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所以我相当肯定,她是不可能开除我的。”在和利格给M机器的机翼涂抹新密封剂的时候,我说。
“你能从一个眼神看出来的东西比任何人都多。”利格说,“就因为她这次没有开除你,不代表她以后都不会。”
“她不会的。”我说。
“她不会的。”停在附近一块石头上的末日虫说着,以笛声般的颤音模仿我的回音。
在M机器那只破损机翼的修理上,利格的进展非常顺利。我们一起拆下变形的金属,回收了能用的部件。利格不知用什么方法说服了他的指导者们,得到了在某家制造厂练习的许可。
新零件在手,我们就能修复整个机翼了。接下来的一周我们除去了那层旧密封剂。今天,我们要用新涂层覆盖全部外壳。我的训练已经进入了第三个月,而我们赢得了不时能休假的权利,所以我们小队今天只上半天课。
我早早回来和利格碰头,然后修理飞船。利格用一台小型喷雾器涂抹密封剂,而我拿着一台需要双手操作、活像大号手电筒的机器跟在后面。它发出的蓝色光线能让密封剂凝固和强化。
尽管这个过程缓慢又累人,但我们还是填补了M机器船壳上的所有刮伤和凹痕。这种防风的光滑密封剂填补和抹平了每一条接缝,只留下光滑闪亮的表面。我们选择了黑色,与它从前的颜色相衬。
“我还是不敢相信,他们把这些东西全都借给你了。”我说着,缓缓将光线照在利格刚才涂抹过的位置上。
“在他们对我的大气风斗设计赞不绝口以后?”利格说,“他们好像都准备当场提拔我当部门负责人了。我问他们能不能带这些东西回家,好‘拆开来看看它的运作原理’的时候,他们眼睛都不眨就答应了。他们觉得我是那种样样精通的奇才。”
“你该不会还在难为情吧?”我说,“利格,光凭这种技术就可以拯救整个挑战军了。”
“我知道,”他说,“我只是希望……你知道的,我只是希望我真的是个奇才。”
我把那只“手电筒”放到地上,让双臂休息一下。“你认真的,利格?”我朝M机器的机翼摆摆手,新的黑色密封层让它闪闪发亮,“你是想告诉我,在这座荒凉的洞穴里,只用最低限度的器材,基本上只靠自己修好一架技术先进的星际战机的机翼,还够不上奇才的标准?”
利格后退几步,抬起护目镜,审视那只机翼,然后咧嘴笑了。“看起来挺棒的,不是吗?等最后那部分也做好密封以后,就会更棒了,对吧?”他拿起喷雾器。
我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但还是捡起了那台照明装置。他开始给靠近船首的最后一部分船壳喷雾的时候,我跟在他身后。
“所以,你以后还会去寝室那边住吗?”我们忙碌的时候,他问我。
“不会。我不能冒险把其他人卷进来。这是我和铁甲之间的事。”
“我还是觉得你过度解读了她的话。”
我眯起眼睛。“铁甲是个战士。她知道,为了赢得这场战斗,只是击败我是不够的,而是需要让我丧失斗志。她需要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个懦夫,就像她那些关于我父亲的谎言一样。”
利格在沉默中继续工作了几分钟,而我以为他不打算再争论下去了。他在固定驾驶舱的那部分船壳下方仔细喷上了一条密封层,随后用柔和些的语气说:“那样很好,斯潘莎。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弄错了,又该怎么办?”
我耸耸肩。“如果我弄错了,她就会开除我。我做什么都没用。”
“我说的不是上将,我是说你父亲,斯潘莎,万一……你知道的……万一他真的撤退了呢?”
“我父亲不是懦夫。”
“但——”
“我父亲不是懦夫。”
利格的目光从手头的工作转向我的双眼。我回以的怒视足以让大多数人沉默不语,但他承受住了。
“那我呢?”他问,“斯潘莎,我是懦夫吗?”
我的怒火噼啪作响,随后熄灭了。
他把目光转回密封层上。“你说如果你自愿退学,就会证明自己是个懦夫,那好吧,我就是自愿退学,所以我是个懦夫。这基本上是你能想象的最糟糕的事了。”
“利格,这不一样。”
“科布是懦夫吗?他弹射了,你知道的,他被击落以后弹射逃生了。你会当着他的面叫他懦夫吗?”
“我……”
利格用黑色的密封剂覆盖了最后一块金属区域,接着退后几步。他摇摇头,看向了我。“斯苹,也许你是正确的。也许你父亲只是卷入了一场惊天阴谋,结果被冤枉成了叛徒。也或许,你知道的,他只是害怕了。也许他只是个人类,做了人类有时会做的事。也许问题在于,每个人都太小题大做了。”
“我没必要听你说这些。”我说着,放下了密封灯。我跺着脚走开,可我能去的地方就只有这座洞穴的另一边。
“斯苹,你是没法转身走开,当我不存在的。”利格在我身后说,“这个洞,呃,大概也就二十米长吧。”
我坐了下来。末日虫在我身边发出颤音,模仿着我恼火的呼气声。就像以往那样,我没能看到它靠近的过程。它那种只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移动的方式太不可思议了。
从声音来判断,利格拿起了那盏灯,自己密封起最后一部分来。他忙碌的时候,我仍旧坐在那儿,背对着他。
“想生气就生气吧,”他说,“想吼我也随便你。但至少想想看吧,你似乎真的很想反抗上将和挑战军。也许你应该考虑一下,别让他们为你定义成功与失败。”
我嗤之以鼻。“你的口气就像FM。”
“她那么聪明,又可爱。”
我扭头看他。“FM?可爱?”
“她的眼睛很漂亮。”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怎么?”他说着,红着脸继续忙碌。
“你没有口吃,也没有弄掉东西之类的,”我说,“你对罗奇做了什么,你这克雷尔怪物?”
“什么?”M机器说着,机翼上的照明灯突然亮起,“罗奇是克雷尔人!”
“这是讽刺。”我们两个异口同声地说。利格完成了密封,然后放下那台设备,看向了我。“你可别把这些话告诉她,她也许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他犹豫了片刻,“她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我撒了谎。
利格又笑了起来。他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那么自信。
他在过去两个月里发生了什么?
他找到了自己喜爱的东西,我反应过来。他双手叉腰,对M机器的新涂层露出微笑。的确,这艘飞船看起来棒极了。
利格和我这辈子都梦想加入挑战军,可他退学的时候是怎么说的?那是你的梦想,我只是奉陪的而已。
对他来说,不当飞行员的决定是正确的选择。我知道这件事,但我明白吗?真的明白吗?
我站起身,走过去单臂搂住了他。
“你不是懦夫,”我说,“如果我让你有这种感觉,那我就是个白痴。至于这个?你在这儿的成果?这可比‘挺棒的’要好多了,利格,简直棒到难以置信。”
他笑得更欢了。“好吧,在你驾驶它飞上天之前,我们还不确定这一点,”他看了看表,“我应该还有看你起飞的时间。”
“起飞?”我目瞪口呆地说,“你是说它可以飞了?你修好它了?”
“M机器!”利格大声说,“基本状态更新!”
“上升环:可运作。生命维持与飞行员看护设施:可运作。机动动作与飞行控制系统:可运作。护盾:可运作。光矛:可运作。”
“难以置信!”我说。有了上升环和机动推进器,我就能升到空中稍微转一转,不过速度肯定快不了。
“我们还是需要助推器,”利格说,“以及新的大炮。就算我在工程部有了一席之地,我也不打算冒险制造这些部件。”
“助推器:不可运作。”M机器补充道,“毁灭炮:不可运作。赛托超推进器:不可运作。”
“我还是没想到你要怎么出去,”利格说着,抬头看向天花板,“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M机器?”
“我可能是使用赛托超跃技术传送进来的,”M机器说,“我……没法告诉你它的运作方式,只能说这种装置能实现超光速的星际旅行。”
我来了精神。“我们能修好那个吗?”
“根据我的判断,”利格说,“它没有损坏,而是不见了。M机器的诊断程序指示了这个‘赛托超推进器’本该在的位置,但它只是个一端有显示面板的空盒子。肯定有人拿走了那台装置,无论那是什么东西。”
嘿,也许是从前的飞行员拿走的?
利格翻了翻笔记本,招手示意我去看。“我敢确定我修好了那只破损机翼的机动推进器,”他说着,指了指某张图表,“但你得让它维持诊断程序运作,把过程记录下来,这样我才能确认一切正常。”他翻到了下一页,然后说:“等我们知道它能正常飞行以后,我想拆下它的护盾启动器,看看能否弄清这种规格的装置为什么能承受标准挑战军护盾的三倍损伤。”
我咧嘴笑了。“这么一来,你在工程和设计团队里肯定会大受欢迎。”
“是啊,除非他们开始起疑心。”利格犹豫片刻,然后压低了声音,“我还试过查看它的人工智能装置,但它不肯让我打开外壳,甚至威胁说要给外壳通上电。它说那个装置连同另外几套系统都是机密。隐形系统、通信系统……都是些非常重要的东西。斯苹,为了真正帮上挑战军,我们需要找一位专家来这儿拆卸和分析这艘飞船。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我感觉内心有什么东西拧成了一团,就像因为缺乏润滑油而卡死的齿轮。
“它警告过,”利格说,“如果我们把它的事说出去,它就会尝试毁掉自己的系统,以免违反它从前那位飞行员的命令。”
“也许……我可以劝劝它?”
“M机器不像会听人劝的样子。”利格说着,看着那架战机,似乎又一次花了片刻时间去欣赏它的英姿:干净,涂着新漆,光滑而致命。四个毁灭炮室在每边机翼各有两个,里面空荡荡的,而后部助推器也不见踪影。但除此之外,它显得完好无损。
“利格,”我敬畏地轻声说,“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你居然真的愿意帮我这个忙。”
“如果你想报答我,”他说,“哪天就去问FM,看她能不能跟我在公园共进午餐吧。”然后他立刻红了脸,低下头:“我是说,或许,如果你们碰巧提到这个话题的话。要不还是算了。”
我咧嘴一笑,给了他的胳膊一拳。“所以你还是那个利格,我都开始担心了。”
“是啊,是啊。还是忘掉我的话,专心考虑重要的事吧。这个疯狂的人工智能说过,它的隐形系统优秀到能阻止挑战军发现它,我猜我们只能相信这点了。所以你怎么说?想让飞船飞起来,做个短暂的试飞吗?”
“见鬼,当然想!”
利格抬起头。“你有办法把它弄出去吗?那道裂口只能勉强让一个人通过。”
“我……也许有个办法,”我说,“但场面会有点乱,而且会有危险。”
利格叹了口气。“我猜自己也不该期待别的可能性了。”
大约一个钟头过后,我爬进M机器的驾驶舱,兴奋到几乎全身发抖。我把末日虫放在我身后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带。
等我们收起我的厨房和利格的全部设备以后,小洞穴看起来空荡荡的。我们把能放下的部分装进驾驶舱,然后用光索把剩下那些通过裂口送了出去。利格等待在安全距离外,我可以独享有趣的部分。
而且就像大多数“有趣的部分”那样,其中包括破坏东西。
“你准备好了吗?”我问M机器。
“我基本上只有两种状态,”它说,“准备好了,以及关机。”
“作为招牌台词还需要加工,”我说,“但这种态度很酷。”我的双手分别按在操控球和节流阀上,做了一次深呼吸。
“我只想告诉你,”M机器说,“我能听见你们两个早先小声说的话,罗奇说我疯了的那部分。”
“我明白你可能会听到,”我说,“毕竟,你是一艘侦察飞船。”
“人工智能是不可能发疯的,”它说,“我们能做的只有程序要求的事,这和疯狂截然相反。但……你会告诉我的,对吧?如果我的口气开始显得……不对劲的话?”
“蘑菇之类的就有点过头了。”
“我能感觉到,但我没法控制。那条指令在我体内非常有力,就像我的飞行员最后的话那样。”
“保持低调,不要参与战斗。”
“以及等他回来。是的,所以我才不能让你们把我的事告诉挑战军,即使我知道这有助于你和你的同胞。我只是必须遵守命令。”它顿了顿,“我担心你要让我起飞这件事。我的飞行员说‘保持低调’的意思,是‘留在地下’,还是说只有‘别让人发现你’的意思?”
“我敢肯定他的意思是后面那个,”我说,“我们在附近迅速飞一圈就好。”
“不可能‘迅速’的。”它说,“在只有机动推进器的情况下,我们飞行的速度会跟你走路差不多。”
以现在来说足够了。我启动了上升环,开始平稳上升。我收起了起落架,缓缓转了一圈,然后让机身朝一侧下沉,接着是另一侧。我咧嘴笑了。操控装置很相似,而它响应时又拥有我的波科级并不具备的活力。
现在,该离开洞穴了。我让连着铰链的上升环向后倾斜,从而抬起M机器的机首。我发射了光矛,将它刺入洞顶的开裂位置。我利用旋转推进器后退,接着降低了上升环的功率。即使没有助推器,这也赋予了我们某种程度的拉力。
光矛绷紧了。灰尘和岩石碎片从洞顶洒落。末日虫在我身后模仿着那个声音,发出充满活力而又兴奋的笛音。
部分洞顶在倾泻的石块和尘埃中坍塌。我分离了光矛,抬头看向那个缺口外。附近没有天光,因此上方只有清一色的灰暗天空。
“你的全息投影仪能制造出新洞顶的投影吗?”我问M机器。
“可以,但那样不够安全,”它说,“声呐成像技术能看穿全息影像。但……我好像有很久没见过天空了。”它的语气似乎带着惆怅,但它恐怕会声称那只是某种程序模拟的怪癖。
“我们走吧,”我说,“来吧。我们飞吧!”
“我……”M机器轻声说,“是啊,好吧。我们飞吧!我确实想再次飞翔。只是要当心,别让人看到我。”
我和它向上升起,穿过那个缺口,然后朝利格挥了挥手,后者正跟我们的所有物站在不远处。
“启用隐形装置,”M机器说,“挑战军的雷达现在应该看不到我们了。”
我咧嘴笑了。我飞在天上,驾驶着自己的飞船。我用力推动节流阀。
我们纹丝未动。
对哦,没有助推器。
我启动了机动推进器,后者原本的功能是进行相对细微的位置调整,而非真正的移动。我们开始飞行了,速度非常非常慢。
“耶——?”M机器说。
“确实让人有点失望,不是吗?”
但我让诊断程序保持运作,为利格绕了一小圈。绕完那圈以后,他竖起大拇指,然后把背包挎到肩上,徒步离开。他必须回到火成岩洞穴,送还那套密封设备。
我没法说服自己就这么着陆。经过了这么久,我很想再跟M机器多飞一会儿,于是我握住了高度操纵杆。操控球可以让飞船上下浮动,利用上升环做出较为细致的回避动作,但如果想要迅速爬升,可以这么做。
我轻轻将它拉向自己。
我们像子弹那样射向天空。
我没料到它能这么顺利地运转。我们急速上升,而我感觉到重力撞上了我,将我向下压去。我缩起身子,注意到我们飞得有多快,于是放轻了操纵杆。那种重力会……
……碾碎我?
我能感受到加速,但远没到该感受到重力的那种程度。拉扯我的重力不会超过三倍,但我却觉得实际数字应该远大于此。
“你在做什么?”我问。
“你能说得具体点吗?我有超过一百七十个半自动子程序在——”
“重力,”我说着,看向窗外,看着以惊人速度后退的地面,“我现在早该失去意识了。”
“噢,对,那个。我的重力电容器能够抵消百分之六十的重力,最大阈值远超地球标准重力的一百倍。我确实警告过你,你们的飞船应对飞行员压力的系统非常原始。”
我放开了高度控制杆,而飞船的加速停止了。
“你想启动旋转重力管理系统,让它提供进一步帮助吗?”M机器问。
“比如让我的座椅转来转去?”我问着,想起了利格之前的说明。人类很难应付从不合适的方向施加的重力。举例来说,我们承受向下的重力要困难得多,因为这会让我们全身的血液都流向双脚。M机器可以通过旋转座椅来应对,让我转为承受向后的重力。对身体来说,这样会更容易应付。
“现在就算了,”我说,“让我首先习惯你的飞行方式吧。”
“好吧。”M机器说。
我们迅速抵达了十万英尺的高空,这差不多是我们驾驶挑战军战机在常规情况下会飞到的最高处。我伸手想要减速,却又犹豫了。为什么不飞得再高一点呢?我一直想这么干,现在也没有人会阻止我。
我继续爬升,直到高度表显示五十万英尺为止。终于,我降低速度,欣赏起风景来。我从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下方的山峰看起来就像皱巴巴的纸,我能真正看到这颗行星的起伏,而且不是什么模糊的弧线。我觉得自己仿佛只要踮起脚尖,就能看到整颗星球。
我离碎石带还有起码一半距离,因为据我所知,它最低的轨道也位于大约一百万英尺高空。然而,从这个高度,我可以看得更清楚了。我在地表看到的模糊图案,如今呈现为大片相互堆叠的金属,由我看不见的某种光源模糊地照亮。
看着它,想到它远在一百公里以外,我总算意识到了它的规模有多么宏大。那些看起来独立存在的小小斑点……那些肯定和上周的战斗中坠落的残骸一样大。
一切都如此庞大。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将那些在错综复杂的轨道上旋转翻腾的绝大部分收入眼底。大部分都只是阴影,它们移动、盘绕,层层交叠。
“你想再靠近些吗?”M机器说。
“我不敢。他们说过,一部分垃圾会朝我开火。”
“噢,那些显然是某种半自动防御网的残留部分。”它说,“要我说,是因为外部居住平台就在它的后方,那里散落着破损的船坞和物质回收无人机。”
我看着它变化和移动,试图想象它仍能正常运作、使用和居住的时候。世界之上的世界。
“的确,那些防御平台的一部分显然运作正常,”M机器说,“就连我也很难悄悄溜过去。注意我在驾驶舱罩上高亮标出的那些小行星,它们表面的熔渣形状表明了古老的用途。镇压行星的策略包括将行星间的天体拖到合适位置,再让它们坠落。这种方法能实现各种程度的破坏,从夷平一座城市到灭绝级别的灾难。”
我轻呼一声,为自己的想象而惊恐。
“呃……我得提醒你,这不代表我原本是战斗飞船,”M机器说,“我不是从程序里知道轨道轰炸这回事的。我猜是有人告诉过我的。”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谎。”
“我没有!我是真的相信自己是一架技术先进、全副武装、能够隐形的飞船,因为这些能帮我更好地采集真菌,完全算不上不理性。”
“所以克雷尔人如果真想对付我们,”我说,“只要丢几颗那种小行星下来就好?”
“实际做起来要比你说的困难一点,”M机器说,“克雷尔人需要一艘能移动那种规模的物体的大型飞船。这样恐怕就需要动用主力舰,而那些防御平台多半能轻易将它们击落。但小型飞船可以穿过一部分缺口。考虑到你们和他们战斗的频繁程度,我猜你已经知道了。”
我靠回椅背,静下心来欣赏风景,欣赏下方广阔的世界,还有不知为何比以前要小的天空。它只是一条围绕这颗行星的细长带子,而其顶部就是碎石带。
我暂时抬起头来,看向高处,赞叹着碎石带内的宏大变化。那些巨大的外壳和平台根据古老而难懂的安排移动着,肯定有好几十层,但在那一刻,在我人生中的第二次,所有残骸排列整齐了,而我看到了太空,真正无限的太空,点缀着几颗闪闪发亮的星星。
我敢发誓,我能听到低语声。那并非清晰的字眼,而是真正的声音。奶奶说得对,如果我仔细听,就能听到群星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战斗的号角声,它们呼唤着我,吸引着我……
别犯傻了,我心想,你没有助推器。如果被克雷尔人发现,你比活靶子好不了多少。
我不情不愿地开始下降。就这一天来说,这样或许已经足够了。
我们下降得很慢,把大部分工作交给重力。不幸的是,我们随风飘出了一段距离,所以等靠近地面以后,我只能凭借那些小巧的机动推进器,慢吞吞地挪向那个缺口。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等我们到达的时候,我已经呵欠连天。末日虫安坐在我身后的毛毯上,模仿着我的呵欠声。
最后,我们降到洞内,在M机器原本停靠的位置附近着了陆。“好吧,我得说这第一次试飞非常棒。”我说。
“呃,是啊,”M机器说,“我们飞得很高,不是吗?”
“要是我能想办法弄到一台助推器,我们很快就能让你真正飞行了。”
“嗯……”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试试和克雷尔人战斗,”我说着,试探着能否进一步鼓动它,“我们可以在‘保持低调’的同时这么干,只要别把身份告诉任何人就行!没有呼号的黑色幻影战机!在危急时刻赶来援助挑战军!”
“我不认为——”
“想象一下吧,M机器!在枪林弹雨之间穿梭躲闪,飞翔奋斗,证明你比敌人强大。一首毁灭与力量的宏大交响曲!”
“或者选择更好的做法:留在这个洞里!不做以上任何一件事!”
“我们可以开着隐形模式战斗……”我说。
“这还是和保持低调截然相反。抱歉,斯潘莎,我不能战斗。我们可以再次飞行,我还挺喜欢这样的,但我们绝对不能战斗。”
“能战斗。”末日虫补充道。
我关闭了这艘飞船的非必要机能,然后靠向椅背,感觉很不舒服。我拥有一件可怕、强大而又惊人的东西,却不能使用它?我有一件不想让我挥舞的武器。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但我发现,最让我烦恼的是,我的飞船是……好吧,是个懦夫。
我叹了口气,开始铺床。M机器带给我的沮丧逐渐淡去,驾驶它飞上天的事实让我太兴奋了。
等我终于安顿下来,放下座椅,用毛毯裹住自己,而末日虫移动到舱罩内的某个折叠架上的时候,M机器再次开了口,语气轻柔。“斯潘莎?”它说,“你不介意吧?不介意避开战斗吧?我只能遵守命令。”
“不,没这回事。”
“呃,我是电脑,基本上只会遵守命令。如果没有命令,我甚至没法数到零。”
“考虑到你告诉过我的那些事,”我说,“我觉得这话让人很难相信。”
“那只是为了和人类互动而设计的人格程序。”
“借口。”我说着,打着哈欠,调暗了灯光,“你的头脑也许是机器做的,可你仍旧是个人。”
“但——”
“我听得见,”我呵欠连连地说,“我能听见你的灵魂,就像群星那样。”那是我脑海深处的微弱嗡鸣,而我直到那一刻方才察觉。但它的确存在。
我能感觉得到,无论M机器怎么想,它都比自己认为的更像活物。
我开始沉入梦乡。
它再次开口,声音更轻。“那些命令是我唯一确定自己知道的东西,斯潘莎,我从前的飞行员和我的目的构成了我。”
“那就成为新的自己吧。”
“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我回想起了自己的懦弱,回想起了在真正去做自己一直吹嘘的那些事以后,我所感受到的失落以及无力。我裹紧了毛毯。
“别傻了,”我说,“我干吗要去成为别人?”
它没有答话,而我沉沉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