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民和家人
“如果你不放她自由,”站在门口的岚平静地说,“你也许最好把她还给霄辰人。”除了麦芮之外的四个女人听到他葬礼丧钟般的声音,都用阴沉的目光盯着他,而他却显得毫不在乎。“你们当然要紧盯着她,但如果在她想要得到自由的时候继续这样铐着她,那你们就和他们是同一种人。”
“虽然您回来得早了点,”身材丰满的首席侍女继续说道,“但恐怕您下午还是会非常忙碌。首先是诺瑞总管要求谒见,他说有紧急事务报告。”说到这里,她的嘴唇绷紧了一下。哈芙尔大妈总是要求谒见者报告他们会向伊兰讲述什么事情,这样她就能为伊兰过滤掉那些不重要的事,但职员总管从不会将任何一点讯息透露给她。当然,哈芙尔大妈也从没将自己的事情告诉过诺瑞。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算得上是相当糟糕。哈芙尔大妈摇摇头,算是将哈文·诺瑞赶出了脑海。“在他之后,一支烟草商人的代表团和一支布商代表团请求您的接见,他们都要求减免税金,因为现在的局势实在过于艰难。殿下尽可以告诉他们,现在的局势对每个人来说都一样艰难,这种事殿下自然不需要我的建议。一队外国商人也在等待您的接见,人数相当多,他们只是希望您不会阻止他们在这里经商,他们会支持您。当然,他们不会与任何人为敌,我建议您不必在他们身上花费太多时间。”她圆胖的手指在活页夹上按了一下。“还有,宫廷账目需要您的签署才能送到诺瑞那里去,恐怕他又要为此而叹息了。我没想到冬天会发生这种事情,但许多面粉中确实爬满了象鼻虫和蛾,半数火腿和大部分熏鱼也都坏掉了。”她的语气里全是尊敬,但又丝毫无法动摇。
伊兰挑了一下眼眉,和奈妮薇交换一个惊讶的眼神。在这五名被马瑞姆送来的罪奴之中,其中一个是霄辰人在托门首抓到的,另一个是在坦其克被抓到的,另外三个人全是霄辰人。
伊兰竭力不让自己惊呼出来。光明啊!也许他们的婚床并不真的那么寒冷。这个想法让伊兰的脸颊发热,她竭力不去看她们,让目光落在麦芮身上。这个被固定在椅子上的霄辰人直盯着前方,泪水不停地从她丰满的脸颊上流下来。面对这个将声音阻隔在外的编织,她已经无法否认自己能看到至上力能流了。伊兰把这个想法说出来,黎恩却只是摇摇头。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范迪恩朝周围看了一圈,然后往前几步来到走廊十字路口的中央,伊兰不得不跟在她身后。在这里,她们能看到从所有四个方向走过来的人。两名初阶生亦步亦趋地跟随在绿宗两仪师身后,看她们的样子,伊兰怀疑她们也许已经被范迪恩骂过了。她们能看到不少仆人,但和她们都有相当远的距离。范迪恩压低声音,虽然她的表情保持着平静,但她丝毫没有掩饰语气中的不悦:“她们推测杀人者一定是茉瑞莉、赛芮萨或凯瑞妮。我想,她们的这种热情是好的,但这并不是她们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她们应该勤勉地修习她们的功课,直到再没有时间想别的事情。”尽管她把怒火直接发泄在珂丝蒂安和泽亚身上,但这两名年长的初阶生脸上却焕发出喜悦的光彩。范迪恩的斥责中包含着赞扬,范迪恩极少会赞扬别人。
“好消息是,”黎恩一边抚平裙摆的褶皱,一边说,“有三名罪奴也许已经能摆脱她们的罪铐了。”
伊兰叹了口气。兰德到底给了她怎样的一件礼物!二十里到底有多少间谍?哈芙尔大妈大概很难把他们全都捉住。
“黎恩,我知道你有好消息,”伊兰说道,“但如果罪奴主仍然没有屈服,那又是什么消息?”亚莱丝朝岚皱了一下眉。他只是静静守在门前,她显然不赞成让岚知道她们的计划,但她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黎恩在哪里,”奈妮薇重新让披肩垂到臂弯里,“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她。”既然黎恩不在奈妮薇身边,伊兰也知道她会在哪里,但她又一次管住了自己的舌头,任由奈妮薇在前面带路。就伊兰而言,这算是对刚才那场争吵的道歉,那时她本应该尽量消弭这场冲突的。岚跟随在她们身后,那双冰冷的眼睛一直扫视着她们经过的走廊。和他们擦身而过的仆人被岚看到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一名浅色头发的年轻女孩甚至抓起裙摆,拔腿就逃,还撞到一根灯架。
“我正在找你,伊兰。”范迪恩开门见山地说道。她的白发被一条深绿色丝带束在颈后,虽然她的脸上看不到皱纹,但任何人都能看出她一定是个非常苍老的人。她的姐姐在不久前被杀害,这给她加上了一种渗入骨髓的冷峻,让她看上去如同一名从不宽恕的法官。她的身材本来就偏瘦,现在更是骨瘦如柴,连双颊都深陷了下去。“这些孩子……”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双唇微微一抿。在白塔,初阶生的正确称谓就是“孩子”,一个进入白塔的人在得到披肩前都不会被认为是成年人。而只要她还穿着初阶生的白衣,她就是一个孩子,一个无知、莽撞、可能伤害自己和其他人的孩子。对许多刚进入白塔的人,这点都是非常难以接受的。但把这两名家人称作“孩子”,即使是范迪恩也会感到不太自然。不久前,大多数进入白塔的初阶生都只有十五六岁,除了一些谎报年纪的人之外,绝不会有人超过十八岁。但家人和两仪师不一样,她们以年龄的长幼确定地位。有个高鼻子和一张大嘴的泽亚一直自称为嘉妮亚·罗森德,但她在初阶生名录中的名字是泽亚·奥卡斯。她已经超过不愿意在余生中只当一名初阶生或见习生。”
“对此我并不吃惊,”黎恩叹息一声,“你知道,珂拉曾经是托门首的智妇,在她的村子里是个很有影响的人。当然,她是一名野人。你以为她非常痛恨霄辰人,但她并没有,她们两个都不恨霄辰人,实际上,她非常热爱那个控制她的罪奴主,并非常担心我们会伤害那些罪奴主。蕾茉瑞刚满十九岁,是一名生活奢华的贵族。她的运气很糟糕,在坦其克陷落的那一天,她身上刚好迸发出至上力的火花。她说她恨那些霄辰人,想要他们为了在坦其克犯下的罪行而付出代价。但她会欣然回应莱蕊儿这个名字,这是她的罪奴名字,她却好像以为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她会对那些罪奴主微笑,任由她们抚弄她。我并不是怀疑她们,我也不怀疑艾丽维娅,我只是怀疑会不会有人在罪奴主的调教下仍然不改变心意。我相信,如果有罪奴主要求她们两个帮助她逃跑,她们都会欣然从命。如果罪奴主想要给她们戴上罪铐,我想她们不会用很大的力气加以反抗。”
“有两名霄辰女子,玛蕊勒和吉拉丽仍然说她们必须戴着罪铐。”黎恩厌恶地抿住嘴唇。但她只停了一会儿,就继续说道:“她们似乎真的是非常害怕恢复自由。艾丽维娅已经不这么害怕了,她说她只怕再一次被霄辰人捉住。她说她恨所有的罪奴主,她也是这样表现的。看见罪奴主时,她就会朝她们吼叫咒骂,但……”她带着怀疑的神情缓慢地摇摇头,“她在十三四岁时就已经戴上了罪铐,伊兰,具体戴上罪铐的时间,她也不记得了,因为她成为罪奴之后已经过了整整四百年!除此之外……艾丽维娅的力量可能比奈妮薇还强。”她说完最后这句话时有些喘息。家人会公开谈论年龄,但她们像两仪师一样,对于导引力量的差别总是三缄其口。“我们敢不敢释放她?这个霄辰野人能够将这整座王宫撕碎。”对于野人,家人也有着和两仪师一致的观点,至少大部分家人是这样。
伊兰放弃了想要尽快解决一切问题的愿望。她现在想抽珂丝蒂安和泽亚的嘴巴,这两个管不住自己舌头的家伙让一切事情都变得更加复杂。她也想抽奈妮薇的嘴巴,她终于觉得寻风手们是个麻烦了?她根本就不值得同情。“我根本就没有玩弄什么,奈妮薇,这你很清楚!我也经常会询问你的建议的!”伊兰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能看到范迪恩和那两名初阶生背后的仆人们已经停下手中的工作,朝她们这里看过来。她怀疑她们注意的并不止是岚,虽然岚确实很惹人瞩目。争吵的两仪师的确是一种很奇怪的情景,但也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必须有人管理她们,”她压低声音,“还是你认为你能告诉她们忘记所有这些事?看看她们,奈妮薇,如果对她们放任不管,她们也会立刻查出谁是掌权者。她们会去找范迪恩,肯定也是因为她们认为范迪恩有力量帮助她们。”听到这句话,珂丝蒂安和泽亚立刻变成天真无辜的初阶生,脸上还有一丝受到不公指责的义愤。伊兰当然不相信她们有那么天真,毕竟她们一辈子都在努力伪装自己。
那两名初阶生的脸上露出期待的微笑,就差满意到要揉搓双手了,但范迪恩却皱起眉头:“我不需要初阶生跟在我的脚边,我还要——”
伊兰恼怒地一咋舌:“范迪恩,我现在几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了,我只能尽量偶尔挤出一个小时训练她们。这件事应该由奈妮薇来做。”
奈妮薇一知道自己要接受怎样的任务,满足的表情立刻从她脸上消失了,她不再玩弄自己的头发,而是紧紧捉住辫子:“现在你们听我说,伊兰也许还在忙着玩弄她那些政治手腕,但我也有很多事要做。现在如果不是亚莱丝捏紧了那些家人的脖子,那些家人早就逃走一半了。如果亚莱丝没有希望得到披肩,我可不知道她还能管住那些人多久。那些家人甚至以为她们可以和我争辩!昨天,桑珂管我叫……女孩!”
伊兰并没有指出,如果范迪恩愿意参与对这两名初阶生的教导,她们也许就会更忙碌一些。伊兰和奈妮薇有太多别的事情要做,自从她们添加了对寻风手的日常课程之后(除了奈妮薇之外,每个人都要给她们上课),她们就没有多少精力教导这两名初阶生了。那些亚桑米亚尔女人恨不得把她们彻底榨干!她们对于两仪师没有多少敬意,况且想要她们尊敬“束缚于岸上之人”,更是绝对不可能的。“至少她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伊兰喃喃说道。这算是件好事,虽然只是很小的一件事。
“你就跟伊兰一样瞎,”奈妮薇打断了她的话,“她们的经验能够让两仪师也感到惊讶。她们能够在你的指导下工作,这也能让你有时间睡觉和吃饭了。我相信,你现在连做这两件事的时间都没有了。”她挺直身子,将披肩围在肩头,强硬的气势显露无遗。她的身高比范迪恩和珂丝蒂安要矮很多,甚至还不及泽亚,但她却好像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高上几寸。伊兰衷心希望自己也能掌握这种技巧,只是她不会穿奈妮薇的那种衣服。奈妮薇现在差点就要把她的长裙撑裂了,但这丝毫不会减损她的威严,她简直就是权威的化身。“这件事由你负责,范迪恩。”她不容置疑地说。
“现在我还没有拘捕任何间谍,殿下,”她的声音只有伊兰才听得到,“但我相信,我已经查出了两个,一男一女,全都是在最近几个月才进入王宫的,那时您的母亲还在这里施行统治。当我要审问每一个人的消息一传出去,他们就离开了,甚至连行李也没来得及收拾,只拿走遮身的斗篷。我相信他们肯定有问题,但也许他们所参与的并不是这个阴谋,”她又不情愿地补充了一句,“恐怕现在宫里也出现了一些偷盗罪行。”
“是没有什么太好的消息。”伊兰说道。现在她们只不过又多了一个问题。在她被问题彻底埋葬之前,还会冒出多少个问题来?她真的必须得到一些好消息了。
了解奈妮薇的两仪师们在她面前都会谨慎地避开“野人”这个词,如果听到有人用轻蔑的口吻说出这个词,奈妮薇总是会异常气恼。而现在,她只是盯着黎恩,也许她正在竭力思考答案。伊兰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么,但这与安多或狮子王座都没关系,这是应该由两仪师做出的决定。此时此地,做决定的人应该是奈妮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