“还不如干掉他算了,”安妮一本正经地说,“菜园尽头有足够的空地,容得下一具尸体。”

卢克叹息并摇头。“还有其他人呢。他只是个打前站的。”

“再说,”卡丽莎说,“那样我们就和他们一样了。”

“但是……”尼基含含糊糊地说,却没说完。蒂姆不需要会读心也知道他想说什么:肯定大快人心。

注释:

[1]1英亩约合4046.86平方米。

[2]化用《圣经·路加福音》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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