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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唱人:塑像]

  格萨尔又一次亲临了说唱人的梦境。不是重回天界后的那个神,而是那个至少从外表看起来是肉身凡胎的岭国国王。

  说唱人晋美到达和经过了那么多地方,人们并不关心天界的崔巴噶瓦是怎样的相貌,偶尔也有一幅两幅的画像上会出现他天界的模样,但跟很多神灵都是大致的模样。人们一直牢记的是他在人间骑在战马之上披坚执锐、目光深远坚定的模样。在他征战过的地方,政府出资雇用雕塑家,用泥土、石头、黑色的铁、亮闪闪的不锈钢,还有铜,塑造同一个形象。在博物馆,在小城的广场,甚至在新开张的酒店大堂,永远地手执宝刀,腰挎弓箭,雄踞在马背之上。当年的岭国如今是若干个自治州,晋美刚被接到其中的一个,为一个新开张的酒店安置格萨尔塑像的仪式演唱。酒店老板黑红脸膛,跟塑像一样的八字胡须闪着油光,说:“出席仪式的领导都很忙,不要唱得太多,就挑最精彩的一段。”

  晋美想问,以你之见,哪一段是最精彩的一段?

  但晋美没问,他是一个好脾气的艺人。他就在大人物们揭开了塑像身上的红绸的时候,任意演唱了一段,这天他的演唱不在状态。因为不习惯在这样的场合象征性演唱,也不喜欢那通身金光的塑像。但也有他喜欢的,就是老板塞到他手里的信封中有很厚的一沓钱。

  仪式过后,他就在这个热闹的高原小城四处闲逛。在书店里,他看到了柜台里自己演唱格萨尔的CD,封面上印着他头戴仲肯帽子,手端着六弦琴在草原上席地而坐入迷演唱的照片。他故意问了售货的姑娘好多个问题,希望她能认出自己。为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他向姑娘多问了好多句话,但这个腮帮子动个不停的姑娘却没有认出他来。他最后一个问题是,姑娘你这么津津有味,吃什么好东西?

  姑娘把口香糖吹成一个大泡泡爆在他脸前,转身走开了。还是身边一个翻看历书的老头回答了他许多问题中的一个,告诉他这条街道走到尽头,一个什么样的楼上,有一个绘画工作室,几个年轻画师天天在那里画画,听说其中一个都快把眼睛画瞎了。晋美找到了这个地方。楼上是画室,楼下是一个旅游品商店,那些画像画好后,就张挂在这个商店。他问有没有格萨尔像。店员指指通向楼上的梯子,说上一幅卖掉了,新的还没有画出来。他就去了楼上,看见几个画师正在敞亮的大房间里画画。其中一个年轻人跪在一张毯子上,正在往画布上一笔笔细细描画。他老远就认出了自己故事里那个主角:格萨尔的马,格萨尔的盔甲,格萨尔的刀与箭。走近了晋美看见画师正在给宝刀上色,而那脸还是一个圆圈,圆圈中只打了一层底色,画布纤维的纹路还清晰可见。晋美在书店里问话吃了亏,这次问话就小心翼翼了:“为什么不画脸?”

  年轻人也不答话,一笔笔把刀刃上的亮光画出来,长出一口气说:“明天,画脸之前要做一个祭拜。”

  说完,年轻人又换了一支笔,蘸了另一种色彩去描弓箭上的翎毛。晋美又问:“你知道他的故事吗?”画师转过脸来,看了看他,却没有回答。晋美回到楼下,又在店里逛了一阵,发现了另外一种格萨尔,刻在石头上的格萨尔。青色的石板,不太深的线条,还是那个骑马挥刀的形象。他更喜欢石板上的这个形象。他问店员这石像的来历:“也是在这楼上制作吗?”

  “山上。”

  “谁在山上?”

  “这些像就堆在山上,不知道是谁刻的。”

  出了门,晋美在城外雇到了一辆拖拉机,要去有格萨尔像的山上。拖拉机的主人不去,说:“又是一个去偷石像的人。”

  “我只想去看刻石像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晋美把一切与格萨尔有关的人都视为与自己有关,在内心里把这些人都看成是自己的亲戚一般。当然啦,人嘛,有好的亲戚,自然就会有不太好的亲戚。那个卖CD的姑娘不太好,年轻的画师工作认真,就是对人有点骄傲。晋美想,那个在山上刻石像的人该是一个好亲戚吧。他果然没有失望。在一个草地边缘耸立着一排挺拔冷杉的山冈上,远远地他就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一个任风撕扯着蓬乱头发的人正在一个石板上雕凿,雕刻的正是格萨尔的画像。雕好的画像在山梁上砌成了一道长墙。晋美只问了一个问题:“你刻这个是为了卖到城里去吗?”

  这个面孔上被风吹出了血丝的男人指了指那一列层层叠叠的画像:“我们世世代代都有人在雕刻这个岭国英雄的像,我也跟他们一样。”倒是这个石匠反问他一个问题:“我看你不像那些来搬石像卖钱的人,你是吗?”

  晋美带着好心情下山了,因为他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亲戚。他回到酒店,除了报酬,他还可以再免费吃住两天两夜。这是他此生中睡过的最干净最柔软的床。就在这张床上,还是岭国国王的格萨尔亲临了他的梦境。这个格萨尔有些迷惘:“我以为妖魔之国都消灭干净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卡契国?”

  这个问题晋美无法回答。

  格萨尔好像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人的梦境,又好像只是感觉自己身处于一片迷雾之中,只是在那里自说自话:“接下来还会冒出个什么样的国来与我为敌呢?”

  晋美说:“我只是一个说故事的人,你把做过的事告诉我,我去演唱,所以你不能问我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多少事情。既然你声称已经知晓了我的全部故事,那么接下来我会干什么?”

  “天上那个你会怪罪于我。不过,也许你可以去找一个人,他正在写关于你的新故事。”

  格萨尔问:“我都不知道怎么就到你梦里来了,怎么去问他?还是你去问问他,也许我还会走到你梦境中来,那时你就可以告诉我了。”

  本来,有趣的交谈还可以继续进行下去,床头的电话铃受了惊吓一般尖叫起来,把晋美从梦中惊醒了。他看到岭国国王露出孩子般好奇的神情,问:“什么声音?”

  但晋美无法回答,他已经醒过来了。

  晋美说:“也许你还没有走远,也许我的话你还能听见,我想问你什么时候把我背上的箭取出来。”

  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墙上镜框里的一幅美女画被从窗上射入的光线照耀得闪闪发光。

  晋美闭上眼睛,再问:“你走了吗?”

  没有回应,原来格萨尔只能潜入梦中。于是晋美笑了:“原来你也想知道自己后来干些什么?我告诉你吧,你还得征服好多个国家,为岭国打开一个个宝库。格萨尔大王啊,我知道你说过的话。你说,‘宝马的力气不会永不衰竭,可降伏一个敌人,又出来一个,好像真的是没完没了。’”晋美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念出了将被征服的一个个国家的名字:拉达克、松巴犏牛国、米努绸缎国、梅岭金子国、象雄珍珠国、穆古骡子国、白热国和伽国。晋美想,这还只是他所知道的故事里讲到的,问题是现在又有人写出了新的故事,还会让格萨尔去征服新的国家,为岭国取得新的宝藏。

  “在听吗?”

  没有声音。晋美睁开眼,只见迎床挂着的美女照片被从窗上斜射进来的阳光照耀得闪闪发光。画上那个美女,眼波荡漾,欲言又止,如果说话,一定是当年广播电台主持人那种绵软魅惑的腔调。想到这不愉快的回忆,晋美马上就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还对那个美女说了声:“呸!”

  晋美在可以免费住两个晚上的舒服房间里只住了一个晚上,就又奔走在路上了。连着翻越了两个山口,进入一个风景美丽但老百姓却生活穷苦的山谷。他想到一个人们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就特别想把这个想法或者说疑问说出口来。晋美的问题是,如果下次梦里格萨尔问他,格萨尔在岭国从被征服各国聚集而来的珍宝而今安在,他该怎么回答。他拉住遇到的每一个人问:“你知道格萨尔的珍宝到哪里去了?”

  “你见过格萨尔的珍宝吗?”

  他这么一路问去,因此这一路上都有人为他叹息。他们说:“可惜了,那个仲肯疯了。”

  “一个仲肯怎么会疯掉?”

  “他问当年岭国的珍宝到哪里去了。”

  “这么说来,他真是变得奇怪了。”

  其实,晋美只是想问,在这些号称岭国故土的地方,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百姓如此穷苦呢?但人们的理解是他想去寻找格萨尔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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