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的出路
带着一种只有疯癫的弗洛特戒除者才能积聚起来的肯定，此时此刻的卡斯伯特觉得自己能够把豺狼赶出动物园。不过，他也模糊地了解到，除非动物们能找到他早些时候在围栏上割出来的那个十分隐蔽的小洞——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否则它们就会被困住。他从未考虑过这个细节，这让他有些担心，尽管远没有他应有的那样担心。
对卡斯伯特来说，与逍遥法外的豺狼在一起，他的个人安危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他所面临的仍然比他听说的现实得多（二十一世纪三十年代，在最后一批野生动物的生存地——塞浦路斯，豺狼偶尔还是会伤害幼童和老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满脑子幻觉、颤抖的双腿如同正踩着高跷的弗洛特成瘾者对于大多数豺狼来说，都构不成什么威胁。无论如何，他需要一个方法，将豺狼之类的动物安全地引到城市去。与此同时，豺狼已经化作棕色的液体，流入夜色中。如今，它们似乎不只是黑暗的一部分，而是成了黑暗本身，撕扯着白天的蓝色肉体，嘶吼着将它藏进自己的身体。卡斯伯特身旁的风景被犬科动物的颜色和粗糙的阴影所占据，一切光线和优雅的事物也都藏匿其中。他感觉尽可能多地释放动物的做法是无比正确的，但他无法抹去脑海中的那些声响——残忍的，伤痕累累的，如此亲近的，这些声响和啃噬他灵魂的所有东西一样将他淹没。
他开始向南朝着伦敦市中心的大片亮光走去。那是一抹暗淡的曙光，在动物园和城市间的那片漆黑的公园运动场的衬托下，曙光越发明显。他被一个个行动探测器绊倒，一排排探照灯随之开启。它们如同相机闪光灯一样追随着他。每过几分钟，动物园其他地方的灯光也会猛然亮起。原来豺狼们也在四处活动。
几分钟的工夫，他便来到了动物园的最南端。主围栏的另一边，正是摄政公园的步行大道和另一条人行道的交会点，这里形成了一个指向马里波恩的巨型箭头，箭头的另一边是车水马龙的牛津街圆形十字路口和中心点大楼。在动物园开放时间里，这是令所有访客都忍不住回头观赏的一个景点。
这里有一座维修棚屋和一架小小的白色喀什曼牌电动滑翔车，滑翔车的底座上摆着几个巨大的泥煤苔包、一只安全圆锥、一把干草叉和几只金属桶。一根橘黄色的电线插在了保险杠上的插座里——车上的熔盐电池正在充电。卡斯伯特坐在迷你货车长凳式的白色乙烯基坐垫上，指尖摸了摸方向盘，然后一拳重重地砸向了喇叭。哔！他又砸了一拳。哔！站起身，他走向棚屋，来回摇了摇门把手——门是锁着的。绕着棚屋转了一圈，他意识到这个屋子连一扇窗户都没有。
来到棚屋的背后，卡斯伯特看到了某些十分有趣的东西。在动物园的这片隐蔽区域里，仅由两块短短的面板相接而成的围篱，构成了整座动物园围场的一个直角端。
打开“这一端”，就能打开动物园。
卡斯伯特缓缓穿过一片荆棘，朝着围栏走去，一只脚被缠住了。他拔起棚屋后一半的矮树丛，布满蜗牛和闪亮黑色粉虱的地面露了出来。
他折断了围栏附近立着的几根纤细的老树枝。摄政公园壮观的景色一览无余。
他的正对面，就在围栏的另一边，矗立着华丽的“现金喷泉”，由大理石和粉色花岗岩构成的、属于琐罗亚斯德教的幻想作品。作为露宿摄政公园的常客，卡斯伯特早就知道它欣然喷出的既不是钱也不是水。不过，据说它能够提供他珍视的某种东西：运气。至少许多睡在公园里的流浪汉是相信的。为了安全，他们通常都会在这座维多利亚风格的亭子式建筑附近打铺盖。
卡斯伯特放下剪线钳，推了推其中一部分围栏。围栏松松的。沉重的铸铁被涂成了黑色，偏心轴上是没有倒钩的锋利长钉。即使不会送命，想从这里穿过去的动物也很容易被拦住。不过，尽管十分结实，这里的围栏却并没有被固定住。他在插着围栏的潮湿地面上搜寻起来，然后返回喀什曼滑翔车那里，一把抓起了干草叉。
花了几分钟的工夫，他才把围栏的桩子扒出来。土壤如同巧克力蛋糕一般被叉子轻易扒开。卡斯伯特简直不敢相信一切如此轻而易举。
停下来休息时，他将干草叉扎进土里立着，抬头望了望 。“库伦-兰泊思”彗星在哪儿呢？它到底会停在哪里（云朵如纱一般笼罩着它，让人难以看清它的样子）？没过多久，天空开始旋转起来。卡斯伯特的头越来越晕，失去了平衡。他向一旁倒去，摔倒在一根可怕的冬青树枝上。冬青旁一根短小稚嫩的装饰性竹子又给这一跤多添了一分危险。可卡斯伯特的身体直接压了上去。他的腿部一侧能够感觉到冬青上的刺，裤子的腹股沟处开了一条小小的裂缝。尽管他跌得很重，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只有轻微的刺痛。但他已经无法像普通人的那样感受刺痛了。事实上，他感觉到的是一种荒谬的愉悦。
“我要崩溃了。”他说，“该死！”他在那里躺了一两分钟，觉得自己听到了喇叭的粗糙声响，于是爬了起来。是警卫队吗？还是“天堂之门”的组织成员对动物发起袭击了？
几分钟的工夫，他就把围栏推倒了。老头直接“走”上了围栏，凭借自身可观的体重，将它踩平了。他再次摔倒在地，这一次向前跌在了摄政公园独有的柔软草皮上。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看了看自己的成就。被压倒在地面上的围栏长钉全都向外指向了开阔的公园，如同一个路标。
此刻的伦敦动物园被打开了一个直径约二十五英尺的大洞，大得足以让一只大象摇摇晃晃地穿过。缺口的位置——位于三角形动物园的一端——对于被释放之后在动物园里寻找出路的野兽来说，这真是再有利不过了。单单一个聪明的勇敢者——或者是一个聪明的疯子——就能把任何四处徘徊的生物赶向这条漏斗形通道的顶端。
当然，卡斯伯特在思考这些策略时并没有太多的逻辑，他甚至还没能理解自己的主意可以起多么重要的作用。这不只是公然摧毁围栏所带来的短暂愉悦。这是一个蓄意破坏者的得意——转瞬即逝，带有罪恶感。事情也有些不对劲。他的欣快感受，以及随之而来的些许果断，正在渐渐退去。他开始感觉怒火中烧，浑身颤抖。他的身体紧贴着地面，地心引力如此之大，让他感觉仿佛置身木星。弗洛特的效力正在逐渐消退。他的精神状况趋于稳定。
他心里盘算着，那些该死的圣人现在去哪儿了？我拿到了一把干草叉，却没有得到其他的指示。
他用手臂蹭了蹭额头上的汗珠，从草地上抓起了自己的剪线钳。
公园的小径以其强烈的引力，吸引他转身走过去。他的舌头一直磨蹭着脸颊内侧那块松弛的皮肤，仿佛酒后身体里的每一丝、每一线都在下垂。他还一度停下了脚步，直到将那块皮刮下来。他用舌头卷住那块皮，抵在上颚处，然后吞了下去。再一次迈开僵硬的步伐时，他感受到了戒酒的人时常会产生的腿短幻觉。走在小径上，他试图用酒鬼的方式给自己定位——将头歪向一侧，还眯起了一只眼睛。他只是模糊知晓动物园的布局，却能感知到围栏上那个缺口的位置以及其拥有的巨大可能性。
动物园似乎远比他记忆中的更大。从外面的公园里望过来，它永远是那样紧凑，如同坐落在一两片树篱背后、用来囚禁动物的秘密牢房。然而动物园的内部却让人感觉比英格兰还要辽阔。他的胃里一阵痉挛，于是他开始倾着身子、拖着僵硬的腿加快步伐。他决定迅速掠过一个个展区，在展开今晚规模更加浩大、更加繁重的事业之前“重新部署”一番。
他再一次听到了喊叫声，此刻越发明显了：“救我！”很难分辨那个声音是男是女，但听上去年迈而虚弱。不可能是德莱斯坦，他很肯定。
片刻间，卡斯伯特想要回应，但说什么好呢？
一个人，比如说守夜人，正惊慌失措地站在一张野餐桌上求救，或是试图找棵树爬上去——卡斯伯特的脑袋里从未冒出过类似的想法。
他循着其中一条小径，蹒跚向北，经过了双峰驼。路上，他碰到了一部分动物的残骸。那是一条长着蹄子的腿，但大腿和腰臀部位已经被整整齐齐地啃掉了，只留下一根带血的骨头。卡斯伯特跪下来，感觉自己就要哭出来了，却没有眼泪，喉咙仅有的一丝刺痛的僵硬感也很快消失了。
他伸手摸了摸那只蹄子，上面的两瓣让他想起了一双破旧的芭蕾舞鞋。他揉搓着球节与蹄子之间的骹，捏着它的肘关节，把腿翻了过来。它摸上去凉凉的，上面布满了黏稠的血。他赶紧把手抽了回来，无法分辨这条腿属于什么动物。不过，他猜应该是一头鹿。一瞬间，他想起了全家人到访伍斯特郡和怀尔的路上偶尔会看到的狍子。它们在达德利一座废弃城堡的草坪上吃草。不过，它们长着短短的红棕色毛发，而这只动物的毛却是长长的、金色的，柔软得如同女孩的头发。
起身时，他环顾四周，搜寻这只不幸生物的其他残骸，却没看到任何显眼的东西。
他继续前行，用脚将路边的灌木丛推到一旁。很快，他就来到了一片遭到破坏的地方。人行道上留下了一抹抹长长的红色，延伸至草坪，就像是逾越节的羊羔留下的血印。在一片新草中，他发现了某种奇怪的动物。起初，他以为那是某个健忘的园丁留下的水壶上奇怪的粉红色喷头。凑近一看，他才发现那是一颗动物的头颅——山羊的。它的眼睛和眼窝周围被什么东西用力剜了出来，整个口鼻和嘴唇都不见了，它的头盖骨露出了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见鬼。”卡斯伯特说。
他抓住一只角，一把拿起羊头——这颗头颅重得令人吃惊，和一包四罐的弗洛特一样沉。他转过头，走过去拾起山羊的腿，把它夹在了手臂下面。
他走回了维修棚屋和被他破坏的主围栏那里。每隔六码的距离，他都会蹲下来，将残骸在人行道上抹来抹去。好几次，他还把羊头猛地向下砸去，让点滴的血渍和脑浆喷溅在步道上。他的动作沉着冷静、一丝不苟，就像某个人正试图从瓶子里挤出番茄酱。标记完一个点，他会向前再挪个6码左右，用一只脚将羊的残躯碾碎在路面上，直到能够看出一块明显的痕迹。来到维修棚屋，他将羊头丢到了围栏被推倒的地方，可它却弹了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地向左滚了好几码，剩下的唯一一只长长的耳朵像染血的小三角旗一样扇动着。他努力制造出了一系列的血迹斑斑的路标，想着动物们也许能够循着这条路径出来，就像汉塞尔与格蕾特[40]用面包屑留下的踪迹那样。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个很妙的计划，并非建立在小麦粉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瘀血、死亡与疯狂之类能够长久的东西上。
卡斯伯特再次向北，朝着包括水獭在内的大部分动物的围栏所在地进发，感觉脚步更加轻快了。山羊血留下的污点对他来说并不恐怖，也不血腥，而是十分重要。它们标志着动物王国的一大威胁就要开始终结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对卡斯伯特来说，与逍遥法外的豺狼在一起，他的个人安危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他所面临的仍然比他听说的现实得多（二十一世纪三十年代，在最后一批野生动物的生存地——塞浦路斯，豺狼偶尔还是会伤害幼童和老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满脑子幻觉、颤抖的双腿如同正踩着高跷的弗洛特成瘾者对于大多数豺狼来说，都构不成什么威胁。无论如何，他需要一个方法，将豺狼之类的动物安全地引到城市去。与此同时，豺狼已经化作棕色的液体，流入夜色中。如今，它们似乎不只是黑暗的一部分，而是成了黑暗本身，撕扯着白天的蓝色肉体，嘶吼着将它藏进自己的身体。卡斯伯特身旁的风景被犬科动物的颜色和粗糙的阴影所占据，一切光线和优雅的事物也都藏匿其中。他感觉尽可能多地释放动物的做法是无比正确的，但他无法抹去脑海中的那些声响——残忍的，伤痕累累的，如此亲近的，这些声响和啃噬他灵魂的所有东西一样将他淹没。
他开始向南朝着伦敦市中心的大片亮光走去。那是一抹暗淡的曙光，在动物园和城市间的那片漆黑的公园运动场的衬托下，曙光越发明显。他被一个个行动探测器绊倒，一排排探照灯随之开启。它们如同相机闪光灯一样追随着他。每过几分钟，动物园其他地方的灯光也会猛然亮起。原来豺狼们也在四处活动。
几分钟的工夫，他便来到了动物园的最南端。主围栏的另一边，正是摄政公园的步行大道和另一条人行道的交会点，这里形成了一个指向马里波恩的巨型箭头，箭头的另一边是车水马龙的牛津街圆形十字路口和中心点大楼。在动物园开放时间里，这是令所有访客都忍不住回头观赏的一个景点。
这里有一座维修棚屋和一架小小的白色喀什曼牌电动滑翔车，滑翔车的底座上摆着几个巨大的泥煤苔包、一只安全圆锥、一把干草叉和几只金属桶。一根橘黄色的电线插在了保险杠上的插座里——车上的熔盐电池正在充电。卡斯伯特坐在迷你货车长凳式的白色乙烯基坐垫上，指尖摸了摸方向盘，然后一拳重重地砸向了喇叭。哔！他又砸了一拳。哔！站起身，他走向棚屋，来回摇了摇门把手——门是锁着的。绕着棚屋转了一圈，他意识到这个屋子连一扇窗户都没有。
来到棚屋的背后，卡斯伯特看到了某些十分有趣的东西。在动物园的这片隐蔽区域里，仅由两块短短的面板相接而成的围篱，构成了整座动物园围场的一个直角端。
打开“这一端”，就能打开动物园。
卡斯伯特缓缓穿过一片荆棘，朝着围栏走去，一只脚被缠住了。他拔起棚屋后一半的矮树丛，布满蜗牛和闪亮黑色粉虱的地面露了出来。
他折断了围栏附近立着的几根纤细的老树枝。摄政公园壮观的景色一览无余。
他的正对面，就在围栏的另一边，矗立着华丽的“现金喷泉”，由大理石和粉色花岗岩构成的、属于琐罗亚斯德教的幻想作品。作为露宿摄政公园的常客，卡斯伯特早就知道它欣然喷出的既不是钱也不是水。不过，据说它能够提供他珍视的某种东西：运气。至少许多睡在公园里的流浪汉是相信的。为了安全，他们通常都会在这座维多利亚风格的亭子式建筑附近打铺盖。
卡斯伯特放下剪线钳，推了推其中一部分围栏。围栏松松的。沉重的铸铁被涂成了黑色，偏心轴上是没有倒钩的锋利长钉。即使不会送命，想从这里穿过去的动物也很容易被拦住。不过，尽管十分结实，这里的围栏却并没有被固定住。他在插着围栏的潮湿地面上搜寻起来，然后返回喀什曼滑翔车那里，一把抓起了干草叉。
花了几分钟的工夫，他才把围栏的桩子扒出来。土壤如同巧克力蛋糕一般被叉子轻易扒开。卡斯伯特简直不敢相信一切如此轻而易举。
停下来休息时，他将干草叉扎进土里立着，抬头望了望 。“库伦-兰泊思”彗星在哪儿呢？它到底会停在哪里（云朵如纱一般笼罩着它，让人难以看清它的样子）？没过多久，天空开始旋转起来。卡斯伯特的头越来越晕，失去了平衡。他向一旁倒去，摔倒在一根可怕的冬青树枝上。冬青旁一根短小稚嫩的装饰性竹子又给这一跤多添了一分危险。可卡斯伯特的身体直接压了上去。他的腿部一侧能够感觉到冬青上的刺，裤子的腹股沟处开了一条小小的裂缝。尽管他跌得很重，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只有轻微的刺痛。但他已经无法像普通人的那样感受刺痛了。事实上，他感觉到的是一种荒谬的愉悦。
“我要崩溃了。”他说，“该死！”他在那里躺了一两分钟，觉得自己听到了喇叭的粗糙声响，于是爬了起来。是警卫队吗？还是“天堂之门”的组织成员对动物发起袭击了？
几分钟的工夫，他就把围栏推倒了。老头直接“走”上了围栏，凭借自身可观的体重，将它踩平了。他再次摔倒在地，这一次向前跌在了摄政公园独有的柔软草皮上。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看了看自己的成就。被压倒在地面上的围栏长钉全都向外指向了开阔的公园，如同一个路标。
此刻的伦敦动物园被打开了一个直径约二十五英尺的大洞，大得足以让一只大象摇摇晃晃地穿过。缺口的位置——位于三角形动物园的一端——对于被释放之后在动物园里寻找出路的野兽来说，这真是再有利不过了。单单一个聪明的勇敢者——或者是一个聪明的疯子——就能把任何四处徘徊的生物赶向这条漏斗形通道的顶端。
当然，卡斯伯特在思考这些策略时并没有太多的逻辑，他甚至还没能理解自己的主意可以起多么重要的作用。这不只是公然摧毁围栏所带来的短暂愉悦。这是一个蓄意破坏者的得意——转瞬即逝，带有罪恶感。事情也有些不对劲。他的欣快感受，以及随之而来的些许果断，正在渐渐退去。他开始感觉怒火中烧，浑身颤抖。他的身体紧贴着地面，地心引力如此之大，让他感觉仿佛置身木星。弗洛特的效力正在逐渐消退。他的精神状况趋于稳定。
他心里盘算着，那些该死的圣人现在去哪儿了？我拿到了一把干草叉，却没有得到其他的指示。
他用手臂蹭了蹭额头上的汗珠，从草地上抓起了自己的剪线钳。
公园的小径以其强烈的引力，吸引他转身走过去。他的舌头一直磨蹭着脸颊内侧那块松弛的皮肤，仿佛酒后身体里的每一丝、每一线都在下垂。他还一度停下了脚步，直到将那块皮刮下来。他用舌头卷住那块皮，抵在上颚处，然后吞了下去。再一次迈开僵硬的步伐时，他感受到了戒酒的人时常会产生的腿短幻觉。走在小径上，他试图用酒鬼的方式给自己定位——将头歪向一侧，还眯起了一只眼睛。他只是模糊知晓动物园的布局，却能感知到围栏上那个缺口的位置以及其拥有的巨大可能性。
动物园似乎远比他记忆中的更大。从外面的公园里望过来，它永远是那样紧凑，如同坐落在一两片树篱背后、用来囚禁动物的秘密牢房。然而动物园的内部却让人感觉比英格兰还要辽阔。他的胃里一阵痉挛，于是他开始倾着身子、拖着僵硬的腿加快步伐。他决定迅速掠过一个个展区，在展开今晚规模更加浩大、更加繁重的事业之前“重新部署”一番。
他再一次听到了喊叫声，此刻越发明显了：“救我！”很难分辨那个声音是男是女，但听上去年迈而虚弱。不可能是德莱斯坦，他很肯定。
片刻间，卡斯伯特想要回应，但说什么好呢？
一个人，比如说守夜人，正惊慌失措地站在一张野餐桌上求救，或是试图找棵树爬上去——卡斯伯特的脑袋里从未冒出过类似的想法。
他循着其中一条小径，蹒跚向北，经过了双峰驼。路上，他碰到了一部分动物的残骸。那是一条长着蹄子的腿，但大腿和腰臀部位已经被整整齐齐地啃掉了，只留下一根带血的骨头。卡斯伯特跪下来，感觉自己就要哭出来了，却没有眼泪，喉咙仅有的一丝刺痛的僵硬感也很快消失了。
他伸手摸了摸那只蹄子，上面的两瓣让他想起了一双破旧的芭蕾舞鞋。他揉搓着球节与蹄子之间的骹，捏着它的肘关节，把腿翻了过来。它摸上去凉凉的，上面布满了黏稠的血。他赶紧把手抽了回来，无法分辨这条腿属于什么动物。不过，他猜应该是一头鹿。一瞬间，他想起了全家人到访伍斯特郡和怀尔的路上偶尔会看到的狍子。它们在达德利一座废弃城堡的草坪上吃草。不过，它们长着短短的红棕色毛发，而这只动物的毛却是长长的、金色的，柔软得如同女孩的头发。
起身时，他环顾四周，搜寻这只不幸生物的其他残骸，却没看到任何显眼的东西。
他继续前行，用脚将路边的灌木丛推到一旁。很快，他就来到了一片遭到破坏的地方。人行道上留下了一抹抹长长的红色，延伸至草坪，就像是逾越节的羊羔留下的血印。在一片新草中，他发现了某种奇怪的动物。起初，他以为那是某个健忘的园丁留下的水壶上奇怪的粉红色喷头。凑近一看，他才发现那是一颗动物的头颅——山羊的。它的眼睛和眼窝周围被什么东西用力剜了出来，整个口鼻和嘴唇都不见了，它的头盖骨露出了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见鬼。”卡斯伯特说。
他抓住一只角，一把拿起羊头——这颗头颅重得令人吃惊，和一包四罐的弗洛特一样沉。他转过头，走过去拾起山羊的腿，把它夹在了手臂下面。
他走回了维修棚屋和被他破坏的主围栏那里。每隔六码的距离，他都会蹲下来，将残骸在人行道上抹来抹去。好几次，他还把羊头猛地向下砸去，让点滴的血渍和脑浆喷溅在步道上。他的动作沉着冷静、一丝不苟，就像某个人正试图从瓶子里挤出番茄酱。标记完一个点，他会向前再挪个6码左右，用一只脚将羊的残躯碾碎在路面上，直到能够看出一块明显的痕迹。来到维修棚屋，他将羊头丢到了围栏被推倒的地方，可它却弹了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地向左滚了好几码，剩下的唯一一只长长的耳朵像染血的小三角旗一样扇动着。他努力制造出了一系列的血迹斑斑的路标，想着动物们也许能够循着这条路径出来，就像汉塞尔与格蕾特[40]用面包屑留下的踪迹那样。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个很妙的计划，并非建立在小麦粉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瘀血、死亡与疯狂之类能够长久的东西上。
卡斯伯特再次向北，朝着包括水獭在内的大部分动物的围栏所在地进发，感觉脚步更加轻快了。山羊血留下的污点对他来说并不恐怖，也不血腥，而是十分重要。它们标志着动物王国的一大威胁就要开始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