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迷雾卷须
他们正径直朝一道岩壁撞过去。麦特发现自己站在鞍子上，紧握着缰绳，竭尽全力想要阻止这头受伤的怪兽把他们全部杀死。巨雷肯差点把他从背上甩下去，但麦特将双脚牢牢地扎在鞍子里，同时把缰绳握得更紧了。
“哦，该死的！”麦特喊叫着，一只手死死地按着帽子，另一只手紧抓住鞍子。他的身上还绑着两条皮带，但这两条小皮带实在是太细了，难道他们就不能再给他多绑一些皮带吗？要是能绑上十条二十条就好了。就算绑一百条也行啊！
“我以后会跟你解释的，”麦特说，“现在，我需要用该死的神行术。”
他们不可能触及他，任何生命都无法抵抗他的迷雾。这种迷雾曾经只是一种无意识的东西，那并不是他。但它被他捉住，放进一颗种子里，被他带走。而那一次死亡，那次美妙的死亡，让一个人类的肉体中出现了生长的沃土。
“让我尽量靠近那里。”
高尔谨慎而缓慢地移动着身体。他衣服和皮肤的颜色都与身边的岩石很接近。他感觉应该这样，他身上的颜色就变成这样。狼和他也许不能战胜杀戮者，但他们可以一试，尽力一试。
格莱迪的脸立刻变得煞白，仿佛他看见某种非常可怕的东西。他点点头：“那里……那里到底……”
也许是剧烈的疼痛干扰了高尔的神经，让他觉得强风突然停住了。
“路克想要成为重要人物，”杀戮者继续喊道，“在这点上，我们是一致的。只是我曾经寻求过导引。暗帝不能赐予这种力量，但他为我们找到了另一种力量，一种更好的力量。这需要一个灵魂和另一种东西进行融合，就像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一样，艾巴亚。就像你一样。”
“是的，”格莱迪说，“在神行术无法使用后，霄辰人从那里为我们送来关于煞妖谷战场局势的报告。”
高尔盯着佩林，然后伸手捂住伤口，转身跑掉了。
“在这里，”杀戮者向暴风尖叫着，“我就是王！在这里，我比弃光魔使更加强大。这个地方是属于我的，我将……”
狼一直在攻击杀戮者，直到他消失。这座山谷中足有数百匹狼，顶着狂风四处寻猎。到现在为止，杀戮者杀死了数十匹狼。高尔低声对另一匹在这次战斗中牺牲的狼道别。他没办法像佩林·艾巴亚那样和它们交谈，但它们依旧是他的枪矛兄弟。
高尔向后跳去，杀戮者向他扑了过来。但狼也在这时赶到了。高尔消失在岩石堆后。杀戮者在这里很强大，但他依然杀不死自己无法看见的人。
“这个地方是属于狼的，”佩林说，“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它不属于任何人类。你不可能是这里的王，杀戮者。你不属于任何地方，你没有身份，永远都没有。”
诺奥在马背上向麦特露出微笑。奥佛尔的９９ｌｉｂ?nｅｔ马立在诺奥前面，他的手里拿着号角，因为刚刚经过格莱迪的治疗，所以显得有些没精打采。那名殉道使站在两个人的坐骑旁，也和他们两个一样，脸上全是骄傲的神情。
“当我发现，帕登·范杀了你的家人时，我开怀大笑。”杀戮者喊道，“那让我很痛快。知道吗！我本该杀了他。暗影认为他太过狂野，难以控制。但他是第一个真正能给你带来痛苦的人。”
麦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的两条腿似乎还能用。当他跑向正在抽搐的巨雷肯时，感觉自己瘸得也不算严重。“奥佛尔？奥佛尔！”
“我没办法让你到达煞妖谷，考索恩，”格莱迪显得很困扰，“试试别的地方吧。”
“不！”麦特喊道。
“无礼的狼崽子！”杀戮者吼道，“我必须杀死你多少次？”
奥佛尔大笑着。
佩林·艾巴亚离开已经有多久了？也许两个小时？
“就是这里，王子殿下！”那个名叫苏莱安的巨雷肯骑士在鞍子的最前面喊道。她是个漂亮的姑娘，但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们已经到那座山谷了。你确定要在这里降落吗？”
听着骰子在脑海中转动的声音，麦特在高地上发现了格莱迪、奥佛尔和诺奥正在一起。兰德那面该死的旗子被卷成一小捆，夹在麦特的手臂下面。到处都是尸体、武器和破碎的盔甲，岩石全部变成了血红色。但这里的战斗结束了，梅丽罗平原上已经不再有敌人的踪影。
佩林深吸了一口气。
巨雷肯扇动翅膀，再次俯冲，现在他们距离地面只有百尺高了。
一天路程。那股力量牵扯着麦特。
奥佛尔微笑着望向天空中盘卷的黑白云团。“没关系，我们已经在那面旗下了。”他一边说，一边举起号角，吹出一段动听的旋律。
很快，这里的全部军队都将属于他。
整座山谷陷入了沉寂。杀戮者的身子突然绷紧。他将充满忧虑的双眼转向远处的山谷，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高尔转过身，另一个人站在他身后的岩块上。他穿着绿色和褐色的两河林地人衣服，一条深绿色的斗篷在微风中略有抖动。佩林闭着眼睛，昂起了头，仿佛正在感受从天空中洒下的阳光。但天上只有浓密的乌云。
一队纯黑色的猛兽，几乎像马一样高大。它们正在攻击守卫山路入口的士兵。它们所到之处，士兵非死即伤。光明啊！难道这里的局势还不够恶劣吗？
“我们是一样的！所以我会笑。你是否知道，有一个关于路克的预言？说他对于最后战争至关重要？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我们要杀了你，然后去杀掉亚瑟。就像我们杀掉你的那匹狼一样。”
诺奥成了号角英雄。该死的，这是天底下最合理的事情。简·法斯崔德当然配得上这样的身份。不过麦特是无论如何也www.nnsf.me不会愿和他交换位置的。也许诺奥喜欢当英雄的感觉，但麦特可不愿意被一支号角呼来唤去。就算是能永生不死，他也不愿意！
巨雷肯载着他们飞过一道长长的山谷，谷底到处都是发狂的战士。麦特竭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战场上，不去想自己正和两个疯子一起被绑在一头会飞的蜥蜴上。
麦特解开身上的腰带，跳过，或者不如说爬过奥佛尔和失去知觉的雷肯骑士，抓住受惊的巨雷肯的缰绳。这比骑马难不了多少，对不对？他学着苏莱安的样子，拉紧缰绳，让巨雷肯转向，躲过敌人的第二波射击。但还是有几支箭射穿了飞行怪兽的翅膀。
这一片迷雾就是他，但这一片迷雾又不是他。迷雾没有意识，但迷雾是他的躯体，携带着他的心智。太美妙了。乌云遮蔽了太阳，他并不必担心阳光会将他驱散。
站在岩台上的佩林睁开眼睛。高尔向后退去。那双金眼如同灯火一样闪耀。
“那些不是狼。”麦特的面容变得无比冷峻。野猎犬到了萨坎鞑。
如果暗影战胜了你，我的朋友，他想道，我祈祷你在醒来之前，会将口水啐进刺目者的眼睛里。
“在这里，我将……”
他放出的傀儡在迷雾的包裹中，踉跄着跑下山坡。它们是兽魔人，但它们的表皮上长满溃烂的疥疮，一双眼睛也变成死白色。煞魔已经不再需要它们了。他吸收了它们的灵魂，用来重塑自己。他的疯狂已消退大半。也许没有大半，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杀戮者再一次出现。但高尔没有向他潜行过去。杀戮者曾经造出过和他一模一样的石人诱饵。现在这个人形没有丝毫动作。高尔谨慎地看着它，缓慢地移动着。几匹狼向那个诱饵靠近，嗅着它。
“尽管来吧！”他高喊道，“我生在三绝之地。我也听说过最后战争。我早就知道，这不是在我妈妈的屋檐下摘茜木花！”
“我们完全不同，杀戮者。”佩林低声说。
杀戮者大笑着抬起双手。一股气流从他的手中射出，将群狼吹飞。高尔几乎无法在强风中听到那些狼的呜咽。
而现在，那两个敌人，他的两个朋友，正忙着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太好了。煞魔继续着自己的攻击，同时击倒敌对双方，再吞噬他们。有些人想要攻击他，冲进了他的迷雾里。他便拥抱他们。当然，这同样会杀死他们。这才是他的本质。作为帕登·范的时候，他曾尝试创造这种迷雾。但那时他还不够成熟。
雷肯骑士都是该死的疯子，全都是！他们每天都要干这种事！他们的脑子出什么问题了？
那个人形突然开始杀死那些狼。
山谷的一侧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雾气，现在那股雾气正逐渐向谷底蔓延。一开始，麦特以为那是号角英雄出现的征兆。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瓦力尔号角正和艾杉玳锐一起被绑在巨雷肯的鞍子上。而且这种雾气有些太……银亮，麦特不知道这种形容是否贴切。他觉得自己以前见过这种雾气。
他发现那个男孩仍然绑在鞍子上，不住地眨着眼，摇着头，仿佛是想赶走脑子里的晕眩。“麦特，”奥佛尔说，“下一次，我觉得你应该让我来拉住缰绳，我看你不是很擅长做这种事。”
“好的！”那个女人让她的怪兽猛冲了下去。
“我们不要继续待在这里犯傻了，”麦特说，“打开通道！来吧，奥佛尔。我们还有事要做。”
它们只是要干扰他们的心神。
麦特下方是一片真正的屠场。艾伊尔人和兽魔人组成的小部队还在四处游荡，不停地厮杀。一些不属于艾伊尔的士兵守卫着通往末日深渊的山路，他们是麦特所看到的唯一还成建制的部队。
风暴再次袭来，但和佩林的目光相比，高尔觉得这场风暴要温和多了。这位友人让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如同四天没喝水的时候，晒在他身上的正午阳光。
呼啸的强风吹走奥佛尔喊出的话。飞行怪兽疯狂地拍打着严重受伤的翅膀，发出一阵阵可怜的尖叫。麦特怀疑奥佛尔和巨雷肯都已经失控了。不过这头飞行巨兽总算是开始歪歪斜斜地向地面上落去。
这个地方将是属于他的。但他首先要吃掉兰德·亚瑟，所有生命中最强大的灵魂。
高尔骂了一句，从藏身之地冲了出来。杀戮者显然正在等着他。杀戮者掷出一根短矛，一根高尔自己的短矛。矛锋刺中高尔的肋侧。高尔哼了一声，跪倒下去。
这时，麦特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在那片雾气中有种针刺般的冰冷感觉。他发誓，他听到脑海中传来一阵呓语，他立刻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仿佛是对他喊声的回应，风变得更加狂猛。但高尔紧紧趴伏在岩石上，不给风留出一点空隙。他的面纱已经被风吹走，所以他撕下一片衬衫的底襟，遮住口鼻。他的手里握着一根短矛。其他短矛都已经断裂或者废掉了。
煞妖谷就在眼前，直插天际，乌云在它周围翻滚。让麦特感到惊讶的是，一些白色的云团正从南方冲入黑云之中，与黑云绞缠在一起。看起来，这黑白两色的云层真的像极了……
风停住了。
他走在迷雾的中心。他还没有完全重生，他需要找到一个地方进行繁衍，一个世界的屏障最薄弱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让自己渗入岩石之中，将知觉与这个地方融为一体。这个过程可能要持续数年之久，但它一旦发生，他就会变得更加难以被杀死了。
格莱迪摇摇头：“不可能，考索恩。”
他古老的敌人竟然会如此欢迎他，这太好了！他的肉躯在蠕动的迷雾中心发出大笑，而他在迷雾中的心智正在为这完美的一切而得意。
麦特的www.nnsf.me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斥候营地。“你是说，霄辰人的一座巡逻营地？”
一支黑羽箭从苏莱安头侧擦过。转眼间十几支同样的箭掠过麦特身边，其中一支箭射中巨雷肯的翅膀。
“你太累了？”
可怜的孩子，麦特心想，他一定是被吓疯了。而且这里稀薄的空气一定也影响了他的脑子。
“啊……”煞魔在萨坎鞑的战场上翻滚着。太完美了，太高兴了。他的敌人正相互残杀，而他……他正变得愈来愈强大。
他不停喘着气，依旧感觉到头晕目眩。“该死的，”终于，他呻吟了一声，“这真是我想出来的最糟糕的主意，”然后，他犹豫了一下，“也许是第二糟糕的。”毕竟，他曾经绑架了图昂。
“该死……”
奥佛尔被绑在麦特前面，他正快活地大笑着。
哦，光明啊！
“格莱迪！”麦特说道，“你干得很漂亮，河水来得正是时候！”
高尔在狂风中眯起眼睛，悄无声息地潜行到那个人身后，刺出短矛。
麦特深吸一口气，挺起腰：“煞妖谷。”我这个该死的蠢货。
高尔紧抓住末日深渊外面的岩石。风在撕扯着他，沙石击打着他的身体，在他的皮肤上切开一道道裂口。他向头顶上方的黑暗漩涡发出大笑。
他们重重地跌落在谷底。麦特听到一阵骨骼断裂的声音。光明啊，希望这些骨头全都是属于巨雷肯的。他自己则头下脚上地在这片破碎的大地上打着哆嗦。
“麦特？”奥佛尔说，“我想，我应该和你一起去，对不对？我们要去妖境。难道英雄们不该在那里战斗吗？”
他的傀儡也游荡在战场上。没多久，那相互杀戮的双方都开始与它们作战。煞魔在大欢喜中战栗着。他们不知道，他们不明白，这些傀儡出现在他们面前，并非是为了战斗。
“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麦特说，“我就吃下一整袋塔瓦隆金币。”他拉开系住艾杉玳锐和奥佛尔的号角的皮带，把号角递给奥佛尔。然后他伸手到腰间去拿兰德的旗子，却发现那面旗子已经不见了。
而麦特听到的呓语声……那不只是没有思想的魔煞达。帕登·范也在这里。还有那把匕首。
随着战斗进行，煞魔将自己的精质注入迷雾卷须里，再用卷须刺穿人类和兽魔人。而对于魔达奥，他俘虏它们，转化它们，让它们为他所用。
他翻过身。不管怎样，他终于着陆了。
“抱歉，王子殿下！”苏莱安喊道，“我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着陆。”
成堆的兽魔人尸体比一切地图都更明确地向麦特显示出这里的战况。兽魔人冲破了谷口的防御，而那座谷口已经被麦特甩在了身后。现在麦特正向末日山脉的主峰直冲过去。很快，煞妖谷的谷壁就从两侧向他压过来。
“麦特，看！”奥佛尔一边喊，一边用手指着，“狼！”
他朝洞窟入口爬过去。这里被一片紫色的透明屏障封住。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人出现在洞口前。风吹到这个人附近，便止息了。
他需要这股力量，以提防他古老的敌人……他亲爱的朋友决定要攻击他。
但他依旧是强大的。他的这些灵魂形成大片迷雾，向四周伸出卷须，去捕食更多灵魂。人类和暗影生物就在他的眼前战斗，他们全都会成为他的力量。
而现在，煞魔还很脆弱。这个行走在他的意识之中的凡人躯体……他还在受到它的限制。这个曾经被叫作帕登·范的人。
三种元素在他生命之中纠缠，成为一体：迷雾、人、主人。那把美妙的匕首正被他的肉躯携带，已经成为某种令人欢喜的、全新的，也是古老的存在。
“我的确很累，”格莱迪说，“但这不是原因。煞妖谷发生了某种变故，指向那里的神行术都无法成形。因缘在那里……被扭曲了。那座山谷在因缘中不再只是一个地方，而是许多个地方。通道没办法指向那里。”
麦特慌乱地扫视周围：“旗子！我把那面该死的旗子丢了！”
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他的意识存在于山谷这一侧每一条蜿蜒盘绕的迷雾卷须中。兽魔人的灵魂……无法让他满足，不过，细小的谷粒堆积起来也可以填饱饥饿的肚皮。煞魔已经吞掉不少这样的灵魂。
佩林什么话都没说。
“小心！”麦特一边按着帽子，一边高喊着，“该死的，你是要杀死我吗？”
也许它们和魔煞达能够自相残杀？这个希望会过于不切实际吗？骰子依旧在脑袋中飞转，麦特不打算再打这个赌了。兰德的部队，那些残存的艾伊尔人、阿拉多曼人、真龙信众和提尔士兵很快就会被暗之猎犬杀戮殆尽。就算是他们逃过野猎犬的獠牙，魔煞达也会吞噬他们。这两个强敌都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去哪里？”格莱迪问。
麦特骂了一句，丢掉帽子，伸手去扶住苏莱安。奥佛尔被吓得大喊大叫。苏莱安的手离开缰绳，整个身子都软倒了。在下面，一队戴红面纱的艾伊尔人正准备再次向他们射箭。
“格莱迪，”麦特说，“这在我听来就像是用拳头弹竖琴一样不可思议。”
强风抽打着麦特，他正紧紧趴伏在数百尺高空中飞行怪兽的鞍子上。
格莱迪耸耸肩：“也许我可以送你去离那里有一天路程的斥候营地。”
“你不是王。”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杀戮者转过身，骂了一句，用突然变得如同钢铁般坚硬的手臂挡开短矛。“你这该死的！”他向高尔喊道，“别来烦我！”
“这的确不容易。黛娜很强壮，但我……”
这话倒是有道理。那种牵扯实在是让麦特无法忍受。该死的，兰德，别来烦我，你……
“安全的地方？”麦特说，“那你可要有很好的运气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