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辛巴归天]
初春时节,格萨尔君臣一行终于回到了岭国的边界。
先是山神前来迎接,呈上山中的珍宝。然后,专程到边界来迎候国王的将军与大臣也来到了。他们说:“王子扎拉与珠牡王后早已经望眼欲穿了。”他们还捎给国王一件珠牡与梅萨亲手绣制的衣衫。
“这是一个让人高兴的消息。”
“首席大臣也还康健。”
“这也是一个好消息。”
“王子扎拉处事稳重。”
“这个消息让我心宽。那么,坏消息呢?”
“岭国有上天护佑,国王离国的三年,没有发生大的灾害,无论是风灾雪灾,还是虫灾。”
“那么坏消息呢?”
“首席大臣嘱咐过,不要一见面就告诉让国王忧心的消息。”
“我已经忧心忡忡了。”
“禀告国王,老将军辛巴麦汝泽快要不行了。王子扎拉早把他从霍尔接到王城医治,却不见好转。他也捎来口信,盼望国王早日回国,唯愿临死之前能见上一面。”
格萨尔知道,辛巴早些年就该战死于征服赤丹王的阵中,幸得嘉察协噶英灵护佑才得幸免,又多活了这么些年。但是老将军受愧悔之情的折磨,这些年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早些结束阳寿对他未尝不是彻底的解脱。这时,天上有仙鹤飞来,落脚在营地之中,发出悲凄的鸣叫。大臣们从仙鹤脖子上解下书信,呈于国王面前。这信是辛巴麦汝泽写来的,他听说国王已经回到岭国,怕自己支撑不到国王回到王城的时候,便请求国王允许他从王城起程,以期在半路遇到国王做最后的告别。格萨尔当即修书一封,命王子扎拉陪伴老将军顺官道前来,希望君臣能够在半途相见。
王子扎拉收到回信,当即率领一支队伍,护送气息奄奄的辛巴麦汝泽上路了。
见王子护送在病榻之旁,老将军吐出了第一口鲜血。他由衷赞叹:“嘉察协噶的儿子,在马背之上是多么英武啊!”
辛巴麦汝泽终于在半路上望见了招展的旗幡和格萨尔王的身影。
他吐出了第二口鲜血,说:“有幸追随如此英雄的国王建功立业,我是多么荣幸啊!”
在格萨尔没有催马来到面前的时候,辛巴麦汝泽命人擦干净了血迹,替他梳理失去生命力滋养而显得干枯的银须,自己拼命从病榻上坐直了身子。这时,格萨尔已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疾步来到他的跟前。辛巴麦汝泽悲喜交加:“我尊敬的国王啊,我是岭国的罪人,但国王还在临死之前满足老臣最后的心愿,可是我已经没有气力起来施礼了。”
格萨尔听了这番倾诉,内心痛如刀绞:“辛巴啊,你最初虽对岭国犯下罪过,后来却对岭国的事业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闻听此言,辛巴吐出了郁结于心的第三口鲜血,微微一笑便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他恋恋不舍盯着格萨尔王的目光渐渐涣散,失去了神采。格萨尔替他轻轻合上了双眼。因为伤心,格萨尔在路上停留了一天。第二天,火化了老将军,格萨尔又命人将骨灰送回霍尔建塔安葬,一行人才继续上路。
王子扎拉、首席大臣和众位王妃率众出王城几十里,扎下大帐迎接国王归来。酒宴上,格萨尔接受了太多的祝酒,脑子不禁有些昏昏然。他想闭上眼睛清醒一下,首席大臣又亲自前来请他,让他高居于大帐中央的宝座之上,接受人们的朝贺。如今的岭国是如此强大,不要说帐外云集的百姓,光是有名有姓的大臣、将军、万户长、千户长,有品级的内宫侍应,到他座前献礼,同时求他祝福,就足足用了三四个时辰。这情景自然让格萨尔喜不自胜。但到后来,悲伤慢慢袭上了心头。珠牡问格萨尔为何锁起了愁眉。
格萨尔轻轻敲击被酒弄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我在想,有哪一张熟悉的面孔我未曾看见?”
珠牡跪下来:“大王是在想念嘉察协噶吧,岭国人都知道,王兄捐躯有我珠牡的过错,但我已经……”
格萨尔举起手,制止了她:“你起来说话,岭国人都知道他已成为天上的战神,你就忘记了曾经的过错吧。”
珠牡起来,说:“我知道了,国王是没有看见老将军辛巴。”
“他已经往生了。”
“那么……”
“对了,是我勇敢的妃子阿达娜姆。珠牡啊,你是岭国众妃之首,她替岭国征伐四方,独自领军镇守边关,难道你就没有想起她?”
珠牡垂首,沉默不语。
“女人啊,我以为嫉妒之火已经在你心中熄灭了。”
“阿达娜姆捎来过书信,说她过去杀孽太重,在遥远边城重病缠身,所以我才没有告知她国王归来的消息。”
格萨尔叹息一声,找来首席大臣,要他禀告阿达娜姆的消息。首席大臣马上找来阿达娜姆手下做事的人。首席大臣是这么说的:“来一个在阿达娜姆将军手下做事的吧。”
格萨尔说:“我听见你不叫她王妃,叫她将军。”
“我的国王,这表示我对她无比的尊敬。她有王妃的美丽,更有将军的正直与勇敢。”
格萨尔问首席大臣叫来的那个脸膛白净、双眼聪慧的人:“你在王妃手下做什么事情?”
“翻译,绘制边疆的山川地形。阿达娜姆将军还有一封信捎给国王。”
“呈上信来。”
“将军知道国王不识文字,临行之前,将军一字一句告知,小臣全都记在心上。”
阿达娜姆一封信字字深情,说她不悔为了众生福祉背叛了自己的魔国王兄。说她与国王虽然相聚日少,分别苦多,但男欢女爱,一刻千金,值得终生庆幸。更庆幸自己虽为女身,但一身武艺,跃马疆场。如今岭国声名远播,大业垂成,想到自己追随国王,也有尺寸之功,深感荣幸。可怜自己出身魔国,未曾归附时也曾食肉寝皮,作恶多端,所以才正当盛年而染上重病。病中格外思念夫君,渴求恩爱,但知国王去异国除妖,山高水长,自己的阳寿已经是以天以时辰计算。如果再不能面见夫君,就以此信泣血作别。
这封书信由那白面小臣字字念来,首席大臣和国王眼里都沁出了滴滴泪珠。
珠牡也惭愧地低下头来,泪湿衣衫。
格萨尔高叫一声:“江噶佩布!”
神马备着全套鞍鞯,闪电一样飞奔到主人面前。
格萨尔翻身上马,那神马便腾空而起,向着阿达娜姆镇守的边关腾云而去。没有凡人随行,一人一马,一主一仆,不需半日便来到了阿达娜姆镇守的边城。但是,格萨尔来晚了,阿达娜姆已经死去多日了。格萨尔去得也正是时候,阿达娜姆麾下的士兵与百姓正为她举哀之时,却从王城传来消息,那里正在为国王归来举行盛大的庆典。酿酒汲干了一个湖泊的水,薰香采净了九座山上的香柏树。正当所有人汹汹然深感不平的时候,格萨尔驾着神马从云端降落了。他站在城头:“你们不为王妃举哀,反倒怨愤冲天,是什么道理!”
人们都跪下了,为了国王的降临,为了女将军的死而哭出声来。
格萨尔感到奇怪:“为何不为她举行超度法事?”
“国王有所不知,临终之前,将军就嘱咐不要举行法事。”
原来,阿达娜姆病重的时候,除了服一点草药,拒绝了喇嘛来为她念经祛病。她说:“念经好像召鬼祟。”喇嘛却摇头说,格萨尔收服这女魔头时,百密一疏,没有把她的魔性彻底祛除。阿达娜姆却不为所动,临终之时,除了派手下去王城,献上边关图纸与捎去口信,又向身边人交代后事:“现在的佛僧,不要请来做我枕边的上师。他口中念着超度经,心中念着马和银。他说要超度亡魂,却是无识无见的空论。待雄狮大王从伽国归来,请把我的几件随身物品送给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