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詹姆斯
与里海接触(因为方便，大家都把里海联盟直接叫做里海)的前置作业十万火急。我也以为会有时间好好准备，然而取得联系时，原本提议是三周后会晤，对方却表示立刻过去否则免谈。或许他们打的主意就是以时间压力让我们没办法精打细算。
目前能确定的是里海高层极其戒慎恐惧，被允许前往的人员只有佛勒、我以及六名专家学者组成的团队──简而言之，仅限于做报告的必要成员，不能带军人、外交官，而且不提供任何维安细节。这讯息十分清楚：除了事实信息其他什么都不要，以及里海一点也不信任大西洋联盟。当然我们这边强化军备的动作一定也激化了他们的对立心态。
站在里海的立场，大概猜得到我们也打算与太平洋那边接洽，所以想抢先确认情势。
我们在夜里起飞，搭乘两架直升机朝东出发。都是所谓的隐形机，安静程度令我相当惊叹。
在和平号的时候，我对自己的能力、对我们的行动策略十分有信心。现在却不同了。政治角力实在不是我能理解的领域，对于即将会面的人也所知甚少。
里海与大西洋一样是由数十国构成的组织，差别是大西洋联盟内权力较大的国家有五个(也就是执行议会的五位领袖)，里海联盟里面却只有两个──俄罗斯和印度。我对他们内部的了解只到此为止，这可能是大西洋联盟掌握的情报不够，也可能是高层认为我没必要知道太多。
剩下的认知就只有地理了。里海联盟所在地是以前的伊朗东南部，首都里海城坐落于卢特沙漠，地球上干燥闷热的极致区域之一，地表温度高达华氏一百五十九度(摄氏七十点七度)，但那当然是长冬之前的事了。沙漠位在盆地之内，四面环山，有如地表被凿了个碗状。
进入卢特沙漠以后，地面只有岩、沙和盐。沙丘很美，沙子彷佛化为波浪，褐色大海延伸到无穷无尽地平线外，涟漪之中矗立着几块指向天际的砂岩，将近有千呎之高。
这种地貌使我联想到美国西南方，但又有些风景的美感从未见过，于是我指着几块船骸般的东西，用无线电问佛勒：「那是什么?」
「雅丹。」注31
「鸭蛋?」
他笑着说：「岩层长时间遭到风力剥蚀形成的。」
「你怎么知道?」
「宅一辈子不是宅假的。」
我也跟着笑了。这段日子里更加喜欢佛勒了，希望我们都别葬身里海。
古波斯给卢特沙漠的名字意思翻译出来是「空旷原野」。现在倒是一点也不空旷，已经是个大都市。
大西洋联盟的七号营外观像是游牧民族屯垦区，里海城给人的感觉则截然不同，感觉居民认真想在这里长治久安。沙漠中摩天楼耸立，高墙环绕，还有直升机在空中巡逻──或许是因应我们出现特地做的大秀。里海联盟应该早就能够从雷达捕捉到我们位置，沙漠里头大概到处都是隐藏的基地和哨站。
不过他们没做任何正式迎接仪式，只派了几个中阶外交人员，自我介绍以后，护送我们到距离停机坪不远的大楼。经过滴水不漏的安检，又被丢给外交官后，他们终于送上茶水和咖啡，询问我们要不要去洗手间(当然!)。
我们终于被领进一个讲堂，里头满满都是人，比起佛勒和我对大西洋联盟做简报的体育馆还要热闹。
没介绍、没开场，就只撂下一句：「要说什么就上去说。」
我们报告完毕时，观众提出的问题多数与大西洋联盟的反应相同。里海这边的高官也带了专家来，他们问得很仔细，其中有几位是佛勒的旧识，以前在俄罗斯或印度的太空研究中心工作。数据仅透过平板计算机传输──因为事前不开放双方通信，所以观众只能当场速读。
透过口译，一位俄罗斯科学家提问，换作是我也会有同样的疑惑。「辛克雷博士，请问你认为太空里究竟还有什么?现在提议的计划，预期能找到什么?」
「现阶段的假设，」我的措辞也得小心。「是有某个生命体或装置位于太阳系内，负责生产那些光伏电芯。」
「位置?」
「根据目前找到的电芯以及它们的移动向量，分析过后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小行星带。」
「因为生产需要原料。」
「我们也这样想。小行星带有着太阳系内最容易开采的资源，而且就在火星之外，位置也很理想。收割者──这是我们对目标的暂定称呼──极有可能进入太阳系以后，就依附在小行星带，制造了需要的电芯量，并派遣到太阳周边形成数组，掠夺太阳能量。」
场内陷入全然死寂。
俄罗斯总统第一个开口，英文十分流利。
「就我所知，小行星带内有数十万甚至百万个天体。即使你们能计算出收割者的大略位置，情况仍旧是所谓的『大海捞针』?」
「很好的问题，也的确是本次任务的潜在风险，但我们已经取得足够数据，针对敌人的行为模式，做出有效侧写。
「我们认为这些光伏电芯是机器，而且并不复杂。根据电芯对我们做出的反应来推测，恐怕与单一功能无人机为类似等级。目前假设电芯搭载一定程度的防御与通讯机能，整体是为了航行至太阳吸取能量而做的特化设计，这代表能量效率很有可能是收割者的最优先考虑，它在执行任务时以获取及保存能量为最高准则。当然另一方面，它们也监控最主要的敌对势力与任务阻碍──也就是我们地球人──依据观察到的状况，会采取对应行动。从纪录看来，对方的行动可能包括摧毁国际太空站、干扰和平号与火神号升空。
「总而言之，现阶段的理论足以推断收割者的可能位置。小行星带有过半的质量集中在四颗小行星和矮行星上，分别是谷神星、灶神星、智神星和健神星。其中压倒性胜出的是谷神星，它占整个小行星带质量将近三分之一，也刚好位在光伏电芯出发轨道上。因此，我们推测收割者就在谷神星。」
「怎么可能?」一个俄罗斯科学家嘀咕。他的身材矮胖，眉毛粗乱，戴着厚重眼镜。「地表的望远镜能看见谷神星，它每九小时就自转一圈，我们从来没发现异状啊，辛克雷博士?」
「因为我们看不见。目前假设既然对方的技术达到足以遮蔽太阳辐射的水平，自然有能力在谷神星进行有效的隐蔽。我们将赌注押在谷神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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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结束之后，里海的人要我们先在一间会议室内等候。过了一小时后，我真的开始担心自己要被当作人质了。不过，他们需要兜这么大的圈子吗?
我问佛勒：「这的会议安排的难度有多高?」
「挺高的。一开始他们没点头。」
「怎么说服的?」
「有人帮了个忙。」
佛勒打开笔电播放影片。
「这个档案经过加密，藏在和平号逃生舱里送回地球──来自你的队友。」
我一看见加装软垫的舱壁，就知道影片是在和平号上拍摄的。镜头外那个絮絮叨叨的声音，我也认得，是桂葛里。他飘入画面，盯着前方，彷佛隔着摄影机能看见我，开口时说的是俄语，但底下附有英语字幕。
致同胞及俄罗斯航天中心的同僚，和平号任务成功，但进入了崭新阶段，十分危险，我恐怕无法返回地球。
我与全体成员共同选出詹姆斯.辛克雷，将他送回地球。理由十分简单──他是天才，也是能解开谜团、阻止悲剧的不二人选。这段影像讯息采用和平号内建的NASA加密密钥，待他抵达地球将会自动解密。在此我呼吁各位，给予詹姆斯.辛克雷所有必要协助，你们可以信任他，我也愿意将自己亲友的性命，交到他手中。
我心里顿时充满了无比的感谢。伙伴们身在数百万里之外，却仍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伸出了他们的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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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预期至少能得到个「好」或「不好」的答案，没想到有个外交官进来会议室，一开口就说我们可以走了。
回到大西洋联盟境内落地之后，我连去冲个澡、看看埃玛与奥斯卡的机会也没有，更别说躺下打个盹了，一队军官立刻将我们从直升机护送到大型飞机。原来太平洋联盟也提出了要求，希望立刻见面。想必前往里海报告一事冲击了他们，没有人想被蒙在鼓里。
希望里海最后能够同意。我感觉得到，人类命运的转折点就在前方不远处。各方势力如果不集结起来、对抗真正的外敌，就会陷入内战之乱，彻底毁掉原本就逐渐凋零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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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澳洲航程中，我稍微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佛勒正弯着背看笔电。
我抹抹脸摆脱倦意。「你在忙什么?」
他打了个呵欠。「准备报告资料，从上次的经验看看还有什么能完善的地方。」
我把笔电抢过来。「换手吧。你也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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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海联盟之前带我们走大门，直接见识他们壮观的首都，面对权力核心，目的大概是想透过沙漠中的繁华都市景象，展示他们的科技实力。
太平洋联盟的态度则迥然不同，无论他们建造了什么，都不想亮给我们看。按照对方指示，我们降落在澳洲西岸外海的中国籍航空母舰，在甲板上又被领到三架他们自己的直升机队里，机窗全部涂黑。
再度降落。但我们被要求留在座位三十分钟后，直升机门总算开了，却看见我们身处巨大天篷之内，眼前有一条通道连接到建筑物门口。
他们真的很不想让我们看见当地状况。
一个穿着合身西服的亚洲人在门口等待，脸上露出苦笑。
「辛克雷博士，我是中村空，你返回地球时，曾与你讲上几次话。」
「嗯，我还记得你，终于碰面了。」
他瞇起眼睛。「为了你好，希望这次别再有那么多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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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联盟很难应付，比起里海联盟来得棘手，提出更多问题、态度更加多疑，我们提供的每一点都必须附上证据。但原本这份报告内容就奠基于假设，许多问题自然目前没有答案。会议拖延了很久，加起来总共好几小时，过程十分折腾。
好不容易散了会，我们又被带进地下隧道，终点是临时宾馆。这个住处实际上像宿舍，卫浴共享、房间很小，但至少干净温暖。
「什么时候让我们回去?」佛勒问中村。
他脸上闪过笑意。「时机成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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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三天，我们等于遭到软禁。我心里不免忧虑，看得出来佛勒也一样，只是两人不挂在嘴边。我们的一言一行恐怕都已经受到太平洋联盟监控，随口说出的话也会被录音、分析、播放给决策者判断。这时候只能谨守本分，聊天内容集中在任务、报告与整件事的重要性。
我不敢说出更深一层隐忧。外头会不会已经开打了?是的话，已经无可挽回了?
注31：Yardangs，又称风蚀脊，以平行垄脊和沟槽为主的特殊地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