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红伦敦

　　钟声叮咚作响，莱伊迟到了。

　　他听得见远处有音乐和笑语声，有马车和人群跳舞的噪音。他们在等他，他和父亲吵了一架，关于他老是没个正经，从来不曾认真看待过什么事。如果他连准时都做不到，要怎么当国王呢?

　　钟声不再响了，莱伊咒骂一声，试着把衣服扣好，他一直搞不定第一颗钮扣。

　　「他在哪里?」他听到父亲低沉的咕哝。

　　钮扣又滑开了，莱伊哀嚎一声，跨步走向镜子，但他来到镜子前时，浑身都僵住了。

　　世界在他耳中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镜子，但回望着他的却是凯尔。

　　他哥哥因为警戒而瞪大了双眼，他身后是莱伊房间的倒影，但凯尔的动作感觉好像被困在一个箱子里，惊恐之下，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莱伊伸出手，触碰到镜面时，感觉到一阵可怕的寒意。他猛地缩手退开。

　　「凯尔。」他说，「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凯尔的嘴唇移动，有一瞬间，莱伊以为那不可思议的倒影只是在重复他说过的话，但是凯尔的嘴型不太一样。

　　他把手贴在镜子上，提高了音量，但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传出来。

　　「莱伊……」

　　「你在哪里?」莱伊逼问道，但是凯尔身后的房间暗了下来，有阴影开始旋转，房间消融在黑暗之中，「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镜子另一头的凯尔紧抓住自己的胸口，放声尖叫。

　　撕心裂肺的可怕声响贯穿整个房间，莱伊身上的寒毛全竖了起来。

　　他大喊凯尔的名字，用拳头捶镜子，试着打破咒语，或打碎镜子，试着想赶到哥哥身边，但是玻璃根本没出现一点裂痕。莱伊不知道到哪里出错了，他感觉不到凯尔的痛苦。他没有任何感觉。

　　镜子彼端，凯尔发出一阵夹杂着啜泣的大喊，弯下腰后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莱伊看到血，凯尔双手紧捂着胸口，鲜血从他哥哥的指间汩汩流淌时，莱伊惊恐又无助，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多血，太多血了。一辈子能流的血，都在这短短几秒钟内流光。不、不、不。他心想，不要。

　　他低头，看见插在自己肋骨之间的刀子，他的手指握着金色刀柄。

　　莱伊倒抽一口气，想把刀拔出来，可是卡住了。

　　镜子另一头，凯尔咳了满口血。

　　「撑着。」莱伊大吼。

　　凯尔跪在一摊血泊中。一整个房间、一整片海洋的血。一片鲜红。他的手滑落在地。

　　「撑着。」莱伊哀求，使尽全身力量想把刀子拔出来，但是它仍然不为所动。

　　凯尔的头软绵绵地往前低垂。

　　「撑着。」

　　他全身瘫软在地。

　　刀子终于松脱了。

　　莱伊在睡梦中猛然往前倾，随即惊醒。

　　他的心脏砰砰狂跳，汗水浸湿了床单，他拉过一个枕头摆在膝上，把整张脸都埋进去，一边短促地吸气，等着他的身体意识到梦境不是真的。汗水沿着脸颊流下，他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吸进的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他抬起头，想看见晨光从阳台的门间洒落，但只看到透着艾尔河微弱红光的一片黑暗。

　　他咬牙忍住一声沮丧的啜泣。

　　床头摆着一杯水，他用颤抖的手指拿起来大口灌下，等着看他哥哥会不会冲进来，以为王子遭遇突袭，就像刚开始的那几晚一样。

　　但现在，关于夜晚和清晨以及两者之间的梦境，莱伊和凯尔渐渐有了默契。过了糟糕的一夜之后，他们会用安慰的眼神互望一眼，不过重要的是别对困扰着两个人的梦魇发表任何评论。

　　莱伊将手掌平贴在胸膛上，随着他吸进每一口气，压力也慢慢减轻，就像好几年前提亚伦教他的那样，当时噩梦的起因是因为影徒，但他不是因为被绑架才连作好几个月的噩梦，而是因为看见凯尔蹲在他身旁，瞪大了双眼，脸色煞白，手里拿着一把刀，鲜血从他割破的血管中源源不绝涌出。

　　没关系的，莱伊现在告诉自己，你没事。一切都好。

　　他感觉镇定了一些，于是一把抛开被单，挣扎起身。

　　他手痒想去倒杯酒喝，但是无法承受得再度入睡的念头。而且天就快亮了，再撑一下就好。

　　莱伊穿上丝绸裤子和长袍，袍子松软厚实，以一种简单直接的方式舒缓了他的身心。他打开通往阳台的门，让夜晚冰凉的空气洗去任何睡意残渣。

　　下方，飘浮竞技场只剩下阴影，挡住了河流的光芒，城里有零星四散的灯火，但是他的注意力飘到了码头边，就连现在这个时候，也有船只昏昏欲睡地驶入港口。

　　莱伊瞇起眼睛，努力想认出一艘船。

　　有着银色饰边和蓝黑船帆的黑木船舰。

　　但是放眼望去并没有夜之塔的踪影。

　　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