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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搜部两辆卡车回收袋人与犬魔后,终于抵达永坂馆。早在馆内待命的技术班人员立即维修检查,以期让两机再度上场。两机外部装甲满目疮痍,无法修复完整或换装,只能应急处理。

  庭园树木遮蔽外界视线,但保险起见,特搜部还是用蓝色防水布架设起一座大帐篷。检修作业都在里面进行。这是防止媒体直升机自空中拍摄。技术班的车辆不断自新木场赶来支援,里头载着技师及器材装备。这些车辆都会在入口处接受检查,才获准进入帐篷。

  这段时间,姿与奥兹诺夫身穿特殊防护罩衫,专心补充水分及休息。唯独这个时候,姿不是喝罐装咖啡,而是电解质饮料。指挥车内,冲津忙着与各单位联系。待在新木场厅舍内的宫近及城木也大同小异。警察组织指挥系统混乱无章,对着无线电说话的人比在现场执行勤务的人还多。

  在这样的局势,竟然又传来地底发生爆炸的报告。

  这次地点在内堀通隧道接近尽头的位置,邻近行幸通路口。杜拉汉似乎自该地点转移到筑波特快线东京车站的设施。冲津马上派员前往现在的起点站秋叶原围堵。

  然而他不禁产生疑问,汽车专用的地下隧道,怎么会跟徒步者而建的铁路车站间有联络通道?冲津凝视着内堀通地下隧道与筑波特快线的路径图,用手机联络各单位,但说话口气越来越粗暴。

  「到底在搞什么鬼!」

  盯着龙机兵监控仪器的铃石主任听到上司怒骂,吓得转过头。

  「……好吧。总之请整合所有资料后尽快传来。」

  铃石主任等冲津气呼呼地挂断电话,赶紧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利益挂勾。」冲津不屑回答。「名义上是建立避难动线,如今地下深处正在建设紧急逃生通道。这个计划实施得神不知鬼不觉,简直像突然冒出来的地下水。原本是数家企业游说,而政府机关答应了。这是典型利益挂勾。由于完全是后来才加上去的计划,在正式对外公开的设计图上根本找不到。想要摸清楚这个区域的全貌,短时间办不到。」

  铃石主任一听懂这番话的意思,登时脸色苍白。

  「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是恐怖份子最佳逃亡路线,但对警察来说,这里跟迷宫没两样。」

  东京都的地下空间,变成舞娘一枝独秀的舞台。不仅是拉德纳,整个警视厅都着上她舞步的魔。设计这场舞蹈的人,正是鼎鼎大名的诗人。

  冲津瘫坐在坚硬的椅子,盯着萤幕上的地图陷入沉思。

  冯志文在椿山庄饭店与自己接触并提供情报,是引诱龙机兵出动。如此一来,特搜部就会主动将龙机兵送到IRF面前。当八名IRF成员潜伏在艾尔森化学工厂内时,其他成员则躲在暗处监视包围工厂的特搜部一举一动。藉由这个方式,IRF得知各架龙机兵的驾驶员身分。守坟人马修.菲茨吉本斯或许自愿当诱饵牺牲,也或许在不知情下自告奋勇担任处决马克柏雷的工作。激战后即使他已肚破肠流,依然打开机甲兵装的舱门盖站起。

  倘若他知情,他只是尽责演场戏;倘若他不知情,他的恨意实在深得令人动容。

  中国协助IRF夺取龙机兵,目的是等事成后将龙机兵从IRF手中夺走。齐里安对于中国的如意算盘心知肚明。双方尔虞我诈。IRF的情报多半由中国谍报组织提供。不仅是国家安全部,恐怕连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第二部也参与其中。一开始,中国便透过日本政府某种管道掌握索瑟顿访日行程、路线及投宿饭店,并泄漏给IRF。正因如此,IRF才能安排缜密的袭击计划。

  但「敌人」并不希望龙机兵落入中国手中。

  这是否意味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敌人」只是不能正面与中国冲突,因此「隔山观虎斗」,利用特搜部这个日本正式的司法机关。那齐里安对莱莎寄出聋障学校演奏会的邀请函,又是为了什么?

  冲津脑里的最后一块拼图已拼上缺口。棋局一览无遗。诗人描绘出的精致图案完全呈现眼前。冲津不由自主起身,用警用无线电联络厅舍内的城木理事官。

  「赶紧通知夏川班及由起谷班,以最快速度确认圣杜龙国际聋障学校所有学生目前行踪,以演奏曾上场的学生优先。」

  莱莎穿越舞娘第二次爆破引起的粉尘,脚下出现一个广大的多层贯通竖坑。贯通层数至少五层以上。各层断面的钢筋及钢板裸露在外,直通至遥远地下深处。这显然是规模巨大的大型设施。莱莎走到竖坑边缘俯瞰,最下层是铺设到一半的铁轨。这是一座车站?莱莎接着确认资料。这里是东京车站。但不知是扩建中的原站,还是盖在附近的新站。通过此地的线路也不在地图上。

  杜拉汉奔跑在铁轨。对方似乎将裸露在外的混凝土当成台阶,下到最底层。莱莎追赶上去。报丧女妖的脚踢飞干扰箔喷洒器,发出声响。这是沿路第几个喷洒器了?对方在预定逃走路线上安排不少,但莱莎并不在乎背后意义。

  莱莎彷佛正不断坠入无止尽的黑暗深渊。

  从古至今,这片黑暗未曾改变。莱莎出现这样的感慨。

  妖精及恶鬼横行跋扈的古代;饥荒及屠杀如家常便饭的中世纪;发生流血星期日的七○年代;发生再临案的现代。暴力不曾消失,未来也持续存在,甚至不会有短暂空白。

  ——一点也没变……

  榭马斯.罗南临死前说过。那个死在自己手里的临时派IRA元老。那是第二次的处刑。

  ——未来多半也不会变……你说对吧……齐里安……

  你是对的。莱莎想。不管表面如何变化,本质没有不同。古代妖精及恶鬼之皮在中世纪变成骑士的铠甲,现代又化成机甲兵装。七○年代多半算是杜拉铝合金16盾牌。过去、现在与未来串联成线,就如同这条地底隧道。这个世界永远潜伏着不曾改变的黑暗。

  无数暴力的累积推动时间。但那称不上历史,只是单纯的时之空间。那里有着永生永世不断堆迭的尸体。西眼医院遗体安置所的尸体仅是其中一小部分。米丽及布莱安的尸体也在其中。尸体从不间断且毫无意义地越堆越高。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出现在里头。历史既是时间流逝的别称,亦是测量尸体堆积高度的单位。

  就像拉希姆所说,自己没有宗教信仰。虽然是IRF一份子,虽然是天主教徒,却不信神。不管是奔跑在格罗夫那路上,还是奔跑在马利鲁本路上,自己都没向神祈祷。这是不是个错误?倘若向神祈祷,是否就能在星期三遇见布莱安?是否就能不必杀死亚梅迪欧?

  但倘若世上真有神,对自己而言,那不是信仰的对象,而是吐露恨意的对象。

  指挥车内,城木理事官来电。

  〈圣杜龙小学有一名学生失去下落!〉城木不曾如此紧张:〈雅妮特.诺斯林,十一岁,美国籍,住在涩谷区神南二丁目。很可能遭到绑架,家长在今天早上九点半时已到代代木警署通报请求协寻失踪人口!〉

  根据他的消息,今天上午九点时,级任导师发现该名孩童没到学校也没申请请假,于是依规定联络监护人。监护人得知消息后很惊讶,马上拨打孩童手机,却发现关机。由于该名孩童有听力障碍,平常总随身携带切换成震动模式的手机,养成不关机的习惯。监护人于是向离家最近的代代木警署通报。

  「让夏川、由起谷立刻赶来麻布永坂町永坂馆的指挥本部,其他搜查员遵循警备部指示进入隧道内协助搜索。」

  冲津向城木下达指示后挂断电话,接着将待命的姿、尤里及铃石主任唤进指挥车。

  绿正指挥技术班进行袋人与犬魔的应急维修,听到柴田技师转告部长叫唤,于是将后续交给柴田走向指挥车。到指挥车前时,刚好遇上同样快步走来的姿及奥兹诺夫。绿想,三人同时被部长叫唤,应该是要讨论龙机兵的运用。

  三人一入车,冲津立刻将车门上锁。部长脸上的神色透露出事态非比寻常。

  「齐里安利用莱莎过去人生上的弱点,想要抢夺报丧女妖。」

  冲津简单扼要地说明推论,以及关于米丽.马克柏雷的事。

  ——我不能自行了断生命。

  绿惊讶得说不出话,霎时明白一切。拉德纳为何如此空虚。为何表现出渴望死亡的态度,却总在鬼门关前冷静地将任务做到完美。她表现出的矛盾,原来有着这样的理由。

  从前在厅舍的部长室内,拉德纳曾当着绿及特搜部众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她是「查令十字惨案」的生还者,但是……

  拉德纳最后吞吞吐吐,并没有说完。除了部长,没人知道她接下来打算说什么。

  大家都以为她接下来要说「但那跟我无关」或「但我无法体会她的心情」。

  然而答案恰好相反。

  她要说「我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她的心情」。

  没错,这就是她真正想说的话。她没有说完,因为她认为寻求他人的宽恕是任性可耻的行为。她以彻底且最严肃的态度惩罚自己——不,真是这样吗?她真正想说的话,或许还是「我无法体会」。杀死妹妹的复杂心情,应该无法轻易对他人出口。绿的脑袋乱成一团。她还是搞不懂。或许一开始要摸清楚那个女人的心就是不可能。

  「简单来说,IRF故意将莱莎引诱到地下某处,想要抢走报丧女妖?」姿问道。

  「没错。」冲津点点头。

  「不可能成功,我们的契约里可有着自爆条款。」姿又说。

  「等等,什么意思?」绿反问。

  姿与奥兹诺夫同时转过头,脸上表情不约而同一片空白。

  「什么自爆条款,我从没听过……」

  绿身为技术班主任,当然知道龙机兵内设有自爆装置。龙机兵体内最大机密的龙骨周围,包覆着一层C4炸药。这最初就是龙机兵的标准配备。C4炸药的特性,是绝对不会因冲击太强而引爆。虽然多少有些不安,但今天为止,绿一直全心投入龙机兵的整修及研究。当然这并不代表她肯定在机体内装设炸药,而且无法想象实际引爆的画面。不过毕竟在这个职场待久,绿深深体会谍报世界的残酷,也明白自爆装置的必要。

  但这跟「自爆条款」是两回事……

  「我把妳也叫来,正是说明此事。」冲津望着绿缓缓道:「所谓的『自爆条款』,是龙机兵驾驶员契约书内明订的特别项目,内容是『当龙机兵陷入无法行动或有可能遭第三者强夺时,驾驶员必须立刻将其爆破』。」

  说穿就是保守机密而要求签约者牺牲生命的条款。不过条款中写「立刻将其爆破」,而不是「立刻将其与自己一同爆破」。虽然实质意义几乎百分之百相同,却尽可能将责任撇得一乾二净,这确实很像政府风格。绿与警视厅签订的契约中,对于保密义务也规定严格。用字遣词同样暗藏玄机,但至少没有强迫自杀的条款。

  这种契约真的有人签吗?

  就是有人签了。答案早写在姿与奥兹诺夫的脸上。虽然不知道他们心态,但他们确实在完全理解条文的前提下签约。不提这两人,拉德纳签下这样的契约也完全不成问题。签字的瞬间,她可能什么也没想……不,搞不好还有些开心。

  「没办法从警官中挑选龙机兵驾驶员的理由……就是这项自爆条款?」

  冲津从西装内侧口袋取出细管雪茄的盒子。

  「没错,虽然不止这个……但这确实是最关键的理由。」

  别说是警官,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接受这种条款。能够选择的对象只剩不正常的人,例如恐怖份子。要成为龙机兵的骑士,须交出自己作为献祭……当初在厅舍地下研究室里第一次得知龙机兵内藏自爆装置时,绿的脑中浮现这段话。这份感性极少出现在绿的心中。没想到这种幻想式的比喻竟然千真万确。龙机兵骑士一纸契约,真的是与恶魔的契约。

  龙机兵的技术只领先其他机甲兵装约五年。这样的技术五年后将变得平凡无奇。为了这五年的优势,难道可以牺牲他人生命?绿无法理解国际军事的逻辑。

  「对方要夺走报丧女妖没那么容易,何况真有这种危险,莱莎应会心甘情愿按下自爆按钮。」

  就连姿这个「正常的佣兵」也说出这种话。冲津将细管雪茄握在手里,却不点火。

  「齐里安比谁都了解莱莎过去。一开始齐里安就掌握她的弱点。这弱点就是她害死自己的妹妹。莱莎妹妹在十岁时被卷入再临案而罹患发声障碍,因此齐里安故意让莱莎参加聋障学校的演奏会,让她看见学生们的脸。如此一来,拿聋哑学生当人质,莱莎就会乖乖就范。」

  奥兹诺夫一惊,转头望着冲津。冲津不等他开口便接着说道:

  「十一岁的女孩已经遭到绑架。圣杜龙小学的学生,美国人,演奏会的上场表演者之一。」

  俄罗斯离职刑警的喉咙深处发出呻吟。

  姿倚靠着控制台的边缘。

  「设想周到的计划。不过在这计划里,巧合会不会太多了?」

  「不,刚好相反。诗人发现这些巧合才写下这首诗。他虽然声称暗杀索瑟顿是第一目的,但那只是后来加上去的假意图。」

  冲津的言词颇有赞赏,口气却流露出明显厌恶。

  「计划中最大的巧合,在于索瑟顿访日前几天刚好遇上圣杜龙小学举办演奏会。齐里安当然不奢望演奏会上刚好有十岁左右的女孩,就算没有,对计划也不造成妨碍。反正只要是聋障学校的学生,谁都行。」

  「如果没有这场演奏会呢?」姿问道。

  冲津耸耸肩道:「那也没关系。事先让莱莎看见学生的方法多得是,何况做不到,齐里安还是会创作出不同灵感的诗篇。他号称诗人,写诗是拿手好戏。天底下或许没人像他如此受到女神怜爱。当然,我指恐怖主义的女神。」

  上司的声音,听在绿的耳里异常遥远。

  令拉德纳心甘情愿步上自爆之路的理由,却也成了让她无法按下自爆按钮的理由。

  ——妳弹过钢琴吗?

  圣杜龙演奏会的那天,拉德纳抓住自己的手指问这句话。如今手指依然残留当时的触感。部长说,拉德纳的妹妹学过钢琴……查令十字路、帕丁顿车站、再临案……一切的悲剧都在暴力的锁链上,彷佛永无止尽。不管是自己还是她,都遭这条锁链紧紧束缚……

  冲津命令铃石主任与奥兹诺夫回到岗位,留下姿一人。

  为什么留下姿?奥兹诺夫虽然起了疑心,却还是依照命令退出指挥车。

  冲津将车门再度锁上,转头对姿道:「最坏的情况……你知道怎么做吧?」

  「当然。」姿早了然于胸。「我把契约书的附则部分全记在脑里了……『若龙机兵驾驶者有不履行自爆条款之情事,姿俊之须代为破坏该机体』。」

  三人签约金不同,契约内容也不同。莱莎及尤里也相当清楚这点。虽然三人契约中都有自爆条款,但唯有姿的还带附则。倘若并肩作战的附属警部尤里及莱莎不肯或无法自爆,姿有义务要将机体破坏,而这当然等同杀害战友。

  「你做得到吗?」冲津再次确认。

  「我拿的报酬最高,不正是为了这个吗?我倒是担心尤里……他那表情,应该猜到部长把我单独留下来的理由了。毕竟那家伙从前可是刑警,鼻子灵光得很。」

  「不用理会他,你的任务不需要获得他的同意。」

  「话是这么说,但我不想跟他起冲突。」

  「他对你有意见,那也是往后,现在你依照契约实行义务就行了。」

  「这你倒是可以安心。」

  姿向来以专业人士自居。这是姿获得自我认同的方式。

  他的心中,不会有「依照客户指示履行契约」外的第二个想法。

  第三次爆炸后,莱莎毫无畏惧地跳入粉尘。黑暗的尽头依然是无止尽的黑暗,不过场所从铁路再度变成汽车道。找不到出口的隧道。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莱莎追着舞娘奔跑在地底,却似曾相识。

  这景色不知在哪里见过。回忆里,自己总在奔跑。那是在格罗夫那路,还是马利鲁本路?但地底不会下雨,取而代之是弥漫四周的干扰箔。

  又跑了一会,莱莎终于想起来了。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并非来自亲身经历,而来自书中。

  年轻而老迈的你,是否走在看不见尽头的铁路上?

  你是否幻想,走在耿直的两条线之间,

  就能甩开挥之不去的懊恨?

  齐里安的《铁路》……

  从前不知读过多少次的诗集。书名的意境,正与现在的情况如出一辙。

  挥之不去的懊恨?说得对极了。自从炸了帕丁顿车站那天起,自从再临案那天起——不,在更早之前,自己便夜复一夜地因懊悔颤抖。但她不曾妄想甩开这份懊悔,即使到现在亦是。

  脑中出现不好的预感。好一阵子没这种感觉了。但这是理所当然,因为幸与不幸对自己而言毫无分别。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心中的空洞。

  既然如此,这股不祥又从何而来?难道前方等着自己的是更胜于死亡的灾厄?

  16 杜拉铝合金(duralumin)的主要合金元素为铜、锰及镁,由于具有轻盈而坚硬的特性,因此经常被使用在航空工业或防护盾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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