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

　　莱拉撑了好一段时间。

　　以火焰和钢铁抵抗蛮力，以小偷的狡诈对付海盗的粗暴。

　　她本来有可能会赢。

　　却忽然间落了下风。

　　六个人变成了四个人，但是四个人比起单独一个对手来说，打起来还是很吃力。

　　一把刀划过她的皮肤。

　　一只手握住她的喉咙。

　　她的背撞上一堵墙。

　　不，她发现不是墙，而是一扇门，撞击力道太猛烈，连木板都撞裂了，各种螺丝和插销在各自的凹槽里叮当作响。她灵机一动，举起双手，钉子颤抖地脱离原本的位置，有些打到空气或石头，但也有些扎进了血肉中，两个黄铜小偷踉跄往后退，抓着他们受伤的手臂、肚子和头部。

　　没有了零件固定，门板在她身后倒下，莱拉也失去平衡往后跌，在一间简陋的房间滚了几圈后蹲伏在地，一把抓起刚刚的门板，将血淋淋的手指按在木头上。

　　「艾斯席塔诺。」她说，想到凯尔教的那个可以将东西密封的咒语，不过她应该记错了，因为整扇门像玻璃一样碎裂，木屑从天洒落，在她再度召唤它们之前，就有东西击中她的腹部──可能是拳头、膝盖或靴子──她猛然吐气，感觉肺都扁了。

　　她唤来一阵风，气流席卷过巷子，以她为中心往外鞭笞，逼迫他们往后退，莱拉一推墙壁，助跑了一步，瞄准对面屋顶的边缘奋力往上一跃。

　　她差点就构到了，不过其中一个船员揪住她的靴子，她往回坠落，狠狠重摔在地。

　　然后他们一起扑了上来。

　　霍蓝真的是很差劲的酒伴。

　　凯尔想找话题聊，可是感觉就像拿被水浇熄的木碳来生火，顶多只能激起几缕烟雾。最后他终于放弃了，陷入一阵不自在的安静中，另一个安塔拉从桌子对面迎上他的视线。

　　「明天抵达市集的时候，」他说，「你会交出什么东西?」

　　凯尔扬起一边眉毛，他也刚想到这个问题。

　　「我在想，」他说，「要把你交出去。」

　　这纯粹是想激怒他，但是霍蓝只冷静地瞪着他，凯尔叹了口气打消念头。他向来就不擅长冷嘲热讽。

　　「这取决于，」他诚实地说，「麦瑞斯是比较在乎价格还是价值。」他拍拍口袋，挖出一把钱币、莱拉的手帕和他自己那枚皇室别针，霍蓝脸上的表情呼应了凯尔内心深处的担忧：这些东西都不够好。

　　「你可以交出外套。」霍蓝说。

　　但是凯尔一想到就心疼，那是他的私人物品，唯一不是皇室赐予的少数几样东西之一，也不是他与别人交换来的，更不是因为他的地位而赠与他的礼物，而是靠他自己赢来的。在一场简单的卡牌游戏中赢来的。

　　他把小东西收起来，从衣服下方挖出绳索项链，上头挂着三枚硬币，分属不同的世界，他拆开绳结，将最后一枚硬币滑到掌心。

　　他的灰伦敦信物。

　　正面印着乔治三世的脸孔，轮廓已经因为长久使用而磨得看不见了。

　　凯尔每次去拜访那名国王时，都会带一枚新的林恩给他，他自己则好好留着第一次拜访时，乔治国王给他的那枚先令，当时年岁与疯病还没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他也还没被儿子葬在温莎堡。

　　几乎不足挂齿的花费，对凯尔来说却是很难割舍的代价。

　　「抱歉打扰你的回忆啊，」霍蓝说，对窗户点点头，「但是你朋友好像回来了。」

　　凯尔在位置上转过身，以为会看见莱拉，结果大摇大摆经过的却是阿鲁卡德。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玻璃管，正举起来对着灯笼的光线打量，里头的东西看起来像白沙或细致的碎玻璃粉末，闪着幽微的光亮。

　　船长看向他们，不耐地勾勾手指示意要他们过来，不过看起来也很像在对他们比什么粗鲁的手势。

　　凯尔叹气，推开椅子站起来。

　　两名安塔拉离开酒馆，跟着前方距离他们一个街区远的阿鲁卡德，他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向码头，凯尔蹙起眉头，扫视着街道。

　　「莱拉呢?」凯尔叫道。

　　阿鲁卡德回头，弯起眉毛，「巴尔德?我留下她陪你们了。」

　　恐惧席卷他全身，「然后她又跟着你出去了。」

　　阿鲁卡德开始摇头，不过凯尔已经朝门走去了，霍蓝和船长紧紧跟在后头。

　　「分头找。」他们冲上街道时，阿鲁卡德说，他沿着第一条路跑开了，霍蓝朝着另一条路走去时，凯尔抓住他衣袖。

　　「等等。」他迅速动着脑袋，责任心和惊慌、理智与恐惧互相拉锯。

　　让白伦敦的安塔拉自由行动是一回事。

　　让他离开凯尔的视线就另当别论了。

　　霍蓝看着比较年轻的那位安塔拉抓着他衣袖的地方，「你到底想不想找到她?」

　　莱伊的声音在凯尔脑中回荡，关于城市外世界的警告，黑眼王子的价值，安塔拉的价值。他告诉过凯尔，菲斯克人和法洛人是怎么样看待他的，但是他没怎么说起来自安恩斯自己人的危险，凯尔太傻了，竟然没想到有人会想绑票勒索，更糟的是，也许有人会认出莱拉。

　　凯尔怒吼一声，但还是放开手，「别让我后悔。」他说，然后拔腿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