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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来自米海峨的信

托沃不屑地挥挥手:“那座城市被攻陷的时候可能有两仪师在附近,对不对?或者也许那是霄辰人自己干的。一个拿着法器的两仪师能……”

那瑞玛望着从酒杯中升起的蒸汽,陷入思绪里。霍普维只是望着帐篷外的某个地方。托沃瞥着兰德,努力让那种轻蔑的笑容回到自己的嘴角上。只有达西瓦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抱着手臂,审视着托沃,就像在审视着一匹待售的马。

托沃僵硬地鞠了一躬,喃喃地说道:“听从你的吩咐,真龙陛下。”他露出牙齿,像是想笑一下,但他无法止住鼻子的颤抖。他竭力避免去看旁人的眼睛,竭力避免去看一切。达西瓦又发出另一个笑声,霍普维的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但那瑞玛并没有因为托沃的困窘而高兴,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兰德,仿佛他感觉到了兰德内心汹涌的暗流——而别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大多数女人和相当多数量的男人都以为那瑞玛只是个男孩,但那双大得出奇的眼睛,似乎比别人能看到多得多的东西。

他搜检着地图,找出他要的那一张,在桌面上摊开,用佩剑和真龙令牌压好地图的两端。从伊利安到艾博达的海岸展现在他的眼前,这一带的沿海大多都是丘陵和山脉,只有零星几个渔村和小镇分布在海边。霄辰人确实善于组织,只是一个星期的时间,艾博达已经成为他们的基地。商人们的眼线都报告说城市的恢复工作进展神速。清洁的病房被建立起来收容病患。穷人和从内地来的难民都被分配到工作和食物,街道和城市周围的郊野日夜有部队巡逻,居民不必担心受到强盗匪徒的侵害。商人们受到欢迎,但走私活动遭到严重打击,几乎消亡。那些诚实的伊利安商人们对于走私活动的消亡,表现出了令人惊讶的沮丧。霄辰人做这些事的目的是什么?当兰德审视地图的时候,其他人都聚集到了桌子旁边。沿海岸几乎没有什么大路,只有一些细碎的线条标示出仅能通行一辆牛车的道路。宽阔的贸易大道位于内陆,避开了恶劣的地形和风暴海的威胁。“如果军队从这些山地发动袭击,任何人都将难以使用内陆大道,”兰德最后说道,“只要控制着这些山脉,他们就能让这些大道像城市里的街道一样安全。你是对的,毛尔,他们的目标是伊利安。”

兰德突然露出了微笑。他拍拍毛尔的肩头:“你做得很好。只要能探听到那些车辆的讯息就足够了,但你做得非常好,车辆是非常重要的情报。”他转向托沃。“一支军队要在沿途补充供给是非常不可靠的,那有可能导致行军的失败。”托沃听到霄辰人在艾博达的时候,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如果黑塔已经得到这个讯息,为什么泰姆没有告知他?兰德希望自己的微笑中没有凶狠的表情。“安排给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必须为牲畜准备好足够的饲料,为人准备好足够的粮食。霄辰人会把一切都组织好。”

兰德拿起泰姆的信,将那张纸折叠起来,塞进外衣口袋里。五十个人里有一个会疯狂,还会有更多的人,毛尔是下一个吗?达西瓦肯定已经快了。霍普维的凝视似乎并非那么简单,还有那瑞玛的沉默。疯狂并不总意味着尖叫说有蜘蛛在身上爬。他曾经小心地问过,如何清除阳极力中的污染,却只得到一个谜语般的答案。虽然他知道那个答案不会有错。荷瑞得·菲告诉他:“正确的原则,同样存在于形而上学和形而下学中。”但他不知道该如何用这个答案解决问题。菲之所以被暗杀,是不是因为他已经解开了这个谜?兰德对于这个答案有一点线索,或者他认为他有,一个可能完全是错误的猜测。猜测和谜语并不是答案,但他必须做些什么。如果污染不能清除,在塔拉蒙加顿到来以前,这个世界就已经被疯狂的男人毁掉了。该去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

第二块糖梨刚被托沃送到嘴边,却从他的指头里掉下去,弄脏了他的华丽外衣。“如果要在这个工作上加派人手,也许会影响征召新兵的工作。”他缓缓地说道,“毕竟那些逃跑的人都藏起来了。”

托沃从地图上抬起头,脸上一副只想找人狠骂一顿的表情。他将近中年,只比兰德矮一点,一双眼睛里闪着冷光,尖鼻子正在因为气恼而微微发抖。龙徽和剑徽在他的衣领上反射着灯光。他穿的丝绸外衣闪动着黑色的光泽,优质的剪裁让这件衣服完全配得上一位领主。他的剑柄是纯银镶金的,剑柄末端镶嵌着一颗璀璨的红宝石,他的戒指上同样嵌着一枚红宝石。只有让男人拥有相当的傲慢,才能将男人训练成武器。但兰德还是不喜欢托沃。这时候,兰德已经不需要路斯·瑟林的声音,便会开始怀疑这些穿黑衣服的男人。他对这些人能信任多少?即使是弗林?但他必须统率他们。殉道使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的责任。

那瑞玛向前倾过身子,专注地看着托沃,霍普维也是一样。仆人们仍然进行着他们无声的舞蹈,将一样样美酒佳肴递到已经不再看它们一眼的人面前。波琳妮在为众人斟满酒杯的时候,特意向那瑞玛的香料酒中加进了更多的热水。

“这真是令人惊讶,”托沃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说道,“但怎么可能有人……除了造物主和……”他的声音在不安中消失了。

维蓝芒走进九人议会帐篷,他将瑞格林和托墨朗挤到了身旁,而瑞格林和托墨朗则竭力要将罗杉娜和赛玛拉迪挤到一旁。他们争先恐后地告诉兰德,树林里的人最终做出了明智的决定。他们看见兰德开始大笑,直到眼泪从面颊上滚落。路斯·瑟林回来了,或者他真的已经疯了。不管怎样,这都值得笑上一场。

“我说了,别管她们!”兰德猛地一拍桌子。霍普维吓了一跳,达西瓦愤怒地皱了一下眉头,又急忙抹去这个表情,但兰德对达西瓦的情绪没有兴趣。他的手在不经意间(他确信那是不经意的)按在了真龙令牌上。他的手臂颤抖着,渴望着拿起这根短枪,刺穿托沃的心脏。他已经完全不需要路斯·瑟林提醒了。“殉道使是一件服从我命令的武器,而不是一只老母鸡,每次泰姆被几个聚在同一家客栈里吃饭的两仪师吓坏了的时候,就扑闪着翅膀到处乱蹦。如果有必要,我会回去,说明一切。”

这时,饮料送到了。波琳妮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整个仆从队伍,分别穿着伊利安、凯瑞安和提尔的宫廷制服,用银托盘托着热调味酒和香料酒,还有玻璃高脚杯,和其他各种东西。一个穿着黄绿色制服、粉红面颊的家伙端着接水的盆;另一名穿金黑色衣服的黑皮肤女人,提着洗脸用的热水罐。他们还拿来了各种干果和水果、奶酪和橄榄,每一名仆人捧着一样。在波琳妮的指挥下,仆人们如同舞蹈一般,鞠躬、行屈膝礼,逐次奉上他们带来的东西。

“仁慈!”兰德冷冷地说。他将酒杯放在身边的桌上。酒里加了某些东西。我的灵魂已经被血浸黑了,已经被诅咒了。这不是一个令人痛苦的想法,不苦涩,也不疼痛,只是一个简单的事实。“任何人都想得到仁慈,托沃。”

兰德打断他:“你是什么意思?那里的阳极力是最严重的?”达西瓦挪动了一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毛尔,伸出手,仿佛要抓住这个年轻人一样。兰德粗鲁地挡开达西瓦的手。“你是什么意思,毛尔?”

托沃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一共损失了51个,13人毁断,28人死亡,其余的……米海峨在他们的酒里加了一些东西,他们就没有醒过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充满了怨毒。“那都是突然就出现了,可能在任何时间。有一个人在来黑塔的第二天,就尖叫着有蜘蛛在他的皮肤下面爬。”他向那瑞玛和霍普维露出充满敌意的微笑,那微笑几乎也是对着兰德的。不过,他说话的对象仍然只是两名殉道使。“你们明白吗?不必担心你们会疯掉,你们不会伤害你们自己,或者你们的灵魂,你们只会睡着……永远。这比驯御要仁慈得多。即使我们已经知道了结局。比让你们疯掉、被割断喉咙要仁慈得多,对不对?”那瑞玛也在盯着托沃,精神如同琴弦一般勒紧,甚至忘记了他手中的酒杯。霍普维这次终于对着他能看见的东西皱起了眉。

“很好。”兰德不带表情地说。现在逃跑的人以后也会逃跑,他们的生存只能取决于他们是否能坚持下来,绝对不能让他们再按照自己的意志活下去。如果那些躲在树林里的人全部逃走,他们的危险也比不上一个在黑塔中接受训练的人。叛徒树?泰姆在控制人心上确实是个强人。但聚集人心更需要华丽的装饰、徽号和头衔,比如黑色的外衣和徽章,直到该他们死亡的时候。“下一次我去黑塔的时候,我想看见所有逃跑者的人头。”

“大车!”托沃喊道,“马车!他们想要开市集吗?有哪个傻瓜会在大道通畅的时候,把军队派到山里去?”他注意到兰德在看他,便止住说话,并且有些犹疑地皱了皱眉。

“我很小心,我没有戴我的徽章。”毛尔的眼睛仍然看着兰德,仍然是那种猎人与猎物兼具一体的眼神。如果兰德感觉不到至上力,他会以为毛尔正握持着阳极力,竭力在享受阳极力所赋予的强大生命的同时,挣扎着生存下去。他的脸似乎是想要流汗的样子。“和我交谈的人都没有说出他们要去哪里,我也没有问,但他们在喝过一杯淡啤酒以后,就都开始抱怨不停地行军,从没有能停下来的时候。在艾博达,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喝干那座城市里所有的淡啤酒,因为他们说很快就必须继续行军了。他们在集结各种车辆,就像我说的那样。”毛尔一口气地说完这些话,然后猛地咬紧牙关,好像要把更多的话吞回去一样。

风变强了,用力摇撼着帐篷,毛尔不再说话。那瑞玛猛地抬起头,他辫子上的银铃随之响起,但之后就没有了声音。

兰德直视着托沃的眼睛,直到托沃低垂下目光。“训练损失了多少人?”他问道。尖鼻子的殉道使犹豫着,“多少人?”

兰德从真龙令牌上抬起手,打开那封信。他的双手颤抖得不算厉害。托沃虚弱地微笑着,糟糕的心情让他什么都没有注意到。那瑞玛靠在帐篷壁上,轻松地动了动身子。

“这很好。”兰德仍然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冷静,克制着心中的怒火。这个家伙害怕的是他爱戴的米海峨,而不是转生真龙。他害怕如果因为他而让兰德将怒火倾泻到泰姆的头上,泰姆会认为他办事不力。“如果,你们之中的任何人妄图靠近那些现在还在莫兰迪的女人,我会杀死他。你就带这句话回去吧。”

还有很多事值得担心。每天三四个人?泰姆很乐观。确实再过几个月,能够导引的男人数量就会超过两仪师,但每一名两仪师都必须经过多年的训练。而这些训练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如何克制一个能够导引的男人。兰德不希望殉道使和两仪师之间发生任何冲突,那样的话,两仪师知道她们要对付什么样的人,殉道使则不然,而流血与悔恨将是这种冲突唯一的结果。无论泰姆怎么想,殉道使不是针对白塔成立的。不过,如果能逼迫塔瓦隆谨慎行事,也会为兰德提供许多便利。一名殉道使只需要知道如何杀人。如果时间和地点正确,如果他们能够活得足够长,那这就将是他们的人生。

马瑞姆·泰姆

兰德用指尖将那个华丽的蜡封捏碎。“他们要来凯姆林,而不是黑塔,她们不是威胁。我的命令很清楚。不要去管两仪师,除非她们主动攻击你。”

毛尔盯着兰德,紧闭双唇,用拇指捋着剑柄,他体内的热量仿佛随时要爆发出来,现在他的脸上真的出现汗水。“阳极力……很奇怪,”他嗓音沙哑地说道,随后,他的话仿佛是一个一个字从他的口中爆出来,“阳极力在那里最严重……我能……感觉到……它就在我周围的空气里。但奇怪的是,艾博达周围到处都有阳极力,即使是一百里之外也还有,我必须与它对抗。那和正常状况不一样,完全不同,阳极力好像是活的。有时候……有时候它并不按照我想的去做,有时候它会做些别的事。它确实是那样的。我没有疯!它就是那样!”

兰德点点头,拿起真龙令牌,他拿着这样东西就是为了记住霄辰人。霄辰人在以自己的节律起舞,而不是他所希望的节律。

“不要告诉任何人,”兰德用力握住那瑞玛的手臂,低声说道,“不要辜负我,一丝一毫都不要。”

“有谁知道什么是可能的?”兰德说,“我不知道!你又知道了吗?”达西瓦惊讶地抬起头。但兰德已经转向毛尔,用和缓的声音说:“不要担心。”他的声音其实不算和缓,现在他做不到这一点,但至少其中带着鼓励——至少他希望如此。他们是他创造的,是他的责任。“你们将与我在最后战争中并肩作战,我保证。”

兰德脱下骑马手套,挥手示意波琳妮退下。当兰德下马的时候,达莫·弗林从帐篷前一只装饰着精细雕花的凳子上站起身,除了在鬓角处还有一些粗糙的白发以外,他的头顶已经完全秃了。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位满面风霜、腿脚僵硬的老祖父,而不是一名殉道使,但他见识过的世界远不止一座农场。他腰间的佩剑和他相比显得有些长,那看上去应该是一把前女王卫兵的剑。但兰德很信任他,比对大多数人更加信任,至少弗林救过他的命。

九人议会帐篷是一顶曾经被安置在马瑞多平原的大帐篷,现在这座帐篷就在兰德营地的正中央,周围三十步范围内都是光秃秃的平地。这里没有任何守卫,除非是在兰德会见贵族的时候;但任何想要溜进来的人,都将立刻被上千双警惕的眼睛看见。三面挂在高杆上的旗帜组成了一个三角形,环绕在帐篷周围——凯瑞安的日升旗,提尔的三新月旗,还有伊利安的金蜜蜂旗。而在猩红色的帐篷顶端,更高过其他旗帜的地方,飘扬着龙旗和光明之旗。所有旗帜都在强风的吹动下,发出抽击空气的响亮声音。大帐篷也在风中瑟瑟发抖。在帐篷内部,地面上铺着彩色的丝穗地毯,唯一的家具是一张雕刻繁复花纹、镀金并镶嵌象牙和绿松石的大桌子。一堆地图几乎将桌面完全覆盖了。

“我告诉过你要保持低调,毛尔。”兰德故意让声音中流露出一些怒气。他从桌上跳下来,让这名年轻的殉道使不得不后退几步。“不要去询问霄辰人的计划,只要观察,保持低调。”

最大的营地是兰德自己的,在这里挤满了穿绿色外衣、配黄袖口的伊利安同袍军;穿金黑色灯笼袖外衣的提尔岩之守卫者;还有同等数量的来自凯瑞安四十余个家族,穿深色衣服、背后插标旗的凯瑞安士兵。他们在不同的篝火上煮食,分开睡觉,分开喂马,只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对方。但他们谁也不会离开这座营地,保护转生真龙的安全是他们的责任。他们认真地完成着工作。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兰德,但绝对不会在有别人监视的时候。老的憎恨和新的厌恶,会让一切叛徒的阴谋立刻被出卖。

兰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大声说出了想法。那瑞玛、毛尔和霍普维都望向他,眼睛里突然闪烁出希望。达西瓦仿佛被狠击了一下。兰德希望自己没有说得太多,有一些秘密必须隐瞒,包括他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我不会失败的。”那瑞玛不眨一下眼地说道。迅速地敬过礼之后,他也离开了。

山脊向西一里以外就是营地,到处都是人马和篝火,在风中飘扬的旗帜和几顶散落的帐篷依照不同国家和家族聚在一起。每一座营地都像是一片泥沼地,用一道道石楠树丛和其他营地隔开。骑马和徒步的人们看着兰德的旗帜招展而过,都向其他营地窥望着,想看看别人如何反应。但在艾伊尔营地附近的人都集结在一起,建起了一座大营地。他们难得的几个共同的心思之一将他们聚合起来——他们不是艾伊尔人,不管他们如何否认,他们害怕艾伊尔人。除非兰德成功,否则这个世界就会死亡,但兰德绝不会妄想他们会对他有任何忠诚。他们所坚信的,是这个世界只为他们而存在,为了他们对于金钱、名望或者权力的欲望。也许确实有几个人是忠诚于他的,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但大部分贵族追随他,只是因为他们害怕他比害怕艾伊尔人更多,也许比害怕暗帝更甚。他们之中有一些人在内心深处并不相信暗帝真的存在,不相信暗帝正在祸害这个世界,并且还将给世界带来更深重的灾祸。兰德却真实地站在这些贵族面前,让他们不得不相信。现在,他们只能接受。前面还有太多的战斗,兰德不能将力量浪费在一场他不可能取胜的战斗上。只要他们跟随并服从他,就足够了。

“出去。”兰德对波琳妮说。波琳妮召集起仆人,她在带领仆人走出帐篷的时候,眼睛里仍然流露出怜悯的神情。

在帐篷的一角传来轻微的铃声,那是那瑞玛系在两根黑辫子末端的银铃。那瑞玛已经被南方的阳光晒黑了,但他身上有些东西并没有改变。他比兰德年长,但他的面孔看起来比霍普维更年轻。现在他的面颊上映出两团红晕,那是因为气愤,而不是羞窘。新获得的剑徽让他感到骄傲,那种骄傲是平静的,但很深刻。托沃向他微微一笑,那种迟缓的微笑中有开心,也有危险。达西瓦也笑了,短暂的一个笑声之后,他的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

托沃看见是兰德,便直起身,向兰德敬礼,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兰德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的嘴角就挂着冷笑。“真龙陛下。”他的话里带着塔拉朋口音,那种语气就像是在问候一个平辈的人,或者对晚辈表达关怀。然后他又傲慢地鞠了一躬,似乎是同时在向兰德和他身后的霍普维与达西瓦致意。“祝贺你征服伊利安,那是一场巨大的胜利,不是吗?我们应该为此喝上一杯,但这名年轻的……献心士……似乎听不懂命令。”

“你来这里干什么,托沃?”兰德问道。他将真龙令牌和手套扔到地图上面,然后又放下了剑带和剑。托沃没有理由研究这些地图。兰德的怀疑已经和路斯·瑟林的声音无关。

毛尔看着托沃嘲笑的眼睛,他的一根拇指捋过长剑柄,除此以外,看不出他是否感觉到任何不安。“我的确和他们之中的一些人谈过话,大多是塔拉朋人。每天都有愈来愈多的军队乘船过来。”他走过托沃身旁,来到桌边,冷冷地看了那名塔拉朋人一眼。“每当有人用那种泥浆一样黏糊的口音说话的时候,所有人做事的速度都会加快。”托沃恼怒地张开嘴,但毛尔只是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他说话的对象是兰德。“他们正派遣士兵沿温耐山脉前进,五百人一队,有时候是一千人一队,前锋已经到达亚朗首。他们买下和征用了艾博达二十里格范围内的所有马车和大车,还有牲口。”

托沃用拳头拄着桌面,瞪着毛尔,毛尔的正确证明了他的错误,也许在托沃的辞典里,这是一个无法饶恕的罪行。“即使是这样,他们也要几个月以后才能给你制造麻烦,”他沉着脸说,“只要在伊利安配置一百名殉道使,或者五十名,就能在任何人走过这些路以前,毁灭世界上的任何一支军队。”

兰德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想要找一些东西来改变一下帐篷里的气氛,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怜悯像恐惧一样会让人软弱,而他们必须坚强。为了能战胜他们必须战胜的,他们必须变成钢铁。他们是他造成的,是他的责任。

我亲自收割那些黑梅。那只是一小丛黑梅树,枝叶间生满了利刺,但其中有许多令人惊讶的硕大果实。

托沃揉搓着双手,挑起一道眉弓,选择着这些酒,显示出一副对这些酒了然于胸的样子,又好像很惊讶这里竟然会有这样的好酒——他正在让自己恢复镇定。达西瓦接受了第一名仆人奉上的酒,却只是对螺旋形高脚杯中的酒浆怒目而视,仿佛那里面盛着的只是脏水。托沃若有所思地侧过头,向一个托盘指了一下,但他对兰德的回答却像是早已准备好了一样。“到现在一共有19个人逃走,米海峨下令只要找到他们就立刻执行死刑,并将他们的头颅带回来,以示警告。”他从托盘中拿起一块糖梨,将它塞进嘴里,愉快地微笑着。“现在已经有三颗脑袋成为叛徒树上的果实了。”

危险,一个声音在兰德脑海中对他耳语,哦,是的,非常危险,也许太危险了。但这也许有用,也许。不管怎样,现在你必须杀死托沃,必须。

“但你怎么能确定她们不是威胁?”托沃仍然在坚持,“也许你说得对,她们只是要来凯姆林,但如果你错了,我们将无法及时做好准备。”

随后兰德下达了简短的命令。霍普维向他的坐骑跑去,他要赶到山脊那里,向贵族们发布命令。毛尔和达西瓦要去找到弗林和其他殉道使。托沃将穿行回到黑塔,带去给泰姆的命令。那瑞玛是最后一个接获命令的。兰德一边想着两仪师、霄辰人和武器,一边将他派遣出去,最后还不忘认真地叮嘱这名年轻人要守口如瓶。

残忍的笑容从托沃的脸上褪去,他的喘息变得有些困难。比例很简单,十个人里有一个人被毁掉,五十个人里有一个人疯狂。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日子还早。只有到了死亡的那一天,你才会知道究竟是你战胜了疯狂,还是疯狂战胜了你。托沃也同样背负着这个威胁。突然间,兰德察觉到了波琳妮的异样。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波琳妮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不由得咽下要说出口的冰冷的话。波琳妮怎么敢可怜他们!难道她以为塔拉蒙加顿可以不需要流血就能取胜?在龙之预言里,血会像雨一样淹没大地!

“我相信你没有必要这样做。”托沃立刻就说道,这次他嘴角上嘲讽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的眼睛里露出紧张的神色,局促不安地摊开双手,几乎变成了像是要道歉的样子。很显然,他是害怕了。“米海峨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在每天的晨训中诵读过信条之后,你的命令也会被大声诵读。”

那个年轻人点点头,又用手抹了一下脸,很惊讶自己的面颊竟然湿了。他瞥了一眼托沃,托沃现在沉寂得仿佛一块石头。毛尔也知道那种酒吗?与其他的结局相比,那是一种仁慈,小小的、充满苦涩的仁慈。

“有多少人逃走,托沃?”兰德平静地说道。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仿佛托沃的回答对他无足轻重。酒有些太烫了,里面的姜、甜穑蕊和豆蔻让他的舌头有些发苦。“训练中又损失了多少人?”

“托沃也许是对的,”达西瓦若有所思地插口道,“我可不会信任曾经把我放进箱子里的女人。况且她们也没有发过誓。她们确实没有发过誓吧?”

就在这片痛苦的寂静中,一名高大健壮、被风吹乱了头发的年轻人冲进了帐篷,他穿着黑色外衣,衣领上别着剑徽和龙徽。费德文·毛尔的年纪和霍普维差不多,在大部分地方,他这个年纪都还不到结婚的岁数。他的身上散发出强烈的精明与警惕,迈步的时候,他只用脚尖着地,那样子就像是一只狩猎的猫知道自己变成了猎物。就在不久以前,他还不是这种样子。“霄辰人很快就要从艾博达展开行动了,”他一边敬礼,一边说道,“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伊利安。”霍普维愣了一下,吁了一口气,晃晃头,暂时从他的凝望中回转过来。达西瓦的反应仍然是笑,只是这次他的笑容相当阴森。

兰德还没有张口,托沃却先说话了,他又找回了那一丝冷笑,并且轻蔑地挑起一道眉弓。“这是霄辰人告诉你的吗?”他带着嘲讽的语气说,“或者你学会了解读取别人的思想?让我告诉你一些事吧,男孩。我曾经与阿玛迪西亚人和阿拉多曼人作战,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在占据一座都市以后,会立刻进行千里行军!而且艾博达到这里还不止一千里!难道你以为他们能够穿行?”

我很高兴地向你报告,现在黑塔已经有了29名殉道使、97名献心士和322名士兵。不幸的是,有几个人逃掉了,他们的名字已经被除去。训练中也有一些损失,不过还是可以接受的。

兰德要了一杯香料酒,一跳坐在了桌子上,将热气腾腾的酒杯一口未动便放在一旁。似乎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封信上。那封信没有题头,也没有任何导言,泰姆痛恨以任何头衔称呼兰德,虽然他在竭力隐藏这个事实:

兰德神情冷峻地将那些……那些黑梅树……推出脑海。该去做的,就一定要去做,这个世界都要为他的存在而付出代价。他会为此而死亡,但整个世界都要付出代价。

“我怀疑毁灭一支有罪奴的军队和伏击艾伊尔人一样难。”兰德平静地说道。托沃哼了一声。“而且,我必须守卫整个伊利安,而不止是这座城市。”他没有再理会托沃,而是伸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道线。在亚朗首和伊利安城之间有大约一百里格的水面,卡鲍海沟就在这里,伊利安的船长们都说,在这里,只要是离岸一里的地方,即使是他们最长的测水线也探不到海底。这里的海面上会掀起五十尺高的巨浪,向北一直冲上海岸,船只在这种巨浪中将轻易被吞没。而现在这个季节,正是这里的海水发狂的时候,如果行军绕过这条海沟,那么即使最短的线路到达伊利安城也有两百里格。但即使有暴风雨的阻碍,从亚朗首出发的霄辰人也可以在两个星期之内到达伊利安边境,也许还用不了这么多时间。最好在他选择的地方作战,而不是他们选择的地方。兰德的手指沿海岸向阿特拉划去,沿着温耐山脉,直到艾博达附近的丘陵。五百人一队,一千人一队,如同一串洒落在群山中的水珠。一次用力的打击会让他们都滚回到艾博达,甚至将他们钉死在那里,让他们只能猜测他要干什么。或者……

托沃一耸肩,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交给兰德。“米海峨的信。”那张信纸雪白厚实,椭圆形的蓝色蜡封闪烁着点点金色,上面印着一条龙。任何人都会以为这是转生真龙的印记。泰姆的确把自己看得很高。“米海峨让我告诉你,那些关于两仪师在莫兰迪组建了一支军队的事情是真的,有谣言说他们是反抗塔瓦隆的叛徒……”托沃的冷笑变得更深了,他显然不相信这种谣言,“……但她们正在向黑塔进军,很快她们就会变成我们的危险,不是吗?”

弗林将拳头按在胸口上,向兰德行了一个礼。兰德朝他一点头,他便跛行向兰德走过来。一直等到那些马夫仆人牵着马离开,他才压低声音对兰德说:“托沃在这里,他说是米海峨派他来的,他想要在九人议会帐篷里等你。我让那瑞玛看着他。”这是兰德的命令,虽然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命令。任何从黑塔来的人都不能单独行动。弗林犹豫地用手指摩挲着黑色衣领上的龙徽。“如果他知道你让我们全都晋升,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那就让他不高兴吧。”兰德轻声说着,将骑马手套掖进剑带里。看到弗林脸上的犹豫神色仍然没有褪去,他又说道:“你们全都有资格。”兰德本来打算派一名殉道使去见泰姆,殉道使们都称他为米海峨——领导者,不过现在托沃可以帮兰德把信带过去。在九人议会帐篷里?“派人送些饮料过来。”他对弗林说完,示意霍普维和达西瓦跟他过去。

弗林又行了一个礼,但兰德已经迈步走开了,黑色泥浆从他的靴底挤出来。狂风中没有对他的欢呼。他能记得那些曾有的欢呼。但愿那不是路斯·瑟林的记忆,但愿路斯·瑟林从没有存在过。一抹彩色从他的视觉边缘闪过,那种有人就要碰到他的感觉从身后传来。他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

兰德的帐篷周围站了一圈披坚执锐的士兵,这些士兵身上的绿色丝绸外衣都用金线绣满了蜜蜂。这支部队本属于兰德的前辈马汀·斯戴潘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是王冠卫队。和他们肩并肩站立的,是戴着高脊宽沿头盔的岩之守卫者和戴着钟形头盔的凯瑞安人,他们完全不在乎寒冷的强风,栅栏形护面挡住了他们的面孔。他们手中持握的长戟严格地按照同一角度倾斜。当兰德拉紧缰绳的时候,那些士兵没有一个人有丝毫动作。不过,一群仆人已经跑过来服侍兰德和殉道使下马了。一名身穿伊利安王宫黄绿色马夫背心的瘦女人拉住了兰德的缰绳,兰德的马镫被一名穿提尔之岩金黑色制服的虬筋汉子扶住。他们又同时拉住了马的前额鬃毛,因为手撞在一起,他们便凶狠地互瞪了一眼。波琳妮·卡瑞芬是一名肤色白皙的矮壮女人,她穿着深色衣服,神情倨傲地为兰德奉上了一个银盘,盘子里装着冒热蒸汽的湿毛巾。她是一名凯瑞安人。她将目光转向了为兰德拉马的两个人,似乎是在监督他们好好工作,却几乎难以掩饰她对这两个人的厌恶,不过她还是很小心。仆人之间的矛盾也和士兵之间相仿。

“这不可能,”在一片静寂中,达西瓦以极低的声音嘟囔着,“这不可能。”

现在,我会确保随时都有50支征兵队在各地行动,所以现在每天都会有三四个新人加入黑塔。几个月之内,黑塔的规模就能与白塔相当,就像我说过的那样。只要一年,白塔就会因为我们的数量而颤抖。

“还有一些事情,”毛尔突然再次快速地说道,“那里的人都在谈论某种两仪师武器。我找到了它被使用的位置,就在离城几里的地方,那里的地面仿佛被烈火焚烧过。中心的九百尺范围内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地面,周边也都被烧成了焦炭,沙子熔化成为一片片玻璃。那里的阳极力是最严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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