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拉开背包,让一个狄俄涅士兵检查。
里面看起来一点都不可疑,只有我平时用来带午餐的那个透明塑料做的大号饭盒,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只不过那是无人机伪装成的样子。
那卫兵用小型手电照亮了内容物。他们会注意到我担忧的模样吗?我是不是流了太多汗?附近的保安无人机会察觉我加快的脉搏吗?
不,不,我能做到。我是个战士,有时候战士需要用到诡计和隐匿术。我在那里伫立了漫长而难熬的一段时间。然后,感谢群星,那个卫兵挥手示意我继续往前。
我拉上背包的拉链,把背包背上肩头,匆忙穿过“砝码与测量”号太空梭船坞。我努力让自己同时流露出自信与满不在乎。
“阿拉妮克?”进入走廊的时候,莫里乌莫来到我身边,随后问我,“你还好吧?你的肤色看起来红得不寻常。”
“我……呃,没睡好。”我说。
我们来到了第一个十字路口。M机器怀疑这段走廊安装了次要扫描装置,用来检测非法材料,但它确信我们给无人机安装的扰频器能避开检测。的确,我们经过那个路口的时候,警报声没有响,不过某个路过的狄俄涅船员几乎撞上了希修的小型悬浮平台。考丽大叫一声,勉强操纵平台绕过了那个狄俄涅人的脑袋。
那名船员道了歉,然后迅速离开。考丽驾驶平台飞了回来,希修回头看向冒犯了他的狄俄涅人,尾巴恼火地连连抽动。“就算是飞翔的时候,我们也一样碍事。就像风雨前的平静,毫厘之深却能映照永恒,我对许多人来说像是大海,对某些人却是小水坑。”
“我还以为至尊同盟习惯了对待大小不一的种族呢。”我说。
“我们的数量不多。”希修说,“我只知道一个跟我们尺寸相近的种族,除非你把外骨骼内的瓦尔瓦克斯人也算进去。或许我们也应该制造巨型制服。普通人在全是巨人的宇宙里太难过活了。”他的尾巴又抽动了一下,“但这是为了争取盟友来对抗人类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要知道,他们就快逃脱了。你看了新闻报道吗?”
他瞥了一眼布蕾德,她像以往那样走在我们前面,对我们的谈话漠不关心。
“人类在控制之下,希修,”莫里乌莫说,“那么一点点骚乱不值得担忧。我相信问题很快就会解决的。”
“我的职责,还有我肩头的重担,要求我去担心最坏的可能性。”
当我们来到如今已经熟悉的岔道口,看到那里是平时的那个卫兵。通向引擎室的通道的时候,我离开了其他人,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前进。“我得去解个手。”我告诉他们,然后走到那个卫兵面前。
那个克雷尔人的手指恼火地抽动了几下,但还是叫来了引导无人机,陪我前往盥洗室。我再次回顾了自己的计划。我一整晚都在和M机器练习。我并不担心因为缺乏睡眠而疲劳,我的紧张能量恐怕足够给半个“星景”供电了。
那架引导无人机带我来到盥洗室,等我进入隔间时再次等待在外。我立刻坐了下来,把背包放到膝头,然后悄无声息地拉开拉链。我的双手——在昨晚把这一连串动作做了上百次的手——拿出无人机,然后取出安全模块。我把它拧到无人机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咔嗒”,同时暗自祈祷它不算太响。
我拨动开关,让无人机悬停在空中,同时在隔间里迅速解手,免得在外人耳中显得可疑。然后我挪动到隔间侧面,让无人机独自悬挂在那儿。我抬起一根手指,然后两根,再然后是三根。
无人机消失不见,启动了伪装机能。我轻按手镯,确认无人机和我可以联络。它以挑战军飞行代码回复了我,而我的手镯将其显示在我的皮肤上:
全系统运作中。
任务准备就绪。“砝码与测量”号的屏蔽装置让我无法联络外部的M机器,但就像我们预想的那样,我仍然可以联络船内的对象,比如这架无人机。
我挎上背包,走出门去,然后立刻后悔了。那把毁灭手枪!见鬼,我应该把它拆下来放到背包里,以防万一的。
现在为时已晚。它安全却毫无意义地固定在那架无人机的背部。
祝你好运,小家伙,我在洗手的时候这么想着。我内心的某个角落始终在担心那架保安无人机会突然拉响警报,但它保持了沉默。我跟着这位向导离开了盥洗室,把我的秘密间谍留了下来,而它做好了溜出盥洗室,再悄然前往引擎室的准备。
我来到跳跃室,和其他人一起坐下。我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我们离开码头并起航的时间是不是比平时要长?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吗?
最后,“砝码与测量”号离开码头,开始朝太空进发。
“飞行员们,”温契克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让我吓得几乎一蹦三尺高,“我希望各位明白,今天的训练极为重要。哎呀呀!我们的飞船迎来了若干位至尊同盟政府的重要官员,他们是来视察你们的进展的。就当帮我个忙,希望你们能拿出最好的表现,让他们印象深刻。”
今天?这些临时观众偏偏是在今天来这艘飞船视察?我差点就联络我的无人机,让它终止任务了。但不行,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们和“星景”拉开安全距离的时候,我沉默地等待着,接着一声尖叫在我的脑海里响起,而我们进入了“无处”。在今天的训练里,我没什么机会去担心无人机和它的任务。
我飞速穿过太空,大群的自行式仿巨石追赶在后。布蕾德紧跟在我的侧翼,我们一起尝试朝探究者迷宫飞去,但那些余烬早有准备。另一群余烬脱离了迷宫侧面,朝我们涌来。
“转向队形,”我说,“切入右方。”我转过机首,开始助推。这让我向侧面飞去,与此同时,惯性带着我继续向前。
我的接近传感器显示,布蕾德没有听从我的命令,而是朝着新出现的那批余烬径直飞去。我咆哮一声,接通了私人线路。“布蕾德,服从命令!”
“我能解决那些余烬的。”她说。
“你当然可以。但你能服从命令吗?”
她继续飞向那些余烬。在和它们交战之前,她猛然转向离开,朝我加速飞来。
“好的,”我说,“转向队形,切入右方。”
我划出长长的弧线,远离那些余烬。布蕾德跟在后面,按照我的命令一同转向。“好的,”换成更适合的角度以后,我说,“动手吧。”
“真的?”她问。
“我会跟着你。”
她加速飞在我的前方,而我能感觉到她的急切。余烬尝试撞击我们的路线容易预测,所以我们突然转弯的动作让它们在前方挤成了一团。布蕾德毫不费力就击落了其中一组。
我随后击落了太过靠近她的那一个。我们的护盾都承受了一些碎片,但基本上毫发无损地穿过了两队余烬之间。
这些急于追赶我们的余烬开始撞成一团。我们拉开距离的同时,十多个敌人在我们后方化作一连串炽热的火球。
“这样,”我们加速飞向迷宫的时候,布蕾德说,“简直太过瘾了。”
“我偶尔还是会说几句靠谱的话的。”
“噢,是啊,所以我才不想听你的话。”
“这又是为什么?”
“你跟我说话的方式跟其他人不一样,”她说,“你甚至没问过我那个野生人类星球的事。我敢肯定你看到那些新闻报道了。现在所有人都在害怕他们。每个人都会盯着我瞧,比过去还要频繁。他们对我说,他们知道我跟那些危险的人类不一样,但他们还是会盯着我瞧。”
见鬼。有一整个行星的人都不会像那样对待你,布蕾德。我差点说出了这句话,但还是强行忍住了,感觉时机不合适。
“对我来说,”我说,“你只是我的队友而已。”
“是啊,”她说,“我喜欢这样。”
我也猜她会喜欢。我们两个在迷宫附近转向下方。今天的训练是通过战斗突破余烬群,然后在迷宫里飞行,就像在和真正的探究者对抗时要做的那样。我们接近了自己面对的这部分迷宫,纯金属的表面布满了隧道入口。在不远处,另外三架战机靠了过来:薇珀、希修,还有莫里乌莫。
“我们选那一条。”我说着,轻点显示屏,让布蕾德那边的显示屏高亮显示了对应位置。
“明白。”她说。
我正准备出发,却被疯狂响起的接近警报吓了一跳。我转向避开,朝侧面助推,与此同时,两块余烬突然从迷宫表面以爆炸性的速度加速飞来,几乎撞上我的飞船。它们从没飞得这么快过。我咒骂一声,调整方向,而追赶我的余烬也加快了速度。我被迫加速到4马格——以缠斗而言堪称疯狂的速度——才能保持在它们前方。
“怎么回事?”布蕾德在通信频道里说,“飞行指挥部,你们在干什么?”
我勉强避开了另一对余烬。我不得不再次加速,但又一组正在接近的余烬转过方向,相互碰撞。群星在上,这是怎么了?
这是为了让我撞上它们的残骸,我反应过来。它们的高速又迫使我加了速。在这种速度下缠斗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反应时间不够,但余烬不需要担心这点。它们是一次性用品,我们却不是。
我随后做出的是几周以来最疯狂的飞行动作之一。“波状序列。”我对布蕾德说,然后她来到我的右翼,和我一起俯冲而下,迂回穿过余烬之间。见鬼!突然之间,仿佛有好几百块余烬对我们紧追不舍,却对其他飞行员视而不见。
两块余烬在我附近相撞,而我猛地侧向移动,接着做好准备,看着余烬伴随着闪光冲击我的护盾,耗损着它。另一块余烬几乎撞上了我,而我闪避的动作迟了。如果它对得够准,我恐怕已经被粉碎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孤单的燕子,飞翔在整群饥饿的老鹰之间。
我俯冲迂回,旋转闪躲,试图在这片混乱中找到方向。“我……我的护盾失效了。”布蕾德说着,“哼”了一声。
见鬼。见鬼见鬼见鬼见鬼。她开始朝我的远处飞去,所以我掉转方向,加速追在后面。“看到在你下方270位置飞来的那块大型余烬了吗?用你的光矛刺中它。”
“可——”
“照做就好,布蕾德。”我说。我勉强让到一旁,而那块余烬以可怕的速度从旁掠过。幸好布蕾德遵照我的提议,朝它射出了光矛,让发光的绳索命中了那东西的中央。
那块巨石的惯性拖着她一起离开,也避开了另外几块余烬的路线,后者随即相撞。我绕了过去,跟在她身后,加速到我的重力容不堪重负,我的身体也被甩向了椅背。我只能勉强跟上她的步调,因为我不得不击落另一块试图和布蕾德碰撞的余烬,然后猛冲到她旁边,用护盾挡下碎片。
我的护盾噼啪作响,我的飞船也摇晃起来。在前方,我们尾随的大型余烬为我们开辟出了一条路,终于开始减速,仿佛是它的操纵员意识到了我们的目的。
“向上飞越!”我大喊一声,朝上方闪躲。布蕾德释放光矛的同时,另一块大型余烬撞上了我们先前尾随的那块。她只是堪堪避开因为这次碰撞飞出的一大块碎片,但我们俩一同加速甩开了它们。惊人的速度让我们仅仅几秒钟就离开了这片混战区域。
“刚才……”布蕾德说,“真够惊险的。”她似乎真的有些震惊。
“飞行指挥部,”我说着,按下了通信键,“看在群星的分上,那是什么?”
“抱歉,乌戴尔的阿拉妮克,”温契克亲自接听了呼叫,这可不太寻常,“根据观测,余烬偶尔会做出像这样攻击性极强的举动。我们尝试给无人机安装了新的助推器,尝试与之对应。”
“你可以事先提醒我们的!”我厉声道。
“非常抱歉!”温契克说,“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布蕾德,感谢你。你为这边的官员做出了非常精彩的展示。”
所以温契克是在炫耀他的宠物人类,对吗?他差点害死她,还有我!
布蕾德似乎并不在乎。解决这批新的余烬以后,她掉转机首,飞向迷宫。我加速跟在她身后。一秒钟过后,我们穿过其中一个入口,进入了隧道。
里面似乎更安静些。
当然了,这么说很蠢。太空总是寂静无声。的确,我可以让飞船模拟爆炸和震动,以便给我视觉以外的提示,但没有大气就意味着没有压缩波,没有压缩波也就意味着没有声音。
换作平时,我会觉得很正常。在虚空中翱翔本就该是寂静的。黑暗如此空空荡荡,如此令人生畏,如此广阔无垠,本就应该抑止一切声音。
迷宫内部的隧道在我看来也没那么亲切了。我觉得自己本该听到叮当声、滴水声,至少是齿轮在远处摩擦的尖锐响声。但在这里,寂静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泛光灯照亮了布蕾德的飞船,她就飞在我前方。她以一反常态的谨慎态度放慢速度,在通道里缓慢前进。
“你看到前方那条通道了吗?”她问。
“是的。”我答道。我们两个都看到了它,也就证明它是真实的,不过类似的通道几乎永远都在那种位置,只有全息影像能掩盖的东西才能起到迷惑作用。
我们缓缓进入前方的房间,这里是仿佛身处水下的那些空间之一,甚至有全息影像的鱼儿在成群游动,角落里还有一种长着许多触手的黑暗之物。
我来过这间房间好几次。它们开始重复了。我们驾驶舱罩上的幻象是至尊同盟的技术,受到他们编程技术的限制,真正的探究者迷宫应该更加古怪。进入迷宫并成功逃脱的飞行员报告说,每间房间都有不同的设置,每个转角的另一边都出人意表。
作为训练的一部分,我问布蕾德看到了什么。但我非常熟悉这个房间,所以她还在描述自己看到的景象时,我就为从角落窜出的那只章鱼似的生物做好了准备。我知道它不是真的,但它会把我们的注意力从后方那块余烬上引走。
我旋转机身,在余烬撞上我之前击毁了它。
“漂亮。”布蕾德说。
哇,她称赞了我?我就快让她敞开心扉了。
她率先降落到房间的底部,在我眼里,那里的出入口覆盖着一种海草似的物质。
“你在这儿看到了什么?”她问。
“一种海洋植物。”
“我看到了石头,”她“哼”了一声,“跟上次一样。”
她让飞船下降,穿过全息影像,而我跟在后面,进入另一条金属通道。
“我还以为温契克又会尝试害死我们呢。”我说着,跟在她身后。
“温契克非常聪明,”布蕾德立刻答道,“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显然比我们更了解我们的极限。”
“他只是运气好。”我说,“如果我们在外面死掉,他的特技表演就会显得很蠢了。”
“他非常聪明,”布蕾德重复道,“你没法理解他的意图也很正常。”
这话惹火了我,但我把反驳咽回肚里。布蕾德在跟我闲聊,这是进步。
“你是和温契克一起长大的?”我说,“他是不是就像你父亲?”
“更像是我的主人。”她说。
“那你父母呢?你生物学上的父母呢?”
“我七岁那年就离开了他们。人类必须受到严密监控。我们会汲取他人的攻击性,并迅速转变为暴动。”
“那样肯定很难熬吧,要在那么小的时候离开父母?”
布蕾德没有答话,而是一马当先地穿过走廊,进入下方的另一条。我跟了上去,皱起眉头,因为通道的墙壁缓缓移动,然后变成了石头。
有点眼熟,我心想。
钟乳石、石笋。有些简直像是因为持续滴水后融化而成的天然岩石。还有那边,石缝间是不是能看到一根巨型金属管道的侧面?
看起来就像……就像我小时候探索过的那些洞穴,就像岩屑星上数不胜数的隧道,我曾在那里狩猎老鼠,并想象自己是在和克雷尔人战斗。
我让飞船停在墙边,用泛光灯照出古老的蚀刻痕迹。图案,还有用无法翻译的语言写成的词语。我知道这地方,虽然这儿更高也更宽,却像极了我穿行过上百次的那条隧道,我曾用手指拂过那里凉爽而潮湿的石面。附近藏着一只维护用品寄存柜,里面存放着我的矛枪、地图簿,还有我父亲给我的那枚别针……
我几乎下意识地朝墙壁伸出手,但手指碰到的却是舱罩的玻璃。我正乘坐着外星人的星际战机在深空的迷宫里飞行。怎么可能?它是怎么窥探我的大脑,然后再现出这个地方的?
我的双眼盯着驾驶舱罩的玻璃。它映照出的是一对炽热的白色光点,大小和我的拳头相仿,仿佛就坐落于驾驶舱内我的身后。那是穿透了现实本身的空洞,而那两条白到难以置信的隧道会将万物吸入其中,再碾得粉碎,看起来就像眼睛。
我脖子上的汗毛竖起,我张嘴想要大喊,但那双眼睛却连同隧道的变化一起消失了。眨眼的工夫,我就回到了另一条金属走廊里,而在这座迷宫里,类似的走廊足有上千条。
“嘿,”布蕾德的声音在我耳中响起,“你来不来?”
我转身回望,看到的却只有驾驶舱的后部:装有衬垫的内壁,上面固定着应急用毛毯、手电筒和医疗箱。
“阿拉妮克?”布蕾德问,“这边有东西。过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来了。”我说着,将颤抖的双手放回控制台上。见鬼。见鬼见鬼见鬼见鬼见鬼。我好孤独,好渺小。我没法向别人倾吐。科布和我的朋友们远在万亿公里之外,就连M机器在我返回“星景”前都无法和我联络。
我敢把自己看到的幻象告诉布蕾德吗?说我刚才看到的不是什么探究者迷宫的全息投影,而是我自己记忆里的东西?她会觉得我疯了吗?更坏的情况下,她会觉得我是它们的一员吗?我能看到这些东西,是不是因为某个探究者把自己的一部分附着在了我的灵魂上?
等我抵达这条隧道的尽头时,操纵装置发了疯。它们说我进入了一小片人工重力场,而且更加奇怪的是,它们说我们进入了大气层内。这架飞船几乎没有翅膀,但依旧配备了转向用的副翼,大气风斗随之启动,方便我进行高速转向。
在我前方,布蕾德停了下来。“你的传感器是怎么显示的?”她问我。
“大气层,”我说,“氮气和氧气。”
布蕾德又前进了一小段路,进入了一个地板似乎长满苔藓的大房间。
“你看到那些苔藓了吗?”我问。
“看到了。”她说着,用毁灭炮开了火。房间另一头发生了伴随橘黄色强光的爆炸,燃烧的金属碎片飞散出来。我感受到了从那边传来的冲击波,我的飞船开始颤抖。
“什么?”我问,“你干吗开火?”
“射击引发的火会燃烧,而不是在真空中熄灭,”布蕾德说,“而且我能听到声音。我们穿过了一道隐形护盾,进入了一小片大气。”
令人惊恐的是,她打开了驾驶舱罩。
“布蕾德!”我大叫道。
“放松,”她回答,“飞行员们报告过迷宫心脏附近的类似房间。”她让飞船下降高度,落在苔藓覆盖的表面上。她爬出驾驶舱,落到地面上。
我小心翼翼地飞进房间。在这地方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圈套以后,她还愿意就这么爬出去?的确,她还戴着头盔,飞行服也可以充当增压服,但问题还是一样。
“薄膜应该就在这附近的哪儿,”她说,“过来帮我找吧。”
我紧张地将飞船停在她那架旁边。我确认了控制台,释然地看到压力差非常小,于是我打开了舱罩。我解开安全带,以肉眼寻找正在四处探索的布蕾德。最后,我爬到地面上,双脚刮过苔藓。它是真实的,并非全息影像。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布蕾德身边,后者摘下了头盔,扫视着这个只有我们战机的泛光灯照亮的昏暗房间。
“布蕾德,”我说着,按下会将我的声音投射到头盔外的麦克风开关,“万一这是个陷阱呢?”
“这不是陷阱,”她说,“我们找到了心脏。这就是这座迷宫的存在意义。”
“但我们找到得太快了。才多少?三个房间?”
“它会四处移动,”布蕾德审视着这片空间说,“他们肯定是在建造迷宫的时候模拟了这点。”
“我……”我走近了些,“我不认为这座迷宫是建造出来的。”
“人类——”
“我知道至尊同盟说过自己是从哪里弄来了它,”我打断了她的话,“而且我几乎完全相信他们的说法。但我不认为是人类建造了这东西。它太过……”太过什么?诡异?还是超现实到吓人?
它会向我展示真正的幻觉。它不是建造出来的,不完全是。
“我认为它应该是一具尸体,”我说,“为了训练而经过改造的探究者尸体。”
这话让布蕾德皱起眉头。“我都不知道探究者也会死,阿拉妮克。这些只是你的假设。”
也许她说得对,但我还是在搜索时戴着头盔,又紧跟着她。那些岩石上的苔藓是活的,至少在拨弄它们的时候,我是这么感觉的。万一它会释放出危险的孢子之类的东西呢?如果布蕾德能把自己的头盔戴回去,我会安心很多。
等我们来到房间的另一边时,我看到了地板上的某种东西。那是一张深绿色的网,藏在一堆岩石后面。我招手示意布蕾德过来,然后走上前去。它看起来就像是绿色纤维织成的蛛网,呈圆形,直径大约一米。
“你看到了吗?”我问。
“一块薄膜,”她说,“用绿色纤维制成的。”
所以这不是幻觉。我跪在地上,戳了戳纤维,然后看向布蕾德。她似乎并不急着穿过它,我发现自己也一样。
“我很愤怒。”最后,布蕾德用柔和的语气说。
“啊?”我问。
“你之前问的,”她说,“小时候被迫离开父母的感觉。我觉得很生气。”
她跪了下来,用力拉开那块纤维蛛网,露出地面上的一个洞。它看起来大约两米深,我头盔上的灯照出了底部的金属地板。
“那股愤怒在我身体里沸腾了很多年,”布蕾德续道,“就像一口熔化金属的深坑,又像毁灭炮火那样熊熊燃烧。”她回头看着我,又说:“就在那时候,我意识到至尊同盟是正确的。我很危险,非常、非常危险。”
她短暂地对上我的目光,然后重新戴上头盔,启动通信功能,呼叫了飞行指挥部。“我们找到了心脏,”她说,“正在进入。”
她将身体放入开口。我犹豫了仅仅一瞬间,然后跟着她爬了下去。我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但我们的头盔前灯只照出了一个空荡荡的小房间,天花板也很矮。
“干得漂亮,”温契克的嗓音在我们耳中响起,“乌戴尔的阿拉妮克与布蕾德·岛袋,你们是第七对在训练中抵达这个房间的人。”
“现在呢?”我问,“我是说,如果我们在真正的探究者迷宫里的话,我们会发现什么?”
“我们不清楚那儿会是什么样,”温契克说,“进入过薄膜的人还没有回来的。但在出现真正探究者的紧急情况下,你们必须引爆那件武器。这可能关系到数百万条性命。”
那件武器。他们曾数次向我们提及那种武器的存在,但没有告诉我们任何细节。他们保证说,如果发生真正探究者出现的紧急状况,我们分配到的飞船就会装有那种武器,后者似乎是某种需要在薄膜房间引爆的炸弹。
“太棒了。”布蕾德对飞行指挥部说,“既然已经来到了这儿,我认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布蕾德结束通话。”她跳起身,从洞口爬了出去,进入那个满地苔藓的大房间。
我跟在后面,同样关闭了与飞行指挥部相连的线路。“准备好了?”我问她,“布蕾德,我们只来过心脏一次。我们还得这么练习很多次才行。”
“有什么意义?”她问我,“这些房间开始重复了。我们见识过这座测试用迷宫的一切了,已经做好了必要的准备。”
我追上了她。“我很怀疑。肯定还有继续训练的空间。”
“那如果这座假迷宫让我们沾沾自喜了呢?真家伙肯定会出人意表,而且会很疯狂,至少超出我们认为的理智极限。如果我们只是反复经过同样的房间,就会逐渐习惯。所以我们越是训练,就会越差劲。”
我们回到了飞船边,而我犹豫起来,想起了她早先说过的有关愤怒的事。在片刻的犹豫过后,我摘掉了头盔。为防万一,我不想冒险让内置话筒接收到我接下来的话。
布蕾德正准备爬上自己战机的机翼,但看到我的动作后,她停了下来。她歪了歪头,也摘下了头盔。我把自己的头盔放到旁边,指示她照做。
“怎么?”她问。
我又险些对她说出实话。我险些关掉手镯,显露自己的真面目。在这片谎言与阴影之地,我险些向她吐露真相。我无比渴望有说话的对象,有也许能理解我的人。
“如果有办法改变这些呢?”最后,我这么说道,“如果我们能让人类不必遭受你那样的待遇呢?让至尊同盟明白,他们对你的看法是错的?”
她歪了歪头,像狄俄涅人那样把嘴唇抿成一线。“这就是问题所在,”她说,“他们没错。”
“他们对你做的事违背人性,布蕾德。你有权感到愤怒。”
她抓起头盔并戴上,然后爬进驾驶舱。我叹了口气,也照做了。所以等我听到她的下一句话的时候,头盔是戴着的。
“飞行指挥部,”布蕾德说,“我们抵达了中央,所以我现在要测试武器了。”
“许可。”温契克说。
等等。什么?
“布蕾德!”我说着,看向她的驾驶舱,“我还没系上安……”
她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飞船的中央便爆发出一道闪光。它像隐形的波浪那样击中了我,连接的并非我的身体,而是头脑。
在那一刻,我突然知道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