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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一个变化

  我说,等我有钱要干啥,

  我要进城去,

  买他几辆福特水星,

  给自己买辆福特水星,

  一路奔驰到底。

  ——史蒂夫·米勒乐队(The Steve Miller Band)

  我以为阿尼会到我家来,因此那个周末一直待在家里——剪草、整理车库,甚至把家里的三辆车都洗了。看到我这么勤劳,妈露出满脸惊讶。在吃热狗加生菜沙拉的午餐时,她还说以后我应该多做噩梦。

  我不愿打电话给阿尼,至少经历了那天和他家人的不愉快事件后,我暂时不想打电话过去。可是球赛的片头开始时他还没过来,于是我鼓足勇气拿起话筒。是瑞吉娜接的,尽管她想表现得一切如常,可我还是感觉到她声音中的冷漠。我觉得很难过。她的独子被一个名叫克里斯汀的老娼妇拐走了,而他的兄弟丹尼竟是从犯,说不定我在这件事里还扮演了皮条客的角色。

  “阿尼不在家。他到唐诺修车厂去了,今早九点就出门了。”

  “哦,”我说,“哦,这我倒不晓得。”这口气听起来像是在骗人,不过不管我怎么回答,她都会以为我在说谎。

  “他没跟你说吗?”瑞吉娜以惯有的冷漠口吻问道,“再见了,丹尼。”

  电话在我手上被切断。我看看话筒,把它放回去。

  爸穿着他的紫色百慕达裤,提了一打啤酒在电视机前坐下。今天费城人队和亚特兰大勇士队将有场激战。母亲和她的同学讨论功课去了(我想她们只是交换文章或诗集,相互激励一番)。伊莲去她朋友黛拉家了。屋里静悄悄的,外面是灿烂的阳光和朵朵白云。爸递给我一罐啤酒,他只有很高兴的时候才会这么做。

  可是我心里一点也感觉不到周末的气氛。我在担心阿尼。他不在家看球赛,沐浴在辐射线中,也不在院子里割草,而是在油腻、阴暗的唐诺自助修车厂里和那堆沉默而巨大的生锈烂铁玩游戏。充斥在他耳边的是人们铿锵的工具声和如同机枪般的气压钻声,说不定还有唐诺的气喘和咳嗽声。

  所以说,天杀的,我是在嫉妒吗?就这么回事吗?

  球赛进行到第七局时,我站起来往外走。

  “你上哪儿去?”我爸问我。

  是啊,我上哪儿去?去唐诺车厂?去陪他享受修车厂那些噪声和唐诺那头老肥猪的咒骂?去自讨没趣?去他的,阿尼也不是小孩了。

  “哪儿也不去,”我说,这时我发现面包盒后面塞了盒奶油甜点,心头一阵窃喜,等今晚《周末夜现场》的广告时间,伊莲起身到杂物架前发现她的甜点不见时,不知会气成怎样,“哪儿也不去。”

  我回到座位上,又开了罐啤酒,嘴里嚼着伊莲的甜点,连沾到奶油的纸盒都舔得一干二净。我们看见费城人队痛宰勇士队,(我仿佛又听到已去世五年的爷爷用那老人特有的咯咯声说:“杀得他们片甲不留!”)不知不觉间把阿尼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真难得。

  第二天下午伊莲和我在后院玩槌球时,阿尼骑着那辆俗不可耐的三段变速自行车来了。伊莲一直说我作弊,今天她脾气很不好,每次她月经来时脾气都不好。伊莲颇以她的月经为荣,因为过去十四个月中只有一次按时来。

  “嘿,”阿尼从房子外面绕过来,“是黑湖怪物对科学怪人的新娘,还是丹尼对伊莲?”

  “你说什么,老兄?”我说,“抓根球槌吧。”

  “我不玩了,”伊莲扔下她的球槌说,“兄弟,他比你还会赖皮。”

  她走了以后,阿尼说:“这是她头一次这样叫我。”

  他跪在地上,脸上散发着光芒。我笑了。他想高兴的时候就能高兴,阿尼就有这长处,而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我想除了我之外,知道他这个长处的人并不多。我听过有些百万富翁会在黑市买偷来的林布兰真迹画作,然后放在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地下室里。我不是说阿尼可以跟林布兰相比,而是说我知道那种能让某种好东西保持秘密不为人知的吸引力。

  我们打了几分钟槌球。其实也不是真的在打,只是随便玩玩。最后有颗球滚进灌木丛,两人就借机不玩了,我们坐在草坪的椅子上。稍后我家的猫“尖叫的杰·霍金”(它是牛心上尉的替代品)[15]从走廊下贼头贼脑地潜行过来,也许又想找只可爱的小花栗鼠来先折磨一番,最后再谋杀它。它的淡绿色眼珠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昨天我以为你会过来看球赛的,”我说,“相当精彩呢。”

  “我在唐诺车厂,”他说,“不过我也听收音机转播了。”他模仿我爷爷的声音说,“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我笑着点点头。今天的他真的有点奇怪——也许是因为阳光的关系。可是就是有点不一样,就像晴空中不免飘着些云朵。比如说他看起来很疲倦就是其中一点——他的眼睛下方有黑眼圈,不过皮肤比平常好了三倍。他在工作时难免拼命喝可乐,当然他知道不该这样,可是往往无法抗拒诱惑。他的皮肤问题跟大多数青少年一样,往往随情绪而呈周期性变化。

  也许这一切都是阳光的关系。

  “你去唐诺车厂修车了?”我问。

  “也没修什么。只是换机油,检查引擎箱——它没有裂,丹尼。不知道是李勃还是谁没把机油箱螺丝拧好,所以油漏了一大半。周五晚上我没把活塞烧掉还真是奇迹。”

  “你怎么弄到升降机的?唐诺不是说要预约吗?”

  他把视线移开。“那不成问题,”他说,“我替他打了些杂工。”但他的声音中带着欺骗。

  我想问他都是些什么杂工,但最后还是决定不要知道比较好。他所谓的“杂工”大概不外乎替唐诺端咖啡或搬搬汽车零件。但我不想再扯入克里斯汀和阿尼之间,更不想知道他在修车厂那段时间过得如何。

  另外我还有种感觉,那就是:随他去吧。这种感觉不是很明显。我想我可以举个例子说明:你的好朋友不幸爱上一个狗娘,而且娶了她,而你不喜欢那狗娘,她也不喜欢你,于是你只好关上跟你朋友之间的那扇门。关门之后,你不再管那朋友的事,他也不管你的事。而通常这种结果都是那狗娘极力赞成的。

  “要不要去看电影?”阿尼说。

  “在演什么?”

  “双子星影院演的是中国功夫片。怎么样?咦——哈!”他假装向“尖叫的杰·霍金”踢出一脚,把那只猫吓得像子弹般飞出去。

  “听起来不错。谁演的?李小龙?”

  “不是,是另一个家伙。”

  “片名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夺命亡拳、死亡飞爪之类的吧。谁知道?怎样?看完以后我们可以讲给伊莲听,说不定她会上吐下泻。”

  “走吧,”我说,“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一张票一块钱那场。”

  “没问题。三点以前都可以。”

  “走吧。”

  结果那是查克·诺里斯[16]的片子,还算不错。周一我们又回到州内铁路支线工作,我也把我的噩梦忘得一干二净。渐渐地,我发现我见到阿尼的机会没有以前多了,这就像当你有个好朋友结婚后,你会慢慢和他失去联络一样。另一部分原因是那一阵子我和那个啦啦队队员之间也越来越火热。总之,我好像也陷入热恋了。

  至于阿尼,他当然是每晚都待在唐诺的旧车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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