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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水獭语孤立

起初,事情就是这样。巴杰瓦医生只是建议卡斯伯特躲开摄政公园。任何能够逐步削弱卡斯伯特心中迷恋的做法似乎都在向前迈进。医生认为,躲开摄政公园,那些“动物园里传来的声音”就会消失。他的处方就是这么简单明了。
“如果你仔细想想,动物园这种地方还是挺让人紧张的。”巴杰瓦医生对卡斯伯特说,“那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卡斯伯特很少预约,而是会像这样直接出现,虽然衣衫褴褛却一脸踌躇满志,臂弯里还抱着一大堆的醋味薯片,或是大衣里揣着一瓶温热的、紫色的、球形弗洛特。他会被皱着眉头的管理员送到诊所里来,手里还拿着自己的文件夹,脸上挂着和往常一样的羞涩微笑。
“动物园的门票居然要二十五镑,见鬼!”有一天,他告诉巴杰瓦医生,“我看到大门口的标牌了。”他把两只手扣在一起。他的手脏兮兮的,布满了白色的牛皮癣和雀斑。
“没什么人会去——这就是为什么。”巴杰瓦医生答道。
几年前,在北京动物园和布朗克斯动物园关闭之后,有关伦敦动物园的爱国故事在维基精神网站上短暂地风靡过一阵,遵循的台词大多都是“第一座也是最后一座存在的动物园”,尽管“第一座”的说法并不是完全真实的。但是,野外已经没有动物了,还有数以万计的物种刚刚灭绝。北极熊、大熊猫,还有大多数的大型海洋物种、野生雪貂、鹤——这些动物只存在于有钱人家的基因组软件中,供他们的小孩打印小型娃娃、洗澡玩具和逼真的活动雕塑。
卡斯伯特从未进过动物园,在他还是个孩子时就没有去过。医生想要维持这样的现状。
“但你还是会到公园里去。”医生强调,“你这是在自找麻烦。你没有意识到。一个溺水的人是不会为下雨而感到困扰的。难道我们没有说过要躲开整座摄政公园吗?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我的朋友。”
“嗯。”卡斯伯特答道,“但是那些水獭——还有豺狼之类的其他动物,它们都有自己的小办法,不是吗?要是我忽视它们的话,还能去哪儿?”他移开目光,望向了窗外。“我钻进了芬斯伯里公园的图书馆,却在书桌旁睡着了。有个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图书馆管理员,脖子上戴着该死的三眼吊坠,说他要是再在这里看到我,就把我交给警卫队,丢到监狱里去。至少在公园里,和动物们在一起,我不会被关进监狱。”
巴杰瓦医生知道,红色警卫队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和大部分公共场所不一样,在皇家公园里巡逻的通常不是警卫队,而是一些年迈仁慈的警官。对于卡斯伯特这种无权无势的人来说,被警卫队拘留简直就是灾难性的。想到荒谬而虚弱的卡斯伯特会被一身红装的警卫队队员用神经波长矛拖走,他就吓得不轻。卡斯伯特会和其他患有精神疾病的贫民关在一起,被人推到一顶尼克萨尔帽下面。他的心跳可能会骤停。
医生咳嗽了几声——干燥、疯狂,力道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哦。”他答道,有点儿头晕眼花,“空气太干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刚刚在想,”缓过神来,他说道,声音仍是低沉而沙哑的,“去一趟动物园也无法让你冷静一些吗?”他又咳了两声。
“啊。”卡斯伯特用黑乡的方言夸张地应了一句。有些时候,当他感觉厌倦、恐惧或是和某人特别亲近时,这样的方言就会悄悄混进他的言语中。“这话说得有道理,老兄。要是我能见见水獭,就一次。我就可以,比如说,探讨几件事情,对吗?”他掏出紫色的球形弗洛特,把它举到了再次咳嗽起来的医生面前。这瓶没有加热过,不过也能起作用。“你还好吗,哥们儿?你想来一口吗?”
“别这样。”医生答道,“我没事。把那东西拿走!”顷刻间,他感觉自己对卡斯伯特简直怒不可遏,“我们能不能只把一件事情搞清楚?如果你去,能不能记住,这些动物不是真的在对你说话?而且你可不可以远离你的弗洛特?”
卡斯伯特朝他露出了恼怒的微笑,嘴唇的边缘因为压力而发白。
“还有,你得自己出钱。”医生补充道,“你能做到吗?”
“这取决于你说的‘出钱’是什么意思。”卡斯伯特回答,“要紧的不只是钱。还有那个男孩。”他说起话来一本正经,一副实事求是的样子,那双通常泛着布立吞人[12]的赤褐色光泽,如同安格尔西岛土壤一般松软的眼睛,似乎重新变得坚定、清澈起来。“我已经把自己的心付出去几十年了。”
路过的一辆玻色子大巴车的色荷压缩机发出了刺耳的声响——有可能是二十九路汽车,在霍洛威路以外都能听得到。
“当你的哥哥变成一只动物时,会促使你思考的。”卡斯伯特补充道,听上去十分冷漠。
“当然,当然。”巴杰瓦医生答道。他能感觉怜悯的长剑正戳进自己的身体。他讨厌这种感觉。他鄙视毫无用处的怜悯。但它就在那里——为遭人撕碎的花茎永远也触不到地面而感到悲哀。巴杰瓦医生努了努嘴,试图压抑自己的情绪。
卡斯伯特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椅子,微微吸了吸鼻子。
“我为什么要去动物园?”卡斯伯特双眼含着泪水,“我出了什么问题?”他恍惚地凝视着天花板:“当我的父母抛弃我时,主会带我走。”他径直望向巴杰瓦医生,更加疯狂地重复起来:“我出了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巴杰瓦医生回答,“我不太明白。但你似乎需要这些……声音。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他从桌面上的一本天蓝色便利贴上扯下一页,在上面写下自己的维基精神网络密码,就像他以前多次做过的那样,然后把它递给了卡斯伯特。“要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你可以发消息给我。不过,我希望事情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去见见那些水獭好了。别做任何蠢事。”不知怎的,话刚一出口,他就为自己的建议感到了后悔。
“我会弄到钱的。”卡斯伯特兴奋地说,“不管怎么说,我会的。”
“我知道你会的。我知道。”
医生把手伸到办公桌的另一边,尽全力捏了捏卡斯伯特的手,真的非常用力。他把一枚十英镑的硬币放在那只干燥的手里——少了一些无情,多了一些轻率。
“保重。”医生说,“至少要少喝点儿弗洛特,你这个老傻瓜。”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卡斯伯特尽力省下了自己的失业救济金,还讨了一点儿钱,加上巴杰瓦的十英镑,很快就凑齐了动物园门票所需的二十五英镑——他感伤地注意到,这些钱足够买上六升的平价版黑标弗洛特了。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把一件事放在了一口弗洛特前面。几个下午,他甚至一直都是清醒的,虽然清醒似乎会放大那些动物的说话声,让他的心肆无忌惮地悸动起来。某个清醒的下午,他再次听到了水獭的声音。“嘎勾嘎。”它们不断说着,“嘎勾嘎……”
一反常态,卡斯伯特对巴杰瓦医生开始有所躲闪。他想用自己的独立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某一刻,他还决心要给巴杰瓦发送一条角膜信息,给他个惊喜。尽管大多数识字的贫民每天能接收和阅读数十条角膜信息,却很少有人能够有钱去发上一条。通常,要想发送这样的信息,你需要一瓶皮肤喷雾之类的优质表皮气溶胶和维基精神网络的高级使用权。要知道,这是贫民中很少有人能够负担得起的。即便是抢险工作者,也要在严格的控制下工作,通常不准用皮肤气溶胶来发送信息。
“我想要你用角膜给我的全科医生发条信息。”某个不安而清醒的午后,他告诉街上的一个熟人,“是医疗方面的问题,可以吗?”
这个老谋深算的男人名叫盖奇,拥有一盒偷来的皮肤喷雾,因而在街道上颇为引人注目。皮肤喷雾是发送角膜信息最简单的方式——如果算不上是最邋遢的话。它是一种高需求、价格不菲的仿生物电子软化剂,喷在表皮上,使用者就能在自己的皮肤(通常是前臂)上进行阅读和录入、交换触觉、显示数码图像——在少数情况下还能“感知”这些图像。
 
盖奇的少量存货也是货真价实的——这才是重要的。要知道,黑市上流通的一些东非新工厂制造的危险仿冒品会烫伤数码皮肤的使用者,据说有时还会引发精神疾病。
“可以啊,医疗问题,嗯?”他问道,“哈!”
“告诉他,‘我是卡斯伯特,巴杰瓦!这是上帝的神迹!我到现在已经两个小时滴酒未沾了’——这几个字全都要大写!——‘我正在为动物园的事存钱!卡斯伯特·汉德利敬上。’把这几句话告诉他,好吗?每句话后面都要加上惊叹号,求你了。求你了,盖奇,帮你朋友一把……”
盖奇假笑起来,拉起自己油腻的西装外套袖子,用华而不实的、有些浮夸的方式甩了甩头。他把红色的数码气溶胶喷在了毛茸茸的前臂上,揉了揉,直到一个卵形的维基精神网络入口在他的手臂上亮了起来。大部分人都会在自己的身上喷涂数码皮肤,多半是为了性快感,不过它们也可以用于任何平坦、光滑且温暖的表面。
“我是在帮你一个大忙,卡迪。”盖奇说。他长着一张狭窄、生硬的脸庞,下巴又长又贪婪,一双深色的眼睛紧紧靠在一起。
盖奇在皮肤上录入角膜信息,肮脏的手指十分紧绷,卡斯伯特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
“好了。”盖奇说,“我发好了。你欠我的。”
“你是个好人。”卡斯伯特答道。听罢,盖奇“噗——”地放了一个很长的屁。
 
收到那则角膜信息,巴杰瓦医生松了一口气,感觉到了一种紧张的快乐。“卡斯伯特”这个名字从他的角膜上滑过,对他而言就像是一次奖赏。他的心里还有一种感觉,尽管不那么强烈,他不该和一个贫民纠缠在一起,不过这更多的是出于安全因素考虑。还是个孩子时,他就被灌输过锡克教的平等主义和帮助穷人的重要性。他在谒师所[13]里洗过多少个盛放豆汤的盘子啊!他又曾骄傲地在共享餐桌上摆过多少个装满酸奶的金碗!尽管工作中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高尚的,然而巴杰瓦就是很喜欢卡斯伯特。虽然他和所有弗洛特成瘾者都差不多,但他是诚实、温和、聪明、可靠和善良的——比老九哈利深不可测的恐怖统治下大部分的英国人要好得多。
 
一月末的一个刺骨的星期六,在动物们的声音开始出现三个月后,卡斯伯特终于以付费游客的身份来到了动物园。终于,他得以直接观察活生生的水獭,为其他市民自一八二八年以来就在享受的一项特权付了钱。
穿过正门的验票闸门后,卡斯伯特开始无力地朝水獭所在的动物园北部慢跑过去。这样的努力驱使他的心脏进入了过早收缩的状态,害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他站在那里,大口喘着气,身旁是第二次复辟期间被当作一种注意力转移策略竖起来的托尼·布莱尔雕像。前任首相脸庞衰老而痛苦,眼睛凝视远方,由略显廉价的青灰色青铜铸成的外表更显支离破碎。
“你好吗,托尼阁下?”卡斯伯特问道。他感觉自己应该礼貌一些,“你懂的,我不常投票,但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妻子,她太可爱了。”然而,这位拘谨的政党领袖空洞的思想已经被廉价的合金包裹了起来,似乎正向卡斯伯特头顶后上方望去。
刚刚来到水獭的围栏旁时,卡斯伯特只是注视着这种鼬科动物在绿波莹莹的岩石水池里跃进跃出、玩耍嬉戏,自己则继续喘息着。看到活生生的水獭,与其说他有些失望,不如说是气馁。
他这才开始像往常那样,怀疑自己到底是否拥有所谓的奇技。相信德莱斯坦拥有奇技是很容易的。“如果我真的拥有这些能力。”他反思道,“就不会成为一个放不下酒瓶的酒鬼了,不是吗?”
“是你们吗,想和我聊聊?”他询问水獭,“还是说这只不过是我的想象,就像巴杰瓦说的那样?”
现在恰逢喂食之前,所以它们都很活泼。其中一只体形庞大的雌性水獭格外关注卡斯伯特,在另一只雌性水獭和它的幼崽们猛撞它时站得笔直,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询问。这只庞大的雌性正好处在“几近怀孕”的状态,身体里充满了被人植入的精子。胚胎在一两个月内就会开始妊娠。与此同时,幼崽们还在试图啃咬另外一位母亲的脖子。它们想要喝奶。
卡斯伯特觉得水獭的栖息地太过狭小,似乎只是在灰浆和岩石制成的人造河岸旁嵌入了几个现成的水族箱。水獭的毛发是浓重的污泥色,经过数千次潜水后,顺滑地贴在脑袋上。不同角度折射的光线,让其散发出彩虹般的光辉。此前,卡斯伯特只见过一次这种迷人的生物。那只雌性水獭仿佛是由整个英格兰地区的水汽凝结而成,如同一只猫,只是肌肉更发达,看起来还有些模糊。它是只苏非派[14]生物,他暗自盘算着,向后伸出手,回忆起了自己多年前上大学二年级时吸食大麻与乱服迷幻药的糟糕往事。水獭不完全是陆生动物也并非水生动物,既不全然真实也并非纯属想象,它占据着一块奇怪的中间地带,属于夹在绝对中的绝对与卡斯伯特丑陋人生之间的苏非派特征中的一个。
“你们好,无赖们。”他说,“我现在安全了,对吗?你们还记得我吗?想当年?和德莱斯坦在一起的那些事?”
他突然觉得十分想念德莱斯坦。
“你们中有谁是德莱斯坦吗?是你吗?”
它们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在情感和精神上,卡斯伯特被一种遭到水獭语言孤立的感觉淹没了。他依然不确定这一切是不是奇技在起作用,可他感觉得到德莱斯坦带着薄荷清香的存在。
“小德,”他低语道,“求你了。”
他少有的半清醒状态也将这样的体会强化了十倍。他直视着巨型雌水獭的双眼,那双如同河底一般的棕黑色的眼睛。一股渴望似乎在它心中聚集起来。还是说,那是他的渴望?谁知道呢?无论如何,它深邃的双眸中饱含着一种迫切的需要,引发了这样几个词语:
嘎勾嘎,嘎勾嘎,嘎勾嘎,
米尔特桑,米尔特桑,米尔特桑。
在动物园小路上任何一个路过的参观者看来,这顶多是一只挺着大肚子、眼神贪婪的水獭正耸着肩膀趴在展区的栅栏上。但在卡斯伯特的心里,自然、历史、超自然和回忆,全部爆发出来、混合在了一起。
雌水獭立起腰,俯身朝着卡斯伯特靠了过来,嗅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混杂着青草气息、油腻味道和酒气的人类气味。
“米尔特桑,”它用短促尖厉的呜咽声叫道,“嘎勾嘎,嘎勾嘎,嘎勾嘎。”
卡斯伯特不知道“嘎勾嘎”是什么,但它不是弗洛特,不是惠灵顿医院,也不是巴杰瓦医生说过的话。这是某种新的东西,他确定,一种如同从岩石上坠落的流水一般在他的脑海里哗哗作响的喉音字母系统。它听上去也很危险、很紧急。最重要的是,它听上去像是“放我们出去”!
这在他看来似乎熟悉得有些诡异,如同很久以前的一则咒语。他不知道自己失踪的哥哥能否理解它们的意思,或者他和他的失踪、他的回归正是它们的意思。
嘎勾嘎!
卡斯伯特经常回想起哥哥幼年时苍白脖颈上隐约可见的蓝色静脉,它们仿佛是还未喷涌出来的小河,蛰伏而完美。他是个俊俏的男孩,而他的失踪是丑陋而明显的——它会让卡斯伯特反胃,而且在他这一生中越变越硬,越长越大,越来越病态,和他垂死的肝脏一样。近来,他在脑海中四处搜寻有关男孩的更多记忆时,感觉越发茫然,仿佛那条还未出现的河流正渐渐干涸。然而,他站在那里,靠着被硅藻染了色的玻璃屏障,面对这只曾经最富英国作风的野兽之一时,却能够明确地感受到德莱斯坦的存在。在水獭漆黑、狡诈的内心某处,在它们圆滚滚的、公猫般的脑袋里,在它们有蹼的爪子间,正如一位诗人曾经写的那样,“既没有水也没有土地”,存在着一种救赎。
有人轻轻拍了拍卡斯伯特的肩膀。余光刚一瞥到那一抹鲜红色,他就知道自己正面临难以言喻的危险。
“你看上去不太舒服,贫民。”警卫队队员粗鲁地说,话音中含着一如往常的暗讽意味。他长着四四方方的下巴,双眼呆滞如同蓝色小球,身上披着警卫队那种不太笨重的红色斗篷。他的斗篷上绣着金色的饰带,每一条饰带中间都绣着一只硕大的眼睛。三眼装置属于贫民禁用的一类生物技术。这种光学装置,以及每一个警卫队队员斗篷上闪耀的几十道光芒,都拥有如猎犬眼睛那种带有红边的巩膜。它们游移不定,会提出控诉,转动时仿佛具备某种智慧。它们聚集在警卫队队员的斗篷上,制造出了一种怪诞的效果,如同将眼球作为珠宝来装饰帷幔。披上这样一件斗篷,再加上所有警卫队队员都会随身携带的标志性神经波长矛,就能起到对无权无势之人的震慑效果。
“你付钱了吗?”警卫队队员质问道。
“啊,先生,”卡斯伯特答道,“我付了。”和往常不同,他并没有因为喝多了弗洛特而晕乎乎的,却也不算清醒。轻微的嗡嗡声令他说起话来带着一丝的镇静。他仍会幻想自己拥有两条长腿,还会产生喝高了之后典型的自满心态。然而红色警卫队所接受的训练就是留意“英格尔迹象”,换句话说,就是弗洛特的长期成瘾者俯身向前、走路时大步张开的状态。
“你难道没注意到这里没有别的贫民吗?这里是优质家庭待的地方。这是国王所希望的。”警卫队队员来回抚摩着自己的长矛,“我觉得你该回家去了。”
“可是,先生,我是付了钱的。这是一个医疗问题。是我的医生派我来的。我是个忠诚的人。”
警卫队队员朝他皱起眉,点了点头。“你在向前倾斜吗,伙计?”
“我只不过是个子高。”卡斯伯特答道。
“是啊,个子高。这么说还真是少见。”说罢,他露出了刻薄的微笑,“哦,抱歉,医疗问题,是吗?你需要戴尼克萨尔帽吗?需不需要我打个电话,叫个心理治疗师来?”
“那是不对的。”卡斯伯特说,“我能听到动物们说话。你不应该这么说!这不是……”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被警卫队队员用长矛轻轻敲了几下。他的膝盖软了,整个人像袋洋葱似的跌落下去。卡斯伯特坐在地上,这个不知所措的老头,揉搓着油腻的太阳穴,试图弄清自己身在何处。
“你就这么顽固吗?”警卫队队员压低了嗓门问道,“赶紧起来,滚回你的尿壶里。你不知道我能让你多痛苦,你这个衰鬼。想让自己退休后的日子都被关在精神病院里吗?你是狂热组织的成员吗?”
警卫队队员是从其他贫民中募集来的,因残暴成性而声名狼藉。对待其他贫民,这些警卫队队员格外无情。卡斯伯特现在知道了,他正身处险境。常有传言称,贫民会被神经波长矛夺去性命,尤其是在有人指责他们属于组织成员或是喝多了弗洛特时。
一小拨人聚过来,其中大部分都是用婴儿车推着幼童、皮肤雪白的女子。她们会用好奇而蔑视的眼神凝视卡斯伯特。在卡斯伯特看来,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贫民。
“别管他了。”一个身穿淡紫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告诉警卫队队员,“他只不过是个吃了太多饼干的可怜老头。他可以到动物园里来。”
警卫队队员悄悄发出“哼”的一声,语气中带着轻蔑。“我只不过是在确保动物园的安全,夫人。这个男人,呃,在四处游荡。把他和‘天堂之门’那些人联系在一起是我的一种策略。要不他就是个危险的弗洛特成瘾者。”
卡斯伯特爬了起来。他拍了拍外套下的弗洛特球形瓶,感觉到它还是完整无缺的,松了一口气。
“放轻松。”他对警卫队队员说,“我会离开的。我没有参加任何该死的组织。”他望了那些水獭片刻,可它们已经觉察到了威胁,消失了。于是他对它们低语道:“再见,你们这些善良的生物。”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还会再见到它们,而且能看到它们获得自由。
穿过动物园正门的十字转门时,卡斯伯特的心中迸发出了一股熟悉的怒火。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步履艰难地朝北边行走,心知自己的愤怒将无处发泄,于是挥了挥手臂,这一举动引起了街上行人的注意。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危险的。和其他上百万人一样,他已经尝到了邪恶而鲁莽的新君主政体权力结构的愤怒。可当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朝着卡姆登镇迈进时,却意识到自己的怒气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计划:在夏天到来之前,他要闯进动物园里,释放所有的动物,尤其是那些水獭。
“嘎勾嘎。”他说着说着笑出声来,“该死的嘎勾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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