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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血和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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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莉安从战栗中惊醒,只见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她猛然坐起,眼睛适应着房间内的黑暗。阿什利仍旧躺在旁边,睡得像死狗一样深沉。

那黑影又在眼前晃了一下,随后遁至角落,又蹿进了浴室,并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摸黑下床,从挎包里掏出了蝴蝶刀。那是她在特拉华州一个跳蚤市场上花六块钱买的。此时,她悄无声息地放出了刀刃。她蹑手蹑脚地踩在地毯上,偷偷尾随那黑影而去。

在浴室门口,她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了几下,找到了电灯开关。

咔嚓。刺目的灯光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浴室。

她的心跳几乎停了下来。

只见浴室里有一个红色的薄膜气球,正浮在墙角,上上下下。气球上有一幅蛋糕的图片,蛋糕上蜡烛的火焰组成了一行字:生日快乐,米莉安。

“今天不是我生日。”她说,显然,她在跟气球说话。

气球缓缓移动,又一阵窸窸窣窣,最后飘到了房间的中央。米莉安看着镜中的自己:两眼瘀青,鼻孔里面还留有干涸的血迹。

“我在做梦。”她说。

气球慢慢旋转,露出了背面的信息。

在本该是蛋糕的位置赫然印着一幅骷髅的标志。颅骨大张着的嘴巴里是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从齿缝间冒出一个对白框,框中写着:死日快乐,米莉安。

“有意思。”她说着举刀刺了过去。

气球爆了。

鲜血四溅。不,黑色的血。浓厚,黏稠,伴随着血块。米莉安一边吐一边在脸上擦了一把。血像暗红的糖浆,沿着镜面向下流去。血流中混杂着一些白色的组织,如同被困在树脂中的蛆虫。她见过这样的景象,见过这样的血。(在地板上,浴室的地板上。)

说不清为什么,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在镜子上擦出一片净地,好看到自己的模样。

而看到的景象更令她惊讶不已。

镜子中的人依然是她,但却非常年轻。栗色的头发梳向后面,用一条粉色的发束绑成个马尾。没有化妆。双眼圆睁着,清澈,好奇,闪着天真无邪的光。

这时,镜子中她的身后有了动静,只是因为凝固的瘀血而显得分外模糊。

“还有九页。”一个声音说,路易斯的声音。

米莉安立刻转身,可已经太晚了。路易斯的手里拿着一把红色的雪铲。

他大笑着,举起雪铲兜头向她劈下来。她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身体仿佛被拖进了虚无的井里,不停地下降。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叫,可那声音随即也烟消云散。

她被医院里防腐剂的臭味儿给熏醒了过来。那气味钻进她的鼻孔,安营扎寨,赶都赶不走。

她抓住床单奋力挣扎。她想钻出被窝,她想下床,可被单紧紧缠着她,令她难以抽身,而床沿上焊着恐怕她一辈子都翻不过去的铁栏杆。她的四周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压抑着她,使她无法畅快地呼吸。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困在了一个箱子里,或一口棺材里。空气似乎越来越少,她的嗓子紧绷着,开始喘息起来。

突然有一双手伸了出来——坚强有力的手——它们抓住了她的脚踝,不管她如何拼命挣扎,她的双脚最终仍被固定在了一个冰冷的橡胶套中。那双手掌湿漉漉、黏糊糊的。一张脸从床尾,从她的两腿之间缓缓露了出来。

是路易斯。他用沾满血迹的手解掉了戴在脸上的一个薄荷绿色的医用口罩。

“流的血可真不少。”他说。

米莉安使劲挣扎,手把床单揪成了一团,“这是个梦。”

“也许吧。”路易斯挠了挠他右眼上用胶带贴的×,“不好意思,胶带很痒。”

“把我的腿解开。”

“如果这只是个梦,”路易斯说,“你为什么不干脆醒过来呢?”

她何尝没有试过。她曾大声呼喊,希望能叫醒自己。

可那无济于事。她被囚禁在这个世界里,难以脱离。路易斯仰起头,“还认为这是个梦吗?”

“去你妈的!”

“嘴巴可真臭。所以说你当不了一个称职的妈妈。”

“当你妈的头!”

“你就像电影里的那个女孩儿,被魔鬼附了身。还记得吧?就是那个吐得天翻地覆,还把上帝救世主骂得狗血淋头的女孩儿。”

米莉安又拉了拉扣在腿上的橡皮套。她的额头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愤怒、恐惧、绝望,她不停地哼哼起来。我为什么醒不了?快醒来啊,你这个白痴,快点醒来。

“我们要把你缝起来。”路易斯说。他瞥着米莉安两腿之间的位置,舔了舔嘴唇,“把它缝起来,缝得紧紧的。”

“你不是路易斯,你只是我脑子里的幻觉。你是我的大脑,故意耍弄我的。”

“我是路易斯医生,你会知道的。奉劝你尊重我的职业。”他掏出了一根针,一根硕大的、和小孩子的手指一样粗的针。随后他半吐着舌头好集中精神,尽管没有眼睛,他还是轻松地把一条又脏又毛糙的线穿进了针眼儿,“你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

“你没有姓。”她怒吼着,极力想挣脱双手,“你根本不存在,你只是我记忆中的一个片段。我不怕你。什么妖魔鬼怪我全都不怕。”

“你觉得内疚,那没关系。我也会觉得内疚的。我们待会儿可以聊聊,但在聊之前,我必须先把你这不听话的地方给缝起来。这是我们医生的行话:不听话的地方。不过我知道你肯定希望我说得具体一点,那就让我再说一遍好了:我需要把你那又骚又臭、长满虫子的阴户给缝上,那样你就永远也生不了孩子了,因为这世界不能接受从你那龌龊的子宫里再爬出任何一个肮脏的令人作呕的小东西。”

米莉安恐惧极了。令她恐惧的是从他(她?)口中飞出的这些恶毒的字眼。她想说话,可嗓子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吱吱声。她想反对,想抗拒,想阻止他——

但他已经把头埋了下去,粗大的针刺穿了她的阴唇,她能感觉到喷涌而出的鲜血。她试图喊叫,可是嘴巴张开了,却没有声音出来——

长长的高速公路像尖尖的锥子无限延伸,前后都望不到尽头。苍茫、萧条、肃杀。两侧是无垠的荒原:红色的土,灰色的树。天空蔚蓝,但远处飘着一团雷雨云;隆隆之声犹如铁砧在地上滚来滚去。

米莉安站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她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仿佛刚从冬天冰冷的湖水中爬出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大腿,还有私处。不疼,也没有血。

“天啊。”她喘息着说。

“别高兴得太早。”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又是路易斯,眼睛上贴着吓人的×,脸上挂着匪夷所思的笑。

“你别过来,”米莉安警告说,“再靠近一步我就拧断你的脖子,我对天发誓。”

他轻声笑着,摇了摇头,“得了,米莉安,你已经认定这是一个梦了。你知道我就是你,难道你想拧断自己的脖子吗?这从何说起呢?你有自杀倾向?我看你真该看看心理医生了。”

路易斯开始踱步,在他移动的时候,米莉安在公路中间看到了两只乌鸦。它们守着一只被碾死的穿山甲,黑色的喙啄起一条条血淋淋的筋和一块块肉。死掉的穿山甲看上去就像摔碎了的复活节彩蛋。两只乌鸦为了争一块儿肉,互相啄了起来。

“也许我不是你,”路易斯说着,轻轻掸了掸肩膀上的尘土,“也许我是上帝,也许我是魔鬼,也许我只是命运的象征,是你每天早上醒来以及夜里入睡之前都要诅咒的东西。谁说得准呢?我只知道,是时候面对你的心魔了。”

米莉安开始随着他一起向前走。他们就像两只狭路相逢的猫,彼此戒备着,走在笼子的两端。

“把我从这梦里弄出去。”她说。

路易斯毫不理睬,而是继续说道:“也许我就是路易斯,也许我是他沉睡的思想,在精神上召唤你,因为,毕竟你也是一个感性的人。可怜的小巫婆。也许我知道厄运将至,所以才来求你阻止这一切。行行好吧,米莉安,快阻止这一切。我呸。”

“我阻止不了。”

“也许能,也许不能,但你还有机会。再过两个星期我就要死了,即便你不尽力阻止——更别提你还打算跟踪我,并在我死后搜去我的钱财——但最起码你可以想办法让我在最后这段时间里过得快活些。”

“我总得吃饭,总得活下去啊。”米莉安冷笑道。

他停下了脚步,“你觉得这是个很正当的理由吗?”

“你不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还有我为什么那么干。”她说,尽管她怀疑这话不一定正确,“我会去找路易斯,但不管怎么说,你不是他。我会尽力让他在最后两周里过得快活些。”

“给他吹箫应该不错,”路易斯说,“你可以试试。”

“去你妈的。我可以让他快活,但别指望我能救得了他——”

“救我。”

“——因为那不可能。我做不到,也争不过。”

“争不过?”

“争不过命运,你,上帝。随便什么。”

他耸耸肩,忽然望向她的身后。

“嘿,”他说,“那是什么?”

她相信了,顺势扭头去看。

那是一个薄膜气球。被一阵热风吹着,在公路上方飘飘荡荡,气球上的血滴在沥青上,发出剧烈的嘶嘶声,就像落进了热平底锅。

米莉安扭回头想对路易斯——或不是路易斯,或随便他是谁——说句什么,可是——

他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辆白色的SUV,它急速撞上了她的胸口,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乌鸦呱呱叫起来。某处传来婴儿的啼哭。

阿什利醒来时,看到米莉安浑身大汗缩在墙角,正在笔记本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你干什么呢?”他哑着嗓子问。

“写东西。”

“这我看得出来,大作家。写什么呢?”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动着难以名状的狂躁,脸上带着疯子一般的笑。

“已经写了两页了。还剩七页。”

随后,她又自顾自地埋头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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