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当我们的基地映入视野的那一刻,我让助推器过燃,飞到其他人前方。我能看到在“无处”四散飞过的毁灭炮火,美丽而明亮。我的身体活跃起来,而我的心灵——因为我不久前的经历而昏沉的心灵,也骤然转为高度戒备。
我就是为此而生的。
“抓稳了,切特。”我说。我们在尖鸣声中加入战局,飞向机翼破空声与助推器的轰鸣声。我们花了宝贵的几分钟方才到达,我看到我们的三架战机已经锁死,正漫无目标地飘动。该死。总共十架战机,我们外出时还带走了五架,剩下两个掉队者正在面对悬殊的胜算。
M机器在我的接近显示屏上高亮标出了敌方战机、我方战机,以及被击落的我方战机。从敌方战机的标识来看,它们来自快乐罗杰团。那是佩格的儿子格瑞姆带领的派系,格瑞姆就是她预想中会以袭击的方式测试我的那个儿子。
棒极了。
M机器提议了几个目标:正在盘旋、飞行速度较慢的那些,以及护盾刚刚承受过一发炮火的那些。尽管我想要挑战,想要首先攻击更强的敌人,但这么做也许会导致我方溃不成军。
所以我下定决心,接受了M机器的一个提议,猛然冲向正在尾随燧发枪小队飞行员基布希的那两架战机后面。那两名敌方飞行员对我的出现几乎毫无反应,其中之一稍稍转向侧面,这么一来,如果我开火,流弹就有可能命中盟友。
在那短暂的一瞬间,我困惑不解。就这?
我习惯了和将我视为敌方王牌的至尊同盟飞船战斗,我反应过来。他们会在战斗中将我高亮标出,为了对付我而投入额外的资源,但这是我第一次和敌方海盗战斗。他们是来试探我的,但他们似乎对我的期待不高。
是时候给他们递上名片了。我狙击了朝侧面移动的那架敌机,每一发都精准命中。敌机的飞行员陷入恐慌,拉起机首,和我的下一发炮火撞了个正着。想要向上飞是很正常的,这是本能,就算身处下方没有地面的太空也一样。
我呼啸着绕过已经锁死的敌机,朝尾随基布希的第二架敌机开火,后者正是M机器标记为“护盾受到削弱”的那一架。我的炮火让敌方飞行员陷入慌乱,他停止追击,躲向右方。
“你会知晓我的钢铁的味道,而我会知晓你的鲜血的味道。”我低声说。
没错,我仍然时不时会吐出这种话,可我并不觉得丢人。这样能帮我集中精神。
我追向那架躲往片段另一边的敌机。他们从片段底部飞过——我紧随在后——接着以回旋动作来到片段另一边。当我凭借光矛以更快的速度回转,而我的重力容轻易补偿了重力时,我能感觉到他们不断增长的恐慌。
我的猎物迅速飞向一侧,然后转向另一侧。这似乎是个聪明的举动,如果他们随机乱飞,我就没法预料他们要飞去哪儿。只不过,就像拉起机首那样,人们总会觉得自己采取了“随机行动”,真正做到的却寥寥无几。科布通过训练将这些刻在了我的大脑里。与“随机行动”相比,我们练习的成组机动动作都是特意让敌人感到满心挫败而设计的。
训练永远胜过随机性。我的猎物来回躲闪,我能肯定他们觉得这样毫无规律,但我用精准的三发炮火便解决了他们。切特发出一声欢呼,而我留下无法操控的敌机,转回交火处。到了那里,我承认我幸运地打中了M机器高亮标出的那架敌机,但我不打算抱怨。五分钟不到就拿到了三个“击坠”?该死,能回到驾驶舱的感觉真好。和朋友并肩战斗,做我天生就该做的事,这种感觉真好。
在附近,我发现部分敌机开始组成像样的小队。“弯刀小队,”我说,“到我的位置来。我打算送给你们一队美味的目标。”
四架敌机旋转机身,对准了我。合作战斗是个好主意,但这些人显然没有做过理想飞船间距的训练。就像我不久前才教过舷侧团的那样,在列队飞行的时候,应该和队友的战机拉开恰到好处的距离,以免受到反脉冲的影响。
我让助推器过燃,朝他们迅猛飞去。他们命中了我几炮,这样很好。从四机中央穿过的时候,我击发了反脉冲。他们的反应太慢了点,我命中了四架敌机中的三架,让他们的护盾失效,M机器贴心地为我在显示屏上染了色。
就像我建议的那样,佩格和弯刀小队的成员集中火力攻击那些飞船。毁灭炮火照亮了我后方的空气,我不禁咧嘴笑了。这里的战斗让我想起了某些东西……
就像全息投影进行的训练,我反应过来。我上一次在无须担心性命的情况下飞行,已经是那个时候的事了。
“简直让人叹为观止,斯苹,”佩格的话音经由通信线路传来,“我都说不准你长的是姆伦还是赫梅尔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船长。”我说着,以旋转规避动作避开某人的炮火,“你应该去看看我在拼死搏斗的时候做出的这种动作,那时候看起来蠢多了。”
“我能想象出来。”她说,“你需要僚机吗?”
“不了。不过你和马克西姆最好去帮助基布希,他不知怎么又多了两条尾巴。”
我自己的尾巴也还在。M机器热心地指出,那正是我刚才没能用反脉冲击中的那架敌机。这就代表他们有护盾,而我没有。
好吧,他们咬得很紧,其实——
几道蓝色的毁灭光束以毫厘之差掠过我的舱罩边。该死,这对手相当出色。
我的笑容更灿烂了。我猛地将助推器推到过燃挡,然后靠向椅背,集中全部精神。我没办法重启护盾,和他们公平对决,这需要在宝贵的几秒内保持静止,所以我开始专心以飞行技术击败敌人。
接下来的几分钟是在战场上的精彩追逐,我迂回俯冲,以光矛绕过片段,从舷侧团基地上方的低空掠过。那条尾巴紧追不舍,仿佛想要证明什么,但对手很快就停止了射击。
想等待完美的机会,是吗?我心想,噢,我不会给你那种机会的。
我暂时拉起机首,向粉白色的天空翱翔。紧接着,我掉转方向,俯冲而去。我的新飞船的重力容吸收了大部分的重力,但我在加速向下的过程中仍旧承受了冲击。我咧嘴笑了。是的,重力很麻烦,但此时此刻,它也是位老朋友。我全身的血液涌向身体背部,威胁要夺走我的视力,接着是我的意识……
我从“尾巴”的旁边呼啸而过,在合适的时机拉起机首。我瞥了一眼显示器,发现切特正在转动脑袋。他振作精神,保持警惕。看起来,我刚才的机动动作让他失去了意识。我还是再小心一点比较好。
尽管做了这么多,我的敌人还是跟着我。他们确实很出色,所以我伴随呼啸声返回正在混战的飞船那边,开始攻击一艘朝谢瓦开炮的敌机,打垮了它的护盾。我随后转向侧面,瞄准另一艘飞船,开火并令其锁死。
我的“尾巴”终于不再等待合适的时机,而是朝我胡乱开起火来。
真棒,现在我只要——
我的飞船剧烈摇晃。控制面板暗了下来,操控装置锁死了。我发现自己以平稳的步调向前飘去,一切都不听使唤,而那架敌方王牌从我旁边疾飞而过。该死,我被击中了。我在屏幕上确认了切特的生命体征——从数值来看,他的状况还好——于是我靠回椅背,大笑起来。
“斯潘莎?”M机器问,“噢,天啊,是压力导致你的情绪无理性地爆发了吗?噢!我现在感觉到了。呃,我该怎么说?让我想想……唔……”
“我很好。”我说着,擦了擦眼睛。
“不,不,我应该说些合适的话……”
我在座椅里探出身子,试图看清那个王牌的模样。战斗很有趣,但知道这儿有人能当我的对手,这就更令人兴奋了。
“噢!”M机器说,“我想到了,斯潘莎,请不要难过。”
“好的,”我笑着说,“我已经不难过了。”
“成功!我会记下这句的。”
“切特,你感觉怎样?”我问他。
“兴奋,”他用无力的声音说,“但同时又反胃和难堪。我先前恐怕失去意识了。”
“这种事我们都碰到过,”我说,“没必要难堪。你真该看看我在家乡第一次用离心机的样子。”
“噢,”他说,“我知道你说过我是个飞行员,但我已经忘掉那些经历了。我得承认,我现在的性格是对地面怀有深切敬意的那种。”
“我会尽量避免再一次把你拖进那种状况的。”我说,“M机器,那个敌方飞行员是谁?”
“佩格的儿子格瑞姆,”M机器说,“她暗示过他不会加入战斗,但从那艘飞船的标识来看,她错了。”
所以这就是我和冠军的第一次切磋。我咧嘴笑了。虽然他打败了我,但这也不是真正的决斗。我在和他的同伴战斗时失去了护盾。
等我们公平对抗的时候,他会见识到我真正的潜力。“你还好吗,M机器?”我说着,转身扫视天空,试图判断战况,“那一炮没有把你烤焦什么的吧?”
“幸好没有,”M机器说,“我们给我的核心系统进行的隔热改造似乎有效。”
“那太好了。”
“老实说,给所有系统进行隔热改造也不费多少工夫。”它续道,“这么一来,我们在战斗中就不会像这样被锁死了。”
“这样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切特问。
“乐趣?”M机器说,“这可不是游戏。”
“但这就是。”我说,“只要所有人都按照游戏规则来,就没人会死。”
“按照我对智慧生物之间互动方式的理解,”M机器说,“最后总会有人设法寻求更大的优势。无论佩格怎么说,现在还没发生这种事让我很吃惊。”
“也许吧。”我说,“你研究过早期人类部落的小规模战斗吗?”
“没有。”
“你应该研究的。我想你会为社会在不同赌注之下愿意遵循的规则而惊讶的。”
旧地球上那些猎人或采集者的小型团体很少会进行拼死搏杀。他们的人数本来就很少,群体结构也很紧凑。没错,不时会有人死在冲突中,但大多数战斗的目的只是夸耀和恫吓而已。
科布就上过这么一堂课,表示人类的本质不是战斗和杀戮,所以我们才需要演习和训练。但此时此刻,脑海里涌现的那个念头让我释然了许多:我所热爱的飞行,其目的并不只是杀戮,也可以是证明自我,至少是向自己证明自我。
在我身后,剩下的四架敌机决定撤退。弯刀小队的及时返回让我们赢下了这场战斗。我在沉思中等待佩格和她儿子交涉关于瘫痪战机的归还条件。他们开始重启那些飞船,这一过程需要花费几分钟。
马克西姆终于赶来,拖着我的战机返回基地,地勤人员和一部分已经着陆的飞行员等在那儿。一套停泊用光索将我拉向地面,我手动解锁了舱罩,然后将它推开。切特和我爬出去的时候,我做好了接受训斥的准备。我仿佛听到了科布的咆哮,说我刚才在战斗中有多么鲁莽。他总是会训练我们的良好习惯,哪怕是在模拟训练里。
但我爬出舱罩的时候,面对的却是热烈的欢呼和鼓掌声。为首的是佩格本人,她没有责备我,反而在我落地的同时给了我一个包裹全身的拥抱。
“四个击落?”她大喊道,“三次助攻?小家伙,你简直是独立打赢这场战斗的!”
“快乐罗杰团落荒而逃!”马克西姆说,“你根本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棒!”
“我们得到机会了。”佩格说,“格瑞姆印象深刻,他愿意明天和你来一场正式决斗。”
其他人再次欢呼起来。
该死。我被击落了,他们却还为我欢呼?她儿子还觉得我很有实力?
我露出灿烂的笑容。上次像这样……噢,在战斗后这么兴奋,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有多久没听过队友这样欢声笑语了?我能想起的上一次发生在我抓住那颗炸弹,并将挑战军基地从彻底毁灭中解救出来以后。那些欢笑是释然的欢呼,却带着紧张和不安。
这些人却开心得那么单纯。我沉浸在他们的热情里。这种感觉不可思议,而且这只是开始,因为到了明天,我会成为海盗冠军,带给佩格团结派系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