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恐惧 释放 无辜
“丈夫?”
仑妮亚将手搭在尤瑟夫肩头,顿时将趴在厨房餐桌上打盹的他惊醒;他险些碰倒了手边那杯红茶。他抢在茶杯翻倒之前一把握住,没让茶水溅出来一滴。
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嘿。这次动作快多了。”
尤瑟夫的妻子裹紧了身上厚重的外套,坐在他对面。天色甚晚,早已入夜,但整座屋子里只有餐桌上方的一个照明球亮着。狭窄的灯罩将光线压迫成锥形,而灯光范围之外的一切都只是阴影中的模糊轮廓。
“伊瓦克也醒了吗?”
“没有。他还在睡,这让我很高兴。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常做噩梦。”
“是吗?”尤瑟夫开口问道,随后心中立刻泛起负罪感。“我最近总是不在…”
“伊瓦克能理解,”仑妮亚截住他的话头。“我没听到你进门,”她说。
尤瑟夫点点头,抑制住一个哈欠。“你和儿子都已经睡了。我不想把你们吵醒,所以沏了杯茶…”他拿起杯子啜饮一口,发现茶已经凉了。
“然后在椅子上睡着了?”她轻声责备道。“你最近太常这样了,尤瑟夫。”仑妮亚将几缕散落的赤铜色长发从眼前拨开。
他点点头。“抱歉。是这个案子。”尤瑟夫叹了口气。“它…很麻烦。”
“我听说了,”她回答。“有段时间到处都是关于那个案子的谣言,之后达贡奈特的消息传了过来。现在大家又都在聊这件事了。”
尤瑟夫眨眨眼。“达贡奈特?”他重复道。那个星球是伊斯塔维拉克鲁兹的贸易伙伴,位于泰比亚星区商业航线上数光年之外,它所在的星系环绕着一枚淡黄色的恒星。按照人类帝国的星际标尺,达贡奈特基本上可以说是个邻居。他要求妻子仔细说说;尤瑟夫和戴格通宵达旦地埋头于这场连环谋杀案的调查之中,竭尽全力寻找关于尔诺西格的任何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过除了调查案卷和医疗记录之外的东西了。
自从仑妮亚将他从瞌睡中惊醒之后,尤瑟夫头一次意识到她在掩藏什么,而随着她继续讲述,他终于明白了。她很担忧。
“有些飞船从达贡奈特进入了星系,”仑妮亚开口道。“星球防御部队的哨卡没能全都拦住,太多了。”
尤瑟夫感觉到一股怪异的惊惧在胸中浮现。“战舰?”
她摇摇头。“运输船,货船,那一类的。都是达贡奈特的飞船。其中有些只是勉强能够脱离亚空间。它们全都装满了人。那些飞船装满了难民,尤瑟夫。”
“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在他开口提问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答案很有可能是什么了。自从整个星区得知那场横跨银河的叛乱之后,达贡奈特的政府就一直保持沉默,对此毫无表态。
“他们在逃难。显然,那里发生了内乱。整个星球在…忠诚的问题上决裂了。”忠诚这个词在她口中显得很陌生,仿佛对泰拉不忠的念头完全超乎想象。“那是一场暴动。”
尤瑟夫皱起眉头。“达贡奈特的总督不会让事情失去控制的。那些显贵家族不会让星球陷入混乱。如果帝国军队或者阿斯塔特被迫介入的话——”
仑妮亚摇摇头,握住他的手。“你不明白。是达贡奈特的显贵家族发动的叛乱。总督正式宣布支持战帅。那些贵族与荷露斯站在一边,否认泰拉的统治。”
“什么?”尤瑟夫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他起身太猛了。
“发动武装反抗的是那些普通民众。他们说首都街道上都已经流血了。士兵与士兵开战,民兵与贵族卫队交火。任何能够逃离的人已经挤满了所有飞船。”
他静静坐在那里,努力吸收这一切。他不得不承认,这一连串事件中包含着某种程度上的逻辑。尤瑟夫在年轻时造访过达贡奈特,他回想起在那颗星球上,荷露斯在民众心中的地位仅次于帝皇;为尊崇战帅而树立的雕像比比皆是,达贡奈特人将他称为“解放者”。按照历史记录,在伟大远征早期那些将诸多失落的人类殖民地重新统一的岁月里,达贡奈特曾屈服于一位贪婪而腐败的教王治下,他借助恐惧与迷信统御着那座星球。荷露斯率领影月苍狼军团从天而降,解放了整个世界——而在此过程中只有一枚弹药被耗费,那便是他用来了结暴君性命的子弹。那场胜利是战帅戎马生涯中最为值得纪念的成就之一,也确保了他将永远被达贡奈特人尊为救世主。
因此,统治星球的贵族们情愿效忠于他,而非那个从未踏足于此的遥远帝皇,这也就并不令人吃惊了。尤瑟夫皱着眉头。“如果他们服从荷露斯…”
“伊斯塔是否会效仿?”仑妮亚替他将问题说出口。“泰拉离这里很远,尤瑟夫,我们的总督也不比达贡奈特的统治者更坚定。如果谣言是真的,那么战帅或许比我们想象中更近。”他的妻子再次握住了他的双手,此刻他发现她在颤抖。“他们说荷露斯之子已经在前往达贡奈特的路上了,他们要控制整个星区。”
他试图唤起一丝坚决沉稳的声调,这正是他身为警探在危急情况下应当向民众展现的态度。“不会的。我们不必担心任何事情。”
然而仑妮亚的神情——她对于试着保护自己的丈夫所展现的爱,以及掺杂其中的深深恐惧——表明他的努力并无成效。
北极圈遭受化学污染的雪片敲打着机舱,数千年中积累的大气污染将鹅毛大雪染成了病态的淡黄色。在子弹形的机头外面只有平淡无奇的灰暗天空与飞旋的暴雪。艾瑞斯提凯尔向外瞥了一眼,随后转过身从升高的驾驶舱走回了后面的狭小舱室。
“还有多久?”被安全带绑在座椅上的塔瑞尔问道,他纤细柔软的手中握着刚刚完成一半的魔方。
“快了,”凯尔说道,故意没有提供明确的答案。
文努斯在烦恼中撇着嘴,心不在焉地转动着那个魔方的复杂结构。“我们越早到越好。”
“害怕坐飞机?”狙击手微微感到好笑。
塔瑞尔听出对方话语中的笑意,苦着脸瞪了他一眼。“我乘坐的上一架飞机在沙漠里被击毁。我不是特别怀念那种经历。”他扔下魔方——凯尔惊讶地注意到文努斯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其拼好了——并卷起袖子操纵他的沉思者手套。“我还是不理解我为什么需要来这里。我应该和瓦尔多一起回去的。”
“总司令要去履行他的职责,”凯尔说。“从今开始,我们得靠自己了。”
“看来是的。”塔瑞尔向机舱远端投去一个谨慎的目光,那个叫艾欧塔的女孩就坐在角落里。塔瑞尔将自己放在了飞机座舱中距离她最远的位置。
而那位丘利萨斯则似乎在专心致志地观察飞机舱壁上的纹路,用她修长的手指来回抚摸。她仿佛迷失在了那重复的动作里,如同一位自闭症患者的表现。
“行动保密性,”凯尔说。“瓦尔多的指令很明确。我们集结他所需的队伍,任何人都不能得知。”
塔瑞尔迟疑了一下,随后俯身凑上前来。“你知道她是什么,对吧?”
“不可接触者,”文迪卡抽抽鼻子。“是的,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但文努斯摇摇头。“艾欧塔的身份是噬灵体。她不是人类,凯尔,与你我不同。那个女孩是复制体。”
“克隆?”狙击手转头看着那沉默的丘利萨斯。“她的支派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倒是并不让我惊讶。”然而他依旧开始在心底猜想那些基因大师们究竟动用了何种手段。凯尔知道帝皇麾下的生物学专家技艺超群,学识渊博——但这可是将试管中的细胞培养成一个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人…
“没错!”塔瑞尔继续说。“一个没有灵魂的存在。她与其说是人类,倒更接近异形。”
一个微笑在凯尔嘴边闪现。“你害怕她。”
筹算者把头转开。“说实话,文迪卡,我害怕很多事情。这是我生活的常态。”
凯尔点点头。“告诉我,你有没有亲眼见过一个艾佛索?”
塔瑞尔面无血色,他苍白的脸颊与座舱窗户外面的极地大雪融为一体。“没有,”他嘶哑地回答。
“到那个时候,”凯尔继续说,“你就真该害怕了。”
“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艾欧塔插话道。他们两人都以为那个女孩沉浸在自己脑海中的隐秘现实里,然而此刻她将注意力从舱壁上移开,神态自若地开口,仿佛她一直都是这场谈话的参与者。“我们要去找那个被称为迦兰丁的人。”
凯尔眯起双眼。“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他从未提起过瓦尔多名单上的下一个刺客。
“不是只有文努斯知道很多事情。”她歪着头凝视塔瑞尔。“艾佛索,我见过他们。”艾欧塔的手游移到安放在旁边一个空余座位中的骷髅头盔上。“都一个样子。”她向筹算者露出微笑。“他们是经过萃取的怒火。无比纯净。”
塔瑞尔瞪着狙击手。“我们跑到一片冰冻荒原来就是为了这个?来找他们之中的一员?”他打了个冷战。“一个解除保险的旋风弹头都更安全些!”
凯尔没有搭理他。“你知道迦兰丁的名字,”他对艾欧塔说。“你还知道什么?”
“一些零星线索,”她回答。“我看到过他的手笔。血迹和碎肉,复仇杀手的足迹。”她指着塔瑞尔。“其实,筹算者说得对。迦兰丁是一件恐怖武器,比我们之中任何人更甚。”
她实话实说的语气让凯尔心生疑虑;自从瓦尔多带着源自刺客尊主本人的命令与职权出现在那片沙漠中之后,文迪卡的不安就愈发深重,如今艾欧塔说到了关键所在。他们都是独行杀手,拥有各自不同的作风。集结这支队伍在他看来实属异常;这绝非应有的行事之道。在他脑海深处的某个角落,艾瑞斯提凯尔发现自己也会害怕这些命令背后究竟有何根源。
“文迪卡!”运输机驾驶员的喊声让他猛然转过头。“进场管制没有响应。出事了!”
塔瑞尔咕哝着抱怨自己被诅咒的运气,凯尔从他身边冲进驾驶舱。飞行员开始让运输机发动紧急转向。透过飞旋狂舞的暴雪与冰雹,他已经能模糊地看到那毫无生机的斑驳大地,辽阔的北极荒原在污染深重的大雪中几乎难以辨认。就在飞机正下方,一座低矮厚重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矗立在雪原上,只有饱经风霜的猩红轮廓和闪动不已的标记灯昭示着它的存在。然而在本该是六边形停机坪的位置,如今只有一个喷吐着黑烟与火舌的大坑。
凯尔捕捉到了驾驶员通讯器中那些微弱的惊恐呼喊,随着飞机盘旋接近,他似乎在那座建筑里瞥见了武器开火的闪光。他咬紧牙关;这不是一场事故。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喔。他们把他唤醒了,”站在身后的艾欧塔说出了他心中所想。“真是个错误。”
“送我们下去,”凯尔厉声说。
驾驶员瞪大了戴着护目镜的双眼。“停机坪已经毁了,没有其他的着陆位置!我们必须放弃任务!”
文迪卡摇摇头。“在冰层上着陆!”
“如果飞机在那里降落,有可能就再也无法起飞了,”驾驶员说,“而且万一——”
凯尔用一个目光让他闭上了嘴。“如果我们不立刻解决这件事,等到明天日出的时候,方圆一百公里之内的所有居住区都会变成屠宰场!”他指着一片雪原。“立刻降落!”
戴格西甘没有返回位于圆形公园西边那片拥挤住宅区中的家,而是乘坐公共交通来到了老市场区。在入夜之后,已经没有开门营业的商家,但这里依旧一片繁忙;工人们装卸货物,为凌晨早班做准备,用推车将一个个木箱搬来搬去,光亮的石板地面上铺着滑腻的污水。
戴格穿过脏乱的市场来到另一个车站,坐上随后到来的下一班车,毫不在意其终点站。随着单轨列车沿着嵌在石板路中的轨道前行,他缓慢而仔细地扫视了一遍车厢,用警探的谨慎目光打量着每一张面孔。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名乘客。三个身穿套头衫的青年装卸工,神色疲惫而严峻。一对回家的老夫妇。若干穿着工作服的男女。没有人说话。他们要么凝望远方,要么愣愣地盯着列车窗外。戴格能感受到他们心中的紧张感,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这体现为暴躁脾气和空洞目光,还有紧绷的沉默与悲哀的叹息。这些人,以及像他们一样的所有人,全都遥望着被远方战火所点亮的天际线,并且在心中猜想——战火何时会延烧到这里?仿佛伊斯塔维拉克鲁兹的全体民众都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叛乱的阴影逐渐逼近。戴格转过头,看着闪过的街道。
他坐了三站,随后再次下车。他迈上一辆反方向的列车,在到达市场前面一站的时候等到列车发动才跳下踏板。警探小跑着穿过街道,向身后瞥了一眼,确定自己没有被跟踪。随后,戴格压低帽檐,消失在一条昏暗小巷里,来到一扇毫无标记的铁门前。
大门上的百叶窗打开,一张红润的圆脸向外窥探。辨认出他之后,那张面孔上露出一道宽阔的笑容。“戴格。我们好久没见你来了。”
“你好啊,诺斯特。”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我能进去吗?”
铁门吱嘎作响地打开,他迈步而入。
里面很温暖,戴格眨眨眼睛,他已经僵硬的面孔解冻了一些。诺斯特递给他一个锡制的杯子,里面是加热过的酒,随后带领警探走下一道铁制旋梯。一丝轻柔的音乐乘着暖风飘来。
“我还在想你是不是改主意了呢,”诺斯特说。“有时候会这样。人们在接受信仰之后产生质疑。就像后悔买错了东西。”他干巴巴地轻笑一声。
“不是那样,”戴格说。“只是我一直没机会来。是我的工作。”他叹了口气。“我必须加倍小心。”
诺斯特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当然了。我们都要小心,尤其是在如今的环境下。他会理解的。”
戴格充满负罪感地又叹了口气。“我希望如此。”
旋梯将他们引入一个低矮的地下室。房间长轴的墙壁上贴着照明灯,若干座椅粗略地摆成几排——其中一些是借来的塑料办公椅,另一些是从废弃居所捡来的破旧沙发,还有一些仅仅称得上是经过巧妙加工的木箱——它们组成半圆形围绕着一张铺有桌布的写字台。一些座椅上放着印有红色字迹的纸张。
高级探长卡塔泰利马克一定愿意花很大代价来找到这个地方。与这里一样大隐隐于市的几个地点屈指可数,分布在伊斯塔维拉克鲁兹各处。没有任何标记来显示其存在,也没有什么密令或手势来允许通行。那些受到感召的人自会找到此处,或是被志同道合之人引领而来;无论高级探长有何坚称,无论四下散播的虚妄谣言和愚蠢传说如何描述在这些地窖与密室中所发生的事情,这里都没有任何恐怖事物,没有鲜血祭典与黑暗仪式。这里只有组成神统派的一个个普通灵魂,仅此而已。他一边沉思,一边用拇指抚摸着手腕上那个已经被磨得锃亮的鹰徽饰物。
在写字台上,一个饱经风霜的全息投影仪闪动低吟;淡蓝色的泰拉图像悬浮在半空,按照那颗星球的日夜交替进行循环播放。投影仪边上是本敞开的书,其中字迹密密麻麻。那本书所用的藤纸只是寻常品质,也没有制作封皮;戴格知道诺斯特的一个朋友在印刷厂值夜班,是他利用其他项目的边角料以及机器的空闲时间暗中印制了很多本这样的书。
一双双手的抚摸让书页磨损得厉害,他很想把书捧起来仔细阅读,在那些文字中寻求宽慰。戴格明白只要自己开口,诺斯特就会给他一本,然而若是这样一本书放在他家中,被别人有意无意地发现,就必定会招致那些心存误解者的构陷…他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诺斯特站在他身边。“你来巧了。我们正要开始诵读呢。你一起来吧?”
戴格抬起头。地下室中只有寥寥数人,其中一些他认识,另一些不太熟悉。他捕捉到一张新来的面孔,认出那人是警局里的一名警员;对方投来了警惕的目光,但戴格点点头以示相互保密。“当然,”他对诺斯特说。
一个手掌缠着绷带的年轻人拿起书,递给了戴格的朋友。这本朴素简约的书籍仅仅在封面上有着唯一的装饰性元素。
那是用红色油墨所印的几个大字,帝皇圣言录。
如果迦兰丁曾经拥有过真正的名字,那也是不值一提的尘封旧事了。过去与未来本身对于艾佛索而言都是怪异而抽象的概念。这些事物——如果他有机会去仔细思考的话——只会引发困惑的刺痛;此外还有一切事物都会引发的愤怒。
艾佛索仅仅存在于永远充满怒火的现在,而过去与未来都是过眼云烟。过去,就在几秒钟之前,他刚刚斩首了一个试图用某种重型射网枪把他困住的卫兵。在几秒钟之后,他会纵身跃过机库起重架之间的空隙,从而截住一群逃向大门的技师。迦兰丁允许自己用这种方式理解过去与未来的本质,但要继续扩展开来就是毫无意义的。
他的生存之道便是活在杀戮中。对于其余的岁月他只有模糊的理解,在那些时候他会躺在营养液里,任由支派的医疗器械帮助他愈合伤口,或是为遍布他全身的兴奋剂注射器和药物腺体进行升级。在那些时候,他会沉浸在无梦无眠的状态中等待任务,而催眠式的数据流则会让信息像花朵般在他脑海中绽放,目标身份与情绪触发机制紧密相连,使得每次杀戮都会引起一阵喜悦,达成每个任务节点都能让他倍感欢愉,而一旦偏离方向便会招来痛苦。
然而这些事情此刻全都没有发生。他在纵身飞跃的时候暗暗思考,全身经过强化的肌肉放松下来准备接受冲击,他落地时的沉重撞击让一名技师即刻毙命。他大肆屠戮,用刀刃般的利爪将血管割裂,钢铁面具上的狞笑骷髅沾着点点猩红,与此同时他在脑海中搜寻着任务目标与胜利条件。
什么都没有。他继续深入,探寻着那短暂的过去。他努力回想着记忆的极限——或许是一个小时?他重新审视那一幕。骤然到来的苏醒。像坟墓般将他包裹在死寂之中,让他无意识地静静等待下一场辉煌出击的茧式运输箱突然破裂了。是一次故障,还是别的什么?是敌人所为?毕竟,这是迦兰丁默认的假定方式。他推测——以他所能达到的程度——如果自己是被其他原因所唤醒,那么就理应在催眠信息中找到缘由。
但什么都没有。没有指令,只有清醒。对于一个艾佛索而言,清醒就意味着荣耀的杀戮。多种混杂的兴奋剂和作战药物在他血管中沸腾,植入他躯干的微型人工腺体合成并释放出了大剂量的怒火,疾行和狂乱。在通常情况下,迦兰丁所配备的工具远不止这个面具以及植入皮下的进攻性武器;他会披挂盔甲,并佩戴一系列辅助系统。然而缺乏这些工具仅仅意味着他需要略微改变杀戮手法。他夺取了几把轻型机枪,四下扫射直到弹药用完,之后将那些武器当作棍棒把受害者打扁在地;然而用不了几次,枪身就会在他的狂暴攻势中四分五裂,只能随手抛弃。
他用一记重拳打碎了一个人的颅骨,接着越过临时搭建的路障,他的迅捷身手让躲在掩体后面的人来不及瞄准。他用那些人自己的枪将他们尽数杀死,随后奔向建筑深处。
如果迦兰丁能够勒住自己脱缰的思维,如果他能够暂时放缓心中的杀戮渴求,那么他或许会发现这座建筑显得有些熟悉;然而他做不到这些。
在缺乏任务指令与明确目标的情况下,艾佛索只能按照自己的训练行事;他会继续杀戮,寻找下一组目标,永远活在当下。
在诵读之后,戴格感到一身轻松,但他并非出于私人原因来到这里。在其他人相互交谈的时候,警探将诺斯特领到一旁,就着杯中热酒提出了问题。
诺斯特默默地听完戴格讲述自己的案子,最后点了点头。“我认识尔诺西格。我猜到你或许就是因为他才来见我的。他的面孔出现在了公共警备网络上。据说他需要去协助你们‘查案’。”
戴格忍住皱眉的冲动。莱姆纳在泰利马克的指使下故意向媒体泄露了西格的模样,打算用这种愚蠢手段来迫使他现身;事实上,这显然仅仅导致那个人藏得更深了。
诺斯特继续说道。“他是个深受困扰的人,这毫无疑问。可以说是个失去方向的人。但这正是神统派可以帮助他的地方。他在遭受监禁的时候从一个船员那里得到了一些材料。尔诺在我们这里找到了新的方向。”他转过头。“至少,有段时间是如此。”
戴格俯身向前。“你是什么意思?”
诺斯特看着他。“问话的是戴格西甘吗?还是警局?”
“都是,”他回答。“这很重要。否则我不会问的,你知道。”
“是啊,确实,”诺斯特叹了口气。“是这样。有段时间,尔诺来得很勤,他试着改变自己。他想要赎罪。尔诺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将那个愤怒而沮丧的混混留在太空里。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他很清楚。但之后他就来得少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个把月之前。或许一个月吧。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显得很不自在。他说他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诺斯特停顿了一下,整理思绪。“我有种感觉,某些人在…我也说不好,跟踪他?他变得烦躁,易怒。之前那些坏习惯全都重新出现了。”
戴格揉揉下巴。“他或许杀了人。”
诺斯特震惊地看着警探。“不。绝对不会。或许他曾经做过,但现在不会了。他已经做不出那样的事了。我可以向神皇本人发誓。”
“我得找到尔诺,”戴格说。“如果他是无辜的,我们需要证明这一点。我们…我需要保护这一切。”他示意四下。“我在这里找到了方向。我不能丢掉它。”戴格想象着如果泰利马克或莱姆纳抓住西格,在严刑逼供下找到通向这里的大门,那将会发生什么。在他们世俗而理性的世界里,容不下对于帝国真理的揭露,容不下帝皇那无可否认的闪耀神性。这座教堂,以及其他所有类似的地方都会被彻底摧毁,焚灭殆尽,而让戴格西甘彻底改头换面的帝皇圣言录及其教诲也必将遭到抹除,再也无人知晓。他们会利用西格和那些罪案作为借口,将这些付之一炬。
“帝皇保佑,”诺斯特说。
“如果你给我个机会,我就能帮他一把,”警探坚持道,“告诉我尔诺西格藏在哪里。”
诺斯特将酒喝完。“好吧,兄弟。”
她听到身后传来自动武器的雷霆咆哮以及更多的凄厉尖叫。艾欧塔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急停下来,歪过头让骷髅面具的自动感应系统读取周围环境,将分析结果输入给她。他就在附近;她之前在一条走廊中突然出现,让他明确看到自己,并在抓住了对方的注意力之后立刻转身狂奔。艾佛索能够认出这是另一名刺客,而她无疑是那个狂暴杀手在苏醒之后所遭遇的最大威胁。他在展开追猎,但这并不妨碍他一路上停下脚步将任何不幸出现在他视野中的工作人员随手杀害。艾佛索支派的杀戮者们正是如此;他们纵然嗜血狂暴,遵从其野蛮本能行事,却依旧有条不紊。他们所过之处不留目击者,只有尸体。
艾欧塔静静等待,踮着脚晃动身体,随时准备在他现身的一刹那继续逃跑。根据筹算者从这座基地数据库中拼凑出来的情报,灾难性事故发生在从北极冰盖之下的深层低温储存库中将迦兰丁取出的过程中。装载着沉睡刺客的冷冻仓损坏了;超低温甲醇从破裂的管道中喷发出来,将操作人员全部瞬间冻结。在另一支队伍赶到现场的时候,冷冻仓的制冷剂已经流尽,迦兰丁苏醒了。即便是在半清醒状态下且手无寸铁,他还是将他们轻松杀光。
支派技术人员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们优先去处理制冷剂泄露的问题——这很容易理解,考虑到这座基地的冷库中还储存着其他九名艾佛索实战特工。如果放任不管,迦兰丁的同僚们最终都会苏醒过来。但花费在稳定储存库状态上的时间给予了迦兰丁彻底融化的机会,让他得以开展剿灭基地中所有生命的行动。
“丘利萨斯?你在哪儿?”塔瑞尔的声音在她头盔中发出嘶鸣。
“八号区域,一层,面向西侧,”她答道。“正在等待。”
“我已经掌握了主控制系统,”他说道,显然对于自己的成就颇为骄傲。“我正在关闭他身后途径的压力舱门。”
艾欧塔低头瞥了一眼自己右腕上的多管复合刺针枪,考虑着如何应对。“他不是一头动物,文努斯。他会发现你在驱赶他的。”
“抓住他的注意力,”对方回答。
她没有再开口,因为此刻迦兰丁在走廊拐角处骤然现身,那厚重壮硕的躯体肌肉虬结。他的金属面具之下冒出一丝丝白气,随着他的每个动作,艾欧塔能辨认出埋在对方裸露皮肤下面的植入装置。迦兰丁从头到脚都沾满了鲜血。他停下脚步,像一台引擎般低吼起来,盯着她发出一声沉闷的轻笑。他手中握着一把机枪,枪管上淌着血滴。
她在刹那之间试图与他理论,随后便立刻抛弃了这个念头。据说每个艾佛索脑海中都编码了一段中止密令,那是一串毫无意义的话语,一旦说出便会迫使他们停止行动,甚至导致他们神经性死亡;然而即便真的如此,艾欧塔也相信这个狂暴杀手早已确保这座基地中知道那段密令的技术人员都死了。
迦兰丁用破损的枪指着她。“你,”他声音粗重。“快。”
或许这是个威胁——他保证自己很快就会夺她性命——亦或是对于她身手的称赞,将艾欧塔视作他苏醒以来所面对的第一个真正对手。这无关紧要;下一个瞬间他便像狂怒的驮兽般展开冲锋。
她向对方发射出一丛透明刺针,同时用一个轻巧的后空翻拉开距离。闪亮的刺针击中艾佛索的躯干,埋进他厚重的胸膛,然而那个狂暴杀手只是低哼一声将它们拍掉。
艾欧塔转身站在一道椭圆形的外部舱门前,塔瑞尔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在那儿吗?”他急迫地问道。“我…我很难读取迦兰丁的位置…”
她点点头。艾佛索体内的诸多植入装置中包括了被动感应干扰器,能够打乱很多常用仪器的检测机制。“喔,他是在这儿,”艾欧塔回答。“他会在一百一十秒之内把我杀死。”这是根据迦兰丁以往杀戮手笔所作的预测。
“我在努力,”筹算者带着崭新的紧迫感说道。
“别着急,”她回答。
艾佛索停下脚步,歪着头打量她。艾欧塔深吸一口气,沉入自己心灵深处。她启动了潜行服中内置的能量矩阵,让那蛛网般的影响范围从实体空间扩展到幻变虚空;然而这个过程很缓慢。如果她对阵的是一个灵能者,她完全可以在眨眼之间把对方抽干,将其心灵能量化为己用。但此时此刻,她只能从最为常见的空气,热能和生命中汲取力量。她感觉到心能之镜像瞳孔般缓缓张开——然而她很清楚自己来不及完全充能。
另一个刺客发出低沉的笑声,弯下腰握住一根立柱上伸出的短粗钢管,在四溅的火花中将其扯了下来。他挥舞着那根铁棍猛冲过来。
艾欧塔身后的液压舱门突然发出一阵呻吟,在散落的碎冰中打开。极地寒风裹着雪片呼啸而入。暴雪立刻席卷走廊,将一切笼罩在白色之中。
心能之镜的力量逐渐达到顶峰,但正如她所料,迦兰丁已经进入了攻击范围,绝不会有所迟疑。在艾欧塔能够释放出自己灵能武器的丝毫威力之前,他便用铁棍狠狠打中她的胸口,将她击飞到舱门之外那大雪覆盖的庭院里。艾欧塔超然地注意到自己断了几根肋骨。她摔落在一个浅浅的雪堆上,将一口鲜血喷在头盔里。她并没有死,这意味着他想要玩弄自己的猎物。
他们称他为迦兰丁,是因为他来自迦兰特星云,那是位于帕修斯零号附近的一片奥尔特云。他是个天生的暴力狂,尚是目不识丁的孩童时便将自己所处的小星体上所有居民杀戮殆尽。艾佛索支派自然兴高采烈地将他纳入囊中。
艾欧塔努力起身,透过头盔护目镜看到另一张狞笑的骷髅面孔进入视野。迦兰丁握住她的脚踝,轻而易举地将她扔到庭院对面。这一次落地的力道被一片厚重雪堆所减缓,但她还是倍受冲击。她发出一声微弱的痛苦呼喊。在她耳中,文努斯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关闭舱门的事情,但这与她毫无关系。艾欧塔集中精力让心能之镜准备开火。如果他们的计划失败了,她就必须亲手杀掉他,用一道纯粹的虚空能量将他狂乱的思维碾碎。
艾佛索猛扑过来,狂笑着高高跃起。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那模糊的身影向她缓缓逼近;随后她在朦胧中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响,迦兰丁下落的轨迹突然偏转。他猛地摔向一侧,如同被一根隐形的牵线所拉扯。
艾欧塔看到那个狂暴杀手蹒跚着站起身,晃晃脑袋,胸前是一个冒着热气的伤口。丘利萨斯晕头转向地四下扫视,最终找到了攻击的源头。一个闪着微光的白色身影站在附近屋顶上,手中握着狙击枪。文迪卡随后将匿踪披风刻意设置为关闭状态,白色伪装顿时化作漆黑,如此一来艾佛索便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他将狙击枪抬在肩头,那个狂暴杀手则发出一声怒吼,显然暂时将艾欧塔抛诸脑后。
艾佛索再次发起冲锋,狙击枪也咆哮着回应。刚刚那第一枪所发射的是动能冲击子弹,足以震碎车辆引擎或是将一个未着盔甲的人化为碎片;那成功吸引了迦兰丁的注意力。第二枚子弹尖啸着化作一道残影,划破寒风击中艾佛索的胸膛。这是一枚由高密度强化玻璃所制的沉重飞镖。其中存放的胶质在命中之后会自动注入目标躯体;但这并非药物。每一位艾佛索刺客的身体都是个化学成分的炼狱,十余种战斗药剂在其中混杂反应,没有任何毒药或催眠剂能够起效。这枚子弹中存放的注射胶质功效十分特殊;当暴露在氧气之下时,它会引发一股强烈的生物电能,足以击晕一个猿人。
这是一次非致命性攻击,而迦兰丁对此似乎仅仅感到愤怒,仿佛将这种弱小武器用在他身上是一种侮辱。他将飞镖一把扯下,继续冲锋。凯尔再次开火,完美地击中了同一个位置,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但艾佛索没有放慢脚步,即便他胸前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上跃动着蓝色电弧。
在一瞬间里,艾欧塔感到了罕有的恐惧。文迪卡狙击枪的弹夹里有多少枚子弹?够用吗?她没有理会在自己耳中呼喊的文努斯,而是眼看着一枚枚子弹击中目标,在大雪中发出闷响。
艾佛索跳到文迪卡所处的屋顶上,挥出一只带有利爪的手,但钉在他身上的十余枚电击飞镖让他难以维持平衡。他一爪将凯尔的狙击枪打成两截,碎片横飞出去。艾欧塔站起身,用心能之镜瞄准;如果她现在开火,文迪卡也会被灵能冲击所波及。
然而此刻,艾佛索刺客的战意终于彻底流逝,迦兰丁趔趄着后退,屈服在那些伤口之下。他最后向凯尔挥出一爪,但并未命中,攻击的力道让他从屋顶上坠下,摔落在庭院里。
艾欧塔谨慎地俯身凑近。她并无把握。在她身后,狙击手也前来检视自己的战果。
“解决掉他了吗?”她听到塔瑞尔问。
“为了我们的性命考虑,”凯尔嘀咕道,“我他妈希望如此。”
戴格将轿车停在山脚下,关闭了引擎。“我们从这儿走过去,”他说道,微弱晨光在他的面孔上投下一层幽影。
尤瑟夫盯着他。“再跟我说一遍你是怎么找到这条线的?”他发出疑问。“再告诉我一遍你为什么非要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我要提醒你,最近这些天我都没多少机会躺在床上——就为了在整座城市都睡得好好的时候跑到这么一个荒废的酒庄来?”
“我告诉你了,”戴格的回答不同寻常地简洁明了,“我有个线人。走吧。我们不能冒险坐飞机来,会把西格吓跑的…况且他都不一定真的在这里。”
尤瑟夫跟着他走进冷冽的晨风中,停下脚步检查自己手枪的弹夹。他仰望那座低矮的山丘。在沉重铁门的另一边坐落着布拉斯科酒庄的破败废墟。在整整三个季度之前被大火彻底掏空的建筑残骸位于南侧山脊,至今尚未重建,一直无人问津。在凌晨湿气的浸润下,烧焦木头的味道飘荡出来。“如果你认为西格在这里,”尤瑟夫继续说,“我们至少应该请求支援。”
“我不确定,”戴格回答。
“这么说那个线人不太可靠了,”尤瑟夫说。
这引来一个阴郁的目光。“你知道如果我在警局里提一个字的话会怎么样。莱姆纳一定立刻就扑上来了。”
对此他无法反驳;如果莱姆纳介入此事,而戴格的情报又是错误的,那么倒霉的必然是两位警探。“行吧。但是别瞒着我。”
戴格又看了他一眼,几乎像是在发出恳求。“尤瑟夫。我很少求你什么事,但我现在要求你。相信我,什么都别问。好吗?”
他最终点点头。“好。”
他们穿过残破的围栏进入酒庄,沿着车道走向主楼。地面上散落着枯枝败叶。尤瑟夫向右边瞥了一眼,看到陡峭梯田中那无人照料的焦黑土地。在大火之前,这里一定满是碧绿藤蔓,而如今只剩下盘根错节的野生植被。尤瑟夫皱起眉头;他家里还有一瓶十年的布拉斯科佳酿。这是个不错的牌子。
“里面,”戴格指着一座房子低语道。
尤瑟夫迟疑了一下,他的视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立刻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四处都是人类活动的痕迹,土壤上有很多近期的脚印。若是站在大门处遥望的话没有人能够发觉,然而站在这里,证据就颇为分明。尤瑟夫回想起诺特和拉提格的死,顿时将手探进大衣口袋里握住枪柄,用手中武器来让自己安心。
“我们抓活的,”他嘶声道。
戴格瞥了他一眼,从夹克里掏出一个温度感应器,四下扫描热源。“当然。”
他们在制桶工人宿舍中找到了嫌犯,对方正躺在半个酒桶里睡觉。他被两位警探的脚步声所惊醒,慌乱地站起身。尤瑟夫用手电的夺目白光将他笼罩起来,谨慎地瞄准对方。
“尔诺西格!”他厉声说。“我们是警察,你被逮捕了。站在原地不要动。”
那个人几乎在惊恐中瘫倒。西格挥舞着双手趔趄几步,撞在他的临时床铺旁,最终费力地扶着木桶站稳身子。他抬起颤抖的双臂,右手攥着一个老旧油灯。“你——你们是来杀我的吗?”他问道。
这个问题出乎尤瑟夫意料之外。他之前面对过杀人者,次数多到让他不愿去回想,而西格的态度不同寻常。他身上散发出一波波恐惧,如同辐射着热量的篝火。尤瑟夫曾经救出过一个被关在酒窖里数周的年轻人;那个男孩再次目睹光明时脸上的神情与尔诺西格此刻的样子毫无分别。这个人更像是受害者。
“你涉嫌犯下重罪,”戴格对他说。“你要跟我们走。”
“我已经为我做过的事情付出了代价!”他反驳道。“我之后再没做过什么!”他看着戴格。“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我藏得很好,就连他也不知道我在哪里!”
尤瑟夫不禁猜想这个他是指谁,而戴格则回应道。“别害怕。如果你是无辜的,我们一定会证明。”
“你们会吗?”这个问题虚弱而惊恐,如同孩子的话语。
随后戴格说了一句显得格格不入的话,然而那几个字却像是镇静剂一样,立刻让西格紧绷的肢体语言放松下来。戴格说“帝皇保佑。”
尤瑟夫转头再看西格的时候,那个人正直视着他。“我做过很多不值得自豪的事,”他说道。“但都是过去了。而且我没有做那些被赖在我身上的事。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我相信你,尔诺,”尤瑟夫说,这些话未经考虑便脱口而出;而最奇怪的是,他确实相信对方,其中的坚定让警探自己倍感诧异。在某种本能的层面上,他知道尔诺西格在说实话。然而尤瑟夫丝毫不明白这种凭空闪现的决然信任源自何处,这令他深感不安;但他没时间仔细考虑了。
制桶工人宿舍的波浪状屋顶由金属和玻璃组成,其中一些部分已经被之前那场大火所损毁。晨风骤然转向,泛着霉味的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各种噪音。尤瑟夫辨别出环翼机的引擎呼啸,转瞬之间钠灯的眩目光芒就笼罩了整座建筑,数盏探照灯的强光穿过污浊玻璃与破败屋顶透入室内。扩音器传出尤瑟夫刚刚对西格所说的拘捕命令,诸多人影随之闪现。
警探抬起头,遮着眼睛,分辨出一个个警员的模糊身影从悬停的飞机上沿着绳索下降到地面,他们手中都握着沉重的枪支。
他转过头,看到西格脸上的纯粹狂怒。“混蛋!”他充满恨意地啐了一口。“我本来会跟你们走的。但你们撒谎!你们撒谎!”
戴格朝他伸出手。“不,等等!”他喊道。“我没有派他们来!我们是自己来的——”
西格又咒骂了一句,接着将油灯猛地甩了出去。油灯砸在地上粉身碎骨,而此刻上方完好的屋顶也被警员们击穿。随着屋顶碎片四下散落,燃烧的灯油舔舐到了室内各种杂物,浓烟与烈火骤然迸发。尤瑟夫将戴格猛推到一边,大火熊熊升起,将周围的腐朽木头和废弃物品尽数吞噬。
戴格试图去追西格,但一道火墙已经将他们隔开,而环翼机扬起的狂风则助纣为虐,让火势愈发迅猛。西格消失在火烟之中。
尤瑟夫大步走向正在解开速降绳索的警员们;其中一个已经在呼叫救火队了。警探捕捉到斯卡塔的面孔,立刻冲上去揪住他的领子。
“谁派你们来的?”他盖过引擎的咆哮大喊道。“是哪个混帐搅的局?”
然而他在对方开口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