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沿着哥本哈根市中心的斯楚格大街走着,觉得自己宛如在刀刃上跳舞的舞者,危机四伏。她急促走过行人徒步区一扇亮晃晃的橱窗,将脸半掩在墨绿色的头巾后面,同时保持警觉扫描四周状况,不仅注意周遭的人,也小心不让人认出来,以便与自己内在那些魔鬼和睦共处。此外的一切她留给行色匆忙的路人──那些眼神空洞、冷漠,避开她绕路走的路人,当然还有那些计划对她不利的猪猡。
琦蜜(Kimmie)抬起头仰望街灯,冷冽的灯光照亮了维斯特布洛街。她吸吸鼻子心想:所剩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夜晚将变得严寒,必须赶快准备过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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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号志灯旁站着一群要去蒂沃利乐园的冻僵游客,她混在那群人旁边眺望着中央火车站。没多久,她便察觉到身旁那个穿着粗呢外套的女人,对方觑眼打量她,随后皱起鼻子往旁边移了一步。虽然只有几公分,但够明亲了。
喂。嘿,琦蜜!她气急攻心,警告信号不断在脑袋里搏跳。
这下换她的目光在那女人身上游移,从头瞄到那双穿着闪耀光泽的超薄丝袜搭配高跟鞋的脚。琦蜜嘴角泛起一抹奸笑心想,要是踹她一下,脆弱的骨头应该会应声折断。这妓女若瘫倒在潮湿的人行道上,即使是穿着克利斯汀—拉克鲁瓦的名牌服饰也会搞得一身脏。希望她能从此学到教训。
琦蜜往上一看,直直盯着女人的脸:眼线醒目,鼻子扑了粉,一头卷发经过精心吹剪,眼神固执又乖张。喔,没错,她认得这类型的女人,她也曾是其中一员,标准内在空洞的上流阶层傲慢蠢蛋。那时候身边的朋友不外乎这种货色,就连她的继母也不例外。
琦蜜痛恨死那些人了!
做点什么吧!脑中有个声音低语道。别呑下这口气!让她瞧瞧妳的厉害!来,动手吧!
琦蜜看向对街那群深肤色的青少年,若不是他们四处张望的视线,她早就一把将那女人推向四十七号公交车。她眼前清楚浮现公交车留下的美丽血迹、被辗碎的躯体,接着震惊的浪潮在人群中往外扩散蔓延。光想象那画面就令人欣慰啊!
但是琦蜜终究并未出手。人群中总会有双警醒的双眼观察到事发经过,加上她自己体内也有股反对声浪,那是来自遥远过去的骇人回音。
她把手举高,鼻子凑近腋下嗅了嗅。不能怪那女人,她身上的确臭气熏天。
绿灯亮起,她穿越马路,身后拖着轮子歪掉的行李箱嘎嘎作响。这是它最后的路程,差不多该把它丢了。
是脱胎换骨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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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贩卖亭的架上悬挂着标题斗大的报纸头版。对赶路者或盲人来说,故意放置在车站大厅中央的报架不啻是个讨人厌的障碍。琦蜜在里面走动时不断看见那个报纸标题,她简直恶心得快吐了。
「下流胚子!」她眼睛直视前方,经过报架时喃喃自语,接着转头紧盯着标题旁那张照片。
光是看到他的脸便令她的身子不由得颤抖。
照片下写着:「狄雷夫‧普朗(Detlev Pram)以一百二十应克朗买下波兰数家私人医院。」琦蜜用力吐了口口水,停下来站在原地等待身体的反应退去。她恨死狄雷夫‧普朗了!就像她痛恨托斯腾(Torsten)和邬利克(Ulrik)一样。不过等着瞧!她会好好收拾他们三个人。
她迈开步子向前走,忽然大笑一声,有个路人却也回以微笑。又是个轻易就相信他人的蠢蛋,自以为知道别人脑子里发生什么事。
她陡然止步。
不远处老鼠蒂娜正站在老地方,半弓着身摇摇晃晃张开肮脏的双手。真是脑筋坏了,竟然以为在熙来攘往的旅客中会有人肯赏她十克朗!在那儿站了好几个小时的代价,嗑几剂药就没了。可怜的家伙。
琦蜜蹑手蹑脚从她身后走向通往雷文洛斯街的阶梯,但是蒂娜早就发现她了。
「哈啰,琦蜜!哟,该死的,琦蜜!」后头传来她的叫声,但琦蜜依然无动于衷,因为老鼠蒂娜的大脑在大庭广众下无法正常运作,没办法和她好好互动,只有当她们坐在露天座椅那儿时,她的大脑才稍微管用。
但话说回来,她是现在琦蜜唯一能忍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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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街上莫名刮起刺骨寒风,路人匆忙赶着回家。伊斯德街对面的火车站前停着五辆引擎隆隆的黑色奔驰出租车等待载客,但琦蜜只要知道若有需要一定会有辆车载她就行了。
她拖着行李过街走到斜前方位于地下室的泰国商店,把行李放在窗户旁。行李搁在这儿只被偷过一次,这种鬼天气连小偷也留在家中,绝对不用担心把行李弄丢,更何况里头没有值钱的东西,所以无所谓。
她在火车站前的空地等了十分钟,对象终于出现。一位身穿貂皮大衣的高贵女士走下出租车,带着一个塑料轮看来很坚固的行李箱。对方非常纤细,琦蜜估计顶多穿三十八号尺码,以前她必须穿四十号的衣服,不过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在街上讨生活的人不会变胖。
那位女士在车站大厅的售票机上查询车班,琦蜜乘机拿起行李箱,毫不犹豫走向门口,在最短时间内到达雷文洛斯街的出租车招呼站。
熟能生巧。
她将行李箱放入排在最前面的出租车的后车厢,要求司机载她稍微绕一圈。接着从大衣口袋拿出一捆扎实的百元钞。「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另外再拿两百。」她补充说,故意忽视司机猜疑的眼神与歙张的鼻翼。
大约一小时后她将穿着新得手的二手衣服,身上散发陌生女子的香味,转回来拿自己的旧行李。
那时,司机鼻翼贲张的原因绝对与此时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