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艾森塔许
I
凯尔坐起身，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
汗水沿着他的脸庞流下，他眨眨眼，驱走梦魇。
在他的梦境中，红伦敦正在燃烧，就算醒来后，他还是能闻到烟味，他发现那不只是梦境残留的余音，跟着他一起来到现实中。被单紧抓在他手中的那块烧焦了，他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召唤了火焰，凯尔低头看着指节泛白的双手。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如此失控过了。
凯尔抛开床单，正要站起来时，听见窗外传来川流不息的声音，喇叭和钟铃，车水马龙和人声鼎沸。
锦标赛。
换装时，他的血液似乎在歌唱，他将外套内外翻转了几次，先检查卡麦罗夫的银色夹克没有消失在那有无限多层的布料之中，然后才放心翻回皇家红那一面，动身走下楼。
他在早餐时间简短露面，向国王和皇后点头致意，也祝莱伊一切顺利，有一群仆人正围着王子团团转，要他过目最后的计划与笔记，请他确认各式各样的问题。
「你这是要去哪里?」国王问，凯尔往口袋里塞了一个甜面包，正转身想走出门。
「陛下?」他回过头问。
「这是皇家盛会，凯尔，你也必须参与才行。」
「当然。」他顿了一下，莱伊瞪了他一眼，意思是：我帮你帮到这个地步了，别现在搞砸。但如果他真的搞砸了怎么办?莱伊就得叫卡斯塔斯回来再演一次戏吗?如果必须等到战斗前最后一刻才与他交换身分，实在太冒险了，凯尔的直觉告诉他，卡斯塔斯的魅力无法在竞技场上救他一命。凯尔绞尽脑汁找借口，「只是……我觉得我和皇室家族站在一起不太明智。」
「你为什么这么想?」麦辛国王质问，皇后的目光也飘向他，看着他肩膀的位置，凯尔得咬牙才能忍住一语道破他其实不是皇室家族一员的冲动，过去这四个月以来，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了。但是莱伊的表情警告着他。
「嗯，」凯尔说，想办法拼凑出一个解释，「其实是为了王子的安危着想。在皇室聚会的场合展示我，让我跻身众多贵宾与其他参赛斗士之中，这是一回事。陛下，您自己说过，我是一个目标。」王子微微点头以示鼓励，凯尔继续说下去，「要我和莱伊在公开的地方站得这么靠近，真的妥当吗?我本来希望能在一个比较不显眼的位置，从旁戒备，以免有什么意外发生。一个可以清楚看见皇家看台的地点，但不是在皇家看台之中。」
国王瞇起眼睛思索，皇后的眼神又飘回她在喝的茶上。
「很周全的想法，」麦辛不得不承认，「但记得让史塔夫和哈斯特拉随时跟着你，」他告诫道，「别乱跑。」
凯尔挤出一个微笑，「除了这里，我哪里也不想去啊。」
他抛下这句话后就溜出门外。
「国王的确知道您伪装成参赛者的事，」他们来到走廊上时，哈斯特拉问，「对吧?」
凯尔瞥了年轻的侍卫一眼，「当然啰，」他轻松地回答，接着灵机一动补上一句：「但是皇后不知道，她最近的精神状况承受不起这种压力。」
哈斯特拉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人了，」他耳语说，「自从那天晚上之后。」
凯尔挺直身体，加快脚步。「我们每个人也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们来到通往石盆阶梯的顶端时，凯尔停下脚步，「你知道计划内容吧?」
「是的，大人。」哈斯特拉说，一抹兴奋的微笑闪现，又赶紧板起脸来。
凯尔耸肩脱下外套，一边走下楼进入石盆，一边内外翻转了一次。他早已在光亮的石墙上画好了快捷方式，他的面具就放在桌上的一个盒子里，旁边还有他弟弟留下的字条。
面具戴好别掉了，脑袋也别掉了。
凯尔穿上卡麦罗夫的银色外套，打开盒子。面具在里头等待着，表面擦得和镜面一样光可鉴人，凯尔的倒影看起来异常锐利，简直就像属于另一个人。
盒子旁边放着一块红色布料，凯尔伸手抚平，看见是一面新的旗帜。原本的两朵玫瑰换成了一对黑白两色描金边的狮子，背景则是猩红色的。
凯尔微笑，戴上面具，红棕色的头发和两边颜色不同的双眼消失在面具的银色外壳后方。
「卡麦罗夫大人，」他踏入早晨的空气中时，史塔夫说，「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他用安恩斯语回答，声音因为隔着一层金属而变得模糊平滑。
他们开始沿着阶梯往上爬，到达顶端时，凯尔先在原地等着，侍卫离开了一会，几分钟后又重新出现，确认前方的道路净空，或者说，有良好掩护。阶梯藏在宫殿地基的阴影之中，从河流一路直达街道，而河岸边摆满了市集摊位，挡住了去路，等凯尔终于踏出宫殿的阴影、挤过两顶帐篷之间的缝隙踏上大路时，安塔拉皇室魔法师已经被抛在后头，由卡麦罗夫.洛斯特取而代之。
他扮演着另一个人，但改不了的是高挑精瘦的身材，此外，他从面具到长靴都是银色的，人群迅速注意到有魔法师经过。习惯了第一波投来的目光之后，凯尔便不再闪躲他们的注意。他没试图模仿莱伊，而是试着模仿某个版本的他自己──不会害怕众人的视线、拥有力量，而且可以坦坦荡荡的那个自己。没过多久，他就开始踏着轻松自信的步伐前进。
他和群众一起走向中央竞技场时，史塔夫逗留在后，道路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侍卫站岗，他顺势混入，在人群中穿梭。
凯尔从河岸上桥时微微一笑，桥梁通往三座飘浮竞技场中最大的一座。昨天晚上，他还错以为脚下的地面会移动，不过有可能只是因为酒力发作，这天早晨，他站在竞技场的拱形入口前，感觉脚下的地面就和泥土地一样厚实稳固。
走道中已经聚集着五六名男女，全都是安恩斯人，法洛和菲斯克的魔法师肯定是在他们自己的大厅中集合，等着来个隆重出场。其他人和凯尔一样，都换上了正式的参赛服装，身着成套的优雅外套或斗篷，当然，也搭配了头盔。
他认出了奇希米尔的发辫，她的面具看起来像猫;洛森在她身后一步远处，看起来活像她的影子;两人旁边是布洛斯特的庞大身躯，他双眼上那片简单的黑色金属几乎藏不住他的五官。然后，他看到了，戴着蓝边鳞片面具的阿鲁卡德就站在那儿。
船长的目光悠悠飘向凯尔，他感觉自己紧绷起来，当然了，凯尔看见的是自己的眼中钉，但阿鲁卡德眼前的，不过是一名戴着银面具的陌生人罢了，而且他的替身在旗帜之夜想必是向阿鲁卡德打过招呼，因为那家伙现在对他微微颔首，满脸自大的微笑。
凯尔也点头回礼，暗自希望两人有机会在竞技场中打上一架。
金纳随着一阵风出现在凯尔背后，他发出一阵微风般的轻柔笑声，掠过他身边，去和阿鲁卡德肩膀碰肩膀。
通道里响起更多脚步声，凯尔转身看见最后几个安恩斯帝国的魔法师到齐了，史塔席恩.艾尔梭黑暗的身影出现在队伍最后方。他身材纤瘦，脸庞完全隐藏在一副恶魔面具后方，有一瞬间，凯尔不禁屏息，但是莱伊说得没错，凯尔太想见莱拉了，才会觉得每个穿黑衣的身形、每道狞笑的幽影都是她。
史塔席恩.艾尔梭的双眼笼罩在面具的阴影之中，但是靠近看，恶魔的脸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恶魔角往后弯，面具的下颚骨横越嘴巴与喉咙，这名魔法师阴影中的双眼之间有一缕头发，锯齿状的线条看起来像一条裂隙，色泽比莱拉的更深一些。可以从恶魔的獠牙中间看见他的嘴巴，他却不苟言笑，只直勾勾盯着凯尔。卡麦罗夫。
「法阿恰斯。」凯尔说。祝好运。
「你也是。」史塔席恩简短地回答，这时，小喇叭开始吹奏，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
凯尔转身面向拱廊，大门缓缓打开，仪式也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