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蓝
刘宇昆
刘宇昆是一位推理小说作家、翻译、律师和程序员。作为星云奖、雨果奖和世界幻想小说奖的获得者,他在《幻想和科幻杂志》《阿西莫夫拟量》《光速》《奇异地平线》等多处发表了自己的作品。他的丝绸朋克系列小说《蒲公英王朝》的第一部《国王的恩典》获得了莲花奖最佳小说奖和星云奖提名。他稍后出版了本系列的第二本书《风暴之墙》,两本短篇小说集《折纸动物园》《神秘姑娘及其他故事》和星球大战小说《天行者传奇》。《蒲公英王朝》系列最后一本将在稍后出版。刘宇昆本人和家人住在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附近。
四月屏幕上写着:缅因和马萨诸塞联邦,曼纳波特镇,数量28528(人类)。
[马萨诸塞湾郊外社区。粗壮的线缆将一列火车拉进火车站;一家人在枪店旁边的冰激凌店里;一片被独栋住宅包围的公共住房;一场高校足球赛;一场国庆游行;邻居正在后院举行一场贩卖会。所有画面由手机拍摄,画面的旅居和取景缺乏美感,而且摄像头抖动频繁,一下就可以看出是出自业余人士之手。
冰冻的海洋和泥泞的雪地画面。然后,画面转换到春天。漫长的冬季已经结束,阳光虽然柔和无力,但是孩子们摆弄了操场上的器具,发出刺耳的叫声,杜鹃花和连翘属植物茁壮成长,仿佛是一幅在冬天留下的灰白画布上描绘的烟火秀。叽叽喳喳的鸟类、松鼠和臭鼬幼崽迎着暖风在草地上活蹦乱跳。]
英格丽德 (71岁,头发白得发光)
一切是从几周前开始的......你看看我,什么都记不住——不,这倒不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大笑)。镇子里来了太多新居民,我完全是因为太过兴奋所以记不住东西。(她看着坐在身边的孙女)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日子吗?
佐伊 (16岁,表情紧张,弓着身子,急于离开)
我......我不太确定。
英格丽德
看看你录像上的时间——你看看第一个视频的时间?(自豪地看着摄像机)她可是第一个看到龙的人!晚间新闻用的都是她拍的视频。
佐伊
好吧。(在手机中找到了视频)正好是三周前,春分当天拍的视频。
李 (41岁,镇长)
我反复给大家说,只要处理得当,子孙后代的未来都可以得到保障。
你们已经看了《环球报》的头条和电视上的报道。我现在日程排得非常满,总统、波音公司、联邦能源委员会、西屋电气、龙电网公司、卡特彼勒公司、海湾之星......所有人都想在曼纳波特进行投资!这可能是几十年以来最大的一次投资热潮。
你从没见过现在这种情况。你就等着发电效率达到十兆瓦级别的龙出现——
英格丽德
对,就是在春分那天。
事情其实没有人们说的那么糟糕。我让女婿和佐伊给卧室窗户装上厚窗帘,以此来减少遭遇。我现在几乎感觉不到龙的存在。
佐伊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挺喜欢龙。我在晚上的时候,会在窗子上留一条缝,专门听龙的声音。
英格丽德
我们现在看到的龙都很小。(看着佐伊)和你以前画的龙差别很大。
佐伊
(扭头不看镜头)
亚历山大 (35岁,双眼炯炯有神)
我要所有的龙都!除非把我送进监狱,不然我不会容忍——
哈里芬 (53岁,自诩为“企业家”,头发上的LED灯显示着一句话“免费能源并非免费”)
没人知道这些龙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们怎么来这儿的,更不知道它们为什么来这儿。
但这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没有人考虑过正确的问题。
[晃动的手机拍摄画面:停靠的船之间可以看到银色的龙鳞;一条形似蟒蛇的尾巴消失在一团丁香花下;海边落日映衬下的红色云团被一声咆哮打断——这是爬行动物的叫声?鸟类的叫声,还是蜥蜴的叫声?——摄像机经过旋转,拍摄到皮质的翅膀从天上冲了下来,然后消失在沙丘之后;棒球场上的人群尖叫着四散逃开,几十只飞行生物尖叫着俯冲而下。这是蝙蝠、鸟,还是会飞的蜥蜴?]
缅因和马萨诸塞联邦,曼纳波特镇,数量7000(龙,此数值为估算值)。
哈里芬
[我们在一个车库里,看起来像现代版的达·芬奇工作室,但是这里比达·芬奇的工作室更乱、更脏、更吵,而且也没有浪漫的理事会。轮子和齿轮不停地转动,传送带一直在运转,链条响个不停,曲轴和活塞的动作整齐划一。]
这些都是原型机,所以看起来有点简陋。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些都是基于几个世纪以来经过验证的设计——你看这个原型机,最早是由艾蒂安·勒诺瓦制造的——而且还有许多经过专利认证的改装。有些原型机用煤做燃料,有些用石油或者天然气做燃料。内燃机必须用纯酒精作为燃料这种谎话,完全是能源集团故意散布的谣言。如果我可以获得经费支持……
你还在拍吗?
无所谓了。我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就算你把我给你展示的一切都录进去,他们还是会找到办法污蔑我。他们绝对不能让民众知道终结龙能垄断的办法,你说对不对?
在一个多世纪之前,托马斯·爱迪生和亨利·福特将电力确定为我们的主要能源,而且我们一直在努力通过龙息来提高电力产能。我们逐渐地开始依赖这些动物,而现在我们所有的政客都是龙能企业的囊中物,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不不不,别担心。我不认为龙很危险,我会保证这次采访毫无争议性。
所以……我要如何解释对当前能源政策的异议的同时还不会……
我这么说吧。所有人都知道,飞机航线和船运航线都是沿着龙的迁徙路线指定的;大都会的存亡和发展都取决于城市里龙的数量;各个国家不停比拼实力,努力吸引巨龙来拉动GDP。
我们讨论的是大学龙基金和国家战略储备——只不过对外宣传消除了我们的恐慌。这完全是误导。龙可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帝国的兴衰完全取决于这些我们完全不理解也不可能驯服的生物。你看过《枪炮、珠宝和龙》这本书了吗?书中提出一个假设,西方的崛起完全是因为出现了喷火的龙。东亚在工业革命中落后,就是因为他们的龙只能喷出冷雾和水。直到来自天津的龙如元根据罗伯特·斯特林的设计,发明了由喷火龙和喷雾龙共同驱动的阴阳机。从那之后,世界权力中心就停止向欧洲转移。即便到了今天,城邦和小国的兴衰更多的是取决于龙,而不是文化或者政治。
(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希望将大家从对这种廉价资源的依赖中解放出来。当华约因为境内的龙集体迁徙而解体的时候,我们都异常兴奋,但是我们又如何知道联邦境内的龙什么时候会离开呢?忘记历史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大家都说我是个奇怪的傻瓜。
佐伊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她依然害羞,而且说话结结巴巴,但和上次相比,已经说了不少。)
你说那些画?(紧张地笑了笑)不,我不认为如此。那些都是小孩子画的画。我也不知道这些画还在不在手边,我并没有刻意保存它们。
我想要说的是那些真正的龙。
有些人抱怨龙带来的噪声、气味、随处可见的粪便。有些人认为龙在大街上游荡非常危险。在第一周里,州立公园旁边的17号公路发生了12次事故,所以不得不封闭整条公路。后来所有的龙开始在阿斯特罗夫小学筑巢,家长们因此都非常紧张,于是又不得不关闭整个学校。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十几个律师一样的人围在镇中心的停车场周围,真像是一群绕着龙粪飞来飞去的苍蝇。我也不知道他们打算起诉谁。龙可不害怕律师。
我听到了大家的抱怨,“曼纳波特不是波士顿。我们缺乏应对这么多龙的基础设施!”我觉得他们说的是围墙和栅栏。他们希望州议会可以宣布紧急状态,也许再派民兵来赶走龙。
我一直在研究追龙潮的历史……百科全书里是这么总结追龙潮的:“大多数当代追龙潮都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自主规划,波士顿致力于建设大学和图书馆,通过学术研究吸引龙;加州共和国采用了发明和艺术的双轨策略,而硅谷和好莱坞是北美最大的两个龙的聚集地。纽约采用了最为传统的策略,他们通过在华尔街囤积大量黄金和珠宝,源自欧洲的那些较为老派的龙因此离开了位于巴拿马和英属维京群岛的天堂,转而移居曼哈顿。这些龙会在金库周围盘踞几周,然后去长岛的大型电厂工作。”哦,最后一条还有个“需要额外资料”的问号。
但是对我来说,最有说服力的例子是阿巴拉契亚山脉的泰特斯维尔市。1859年,大批龙聚集在这个偏僻的小镇。所有人都冲向这里,希望能够大赚一笔,一个叫爱德文·德雷克的家伙成功建立了第一个龙塔,成功让一条15米长的黑曜石鳞片的龙,为伊利湖和巴特摩尔之间的缆车发电。在一定时期内,追龙潮让泰特斯维尔市变成了全世界最富有的城市。人民沉迷于龙带来的财富,修建了更多冷却池、龙塔和发电站。然后所有的龙在某一天全部离开了。
爱德文·德雷克是我的曾曾曾曾祖父,他来自我母亲的家族。而我的母亲——
我还没准备好讨论这些事情。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大家都说我有个古老的灵魂。我喜欢一个人待着看书。公共演讲让我感到紧张,但是为了弄清楚大人到底在计划些什么事情,我还是去参加全镇会议。
公用征收、联邦补助、财产价值、税收抵免、隔离墙和安全区是他们每天争吵的中心议题。他们希望镇上尽力和大企业能达成最佳的交易,以此确保镇上的就业率,保证所有人都能从龙带来的收益中分一杯羹。
但是,没人去想龙为什么会来这里,也没想过如何避免曼纳波特成为下一个泰特斯维尔。
曼纳波特没有自然景观,没有大学,没有钱,没有艺术。我们和其他的联邦小镇没有区别,从表面上来看,我们的小镇干净而平静,但是内部则是充满痛苦和荒凉。只要大家有机会,就会离开我所在的高中,所以那里现在显得又大又空。你要是待在这里,可找不到什么好工作,能找到的只有“零活”。毒品是这里的一个问题,而且到了晚上,你还可以听到远处传来噗噗的声音。我一直以为是喝多的年轻人在放烟火,但是有一天,我看到开着警灯的警车顺着17号公路狂奔,然后我就在新闻中看到了他们发现的尸体。
[我们现在在山上,俯视着下面的山峰。有的龙在翱翔,有的龙在爬行,有的龙在蹒跚踱步,还有的龙在滑翔,各种龙颜色不一,看起来就像是草丛中的野花。从远处看去,这些龙像蝴蝶又像鸟,如同有了生命的油漆,正在自主形成全新的图案。]
爬上来的风景还是很不错的吧?为了这幅景色,我每天都要爬上来。警察让我离这里远一点,但是我实在不敢相信龙会伤害任何人。它们的脾气似乎比每年秋天堵在街道上的火鸡还要好。每当我爬上山,就不担心SRAT ,学校里的八卦,父亲的唠叨,奶奶需要修剪的草坪——只要知道这里有一些漂亮的龙就够了。我们永远也不会了解这些龙有什么忧愁,这些龙也不会费心了解我们的烦恼。整个宇宙感觉变大了一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经常问自己,这些龙为什么要来这儿?为什么呢?
六月 英格丽德
[孩子们在操场上玩耍。
镜头对准背景中的山茱萸。树枝的样子有些奇怪,它们看起来太过弯曲,枝叶似乎太过沉重。]
镇子里居民的情绪已经发生了转变。讨论通过卖地给开发商来赚钱的人已经不多了,大多数人也接受了当前的变化。我觉得大家已经习惯了龙的存在。
[一颗棒球砸进了山茱萸树,场面瞬间混乱了起来。刚才看起来还是郁郁葱葱的树叶,现在就变成了银光闪闪的鳞片,伸展的肢体,展开的龙翼、胡须和瞬膜。绿色的伪装色瞬间变成了红色、金色、蓝色和靛蓝,龙群的拟态休眠被飞来的棒球打断,龙纷纷选择飞到天上。你可以看到北美的鹿角龙、西伯利亚飞龙、中美洲羽蛇神、没有翅膀的东亚龙、尾巴扁平的南亚龙、欧洲薄翅龙和其他种类的龙,所有这些龙的体形绝大多数都不及一只孔雀大小。
孩子们一时间都盯着这番奇景看个不停,但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一个姑娘跑到树下,从龙粪之间小心翼翼地取回了棒球。孩子们继续刚才的游戏。被打扰的龙也纷纷落回树上,继续进入拟态休眠。]
这些龙太可爱了,你说对不对?有些人对现在的情况感到失望,但是绝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些龙和在威德纳图书馆里为整个波士顿供能的巨龙不同,与那些为跨大西洋和洲际航线喷气机供能的飞龙也有所区别。
哦,我不是故意让自己听起来像一个龙学专家。我到了18岁,成为卫斯理大学一年级新生的时候,才看到人生中的第一条龙。
[展示卫斯理大学的照片,照片拍摄风格颇具肯·伯恩斯的风格。]
那时候,卫斯理大学基金只有5条龙:3条北美牛角龙、1条威尔士双足飞龙和1条英格兰巨龙。这和哈佛—拉德克利夫基金的500条龙相比,完全不值一提。但在我看来,5条龙已经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在其他姑娘还在收拾宿舍的时候,我就去慰冰湖转了一圈,那里住着那条最小的牛角龙。当时已经是晚上了,我根本没想到会看到任何东西。我知道这些龙很忙,很少会返回自己的巢穴。这里的龙和其他大学里的龙一样,都是被图书馆和教室里的学生吸引来的,而卫斯理学院和联邦之间立有协议,所以学院有义务说服龙用自己的烈焰龙息去为周围城镇的工厂和作坊供能。
但是,教授们也非常清楚,龙需要时间在巢穴中恢复力量。龙并非只是需要谷物和肉类就能存活,它们需要融入学院的学术氛围,独自进行思考,唯有如此才能保证良好的精神状态——我知道当代专家认为这些都是瞎话,但是我一直都相信这套理论。
在我看来,以此来形容大学生的生活也是个不错的比喻。
湖面和湖滨雾气弥漫。我在远离家长视线范围的地方继续散步,幻想着自己在古老传说中的山谷河沼中游荡,寻找巨龙把守的宝藏。当时雾气非常厚重,我看不到湖的另一边,整个湖面似乎不断扩张,面积几乎比得上一片大洋——我当时并不知道,当靠近一条龙的时候,人的判断力和空间感会出现偏差。
忽然,空中出现一声喇叭似的巨响,在我看来就像是喷气引擎发出的声音。我转过身,亲眼看到湖水如火山喷发般喷入高空。湖面雾气散开之后,我看到了一条健壮的长脖子,它和书上描述的雷龙的脖子一模一样,在这条脖子上,有一个巨大的长着角和体毛的脑袋。在雾气的折射之下,龙的脑袋周围环绕着五颜六色的光晕,有些颜色我见都没见过。巨龙扭头和我四目相对,它的蓝眼睛深处似乎闪动着光芒。
这条巨龙微微张开嘴巴,轻轻吐出一口气,它嘴边的武器闪动着微弱的蓝光,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冰山。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巨龙抬头看着天空。它张大嘴巴,吐出一条越来越宽的烈焰,湖面中央出现了一朵烈焰组成的花朵。
我可能是当时才明白“令人窒息”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我见过太多关于科普插图和照片,龙在发电站里用自己的烈焰产生蒸汽,以此推动轮机产生我们这个世界不可缺少的电能。但是,插画上的龙都显得非常温顺,服从人类的控制,成了当代大都市机械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
但是,当你和一条龙面对面的时候,确实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浪漫主义诗人一定会说这是一种壮观的景象。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前的探索者和工程师会穿过充斥着闪电的风暴、遍布冰块的极地洋面、遍布尸骨的沙漠和毒气弥漫的沼泽,只为了能够看一眼这些神奇的生物。
多年之后,茱莉亚出生了,这件事就变成了她最喜欢的故事,她总是要求我给她讲这个故事。作为一个小姑娘,她非常喜欢龙,而且她也会画一些和龙有关的画——这一点和佐伊一模一样。她总是最后才画眼睛,当她开始给眼睛和在周围雾气中涂上蓝色颜料的时候,整条龙看起来都要活过来了。
哈里芬
虽然当今社会依赖龙的存在,但是大多数人没见过龙。最近几十年里,针对大众隐瞒有关能源政策的活动越来越频繁。正如我们努力将尸体藏在医院里一样,我们用混凝土墙壁、钢铁大门、秘密就业协议和严密的保密协议,努力营造出一种当今社会的能源供应完全免费的假象。
如果龙真的像政府和能源公司所说的那样安全,那么哈佛园和华尔街又为什么要修建戒备森严的防御设施呢?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没有说实话?
总之,这个问题不限于缅因和马萨诸塞联邦,或者北美大陆的其他国家。从全世界范围来看,从爱尔兰共和国到中联的各个城邦,所有人都满足于现状。
你可以在当代国家事务处理中找到一些古典意味。
[汽转球在转动,蒸汽从球里喷了出来。]
在有记录的历史中,第一个驯服龙的力量的人是亚历山大港的希罗。他造了一个带有两根弯曲铜管的铜制圆球,两根铜管指向相反的方向。圆球可以绕着一个和铜管垂直的轴心旋转。
西罗紧接着在圆球内部用琥珀雕刻出了复杂的神话场景。几只困在其中的萤火虫负责提供照明,这看上去就像是在天堂里旋转的流星。设置这件艺术品的初衷就是打造一件神庙艺术作品,只有天上的众神才会欣赏其内在的美丽,凡人信徒只能通过自己的想象力来想象其中的奥妙。
但让大家感到意外的是,希罗的杰作勾起了附近埃及龙的好奇心,两条小龙通过通关钻进圆球内部。圆球内的一切让它们非常满意,于是两条小龙喷出了大量高温蒸汽。这些滚烫的蒸汽从弯曲的铜管中喷涌而出,让圆球飞速转动,一时间让周围围观的人群又惊又喜。
希罗继续设计了更多复杂精美的汽转球,最终在疯狂中早早去世。古代史研究人员很少将他的死和他的作品联系起来。
李
我当然感到非常失望,因为我以为这些小龙不过是大餐前的开胃菜,根本没想到居然是整顿大餐!
现在让我感到高兴的一点是,那些“曼纳波特骑士”不再纠缠着我,要求我去为了小镇安全想想办法。我觉得,就算他们在网上看的那些阴谋论视频,也没有认为小龙会是威胁的。
大公司也停止打电话咨询。
所以,我开始给他们打电话。
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们的工程师已经完成了可行性研究。你们的那些小龙没有经济价值。”他们会抓着兆瓦、吉瓦、投资回报率、资本、公共事业费率、折旧的问题说个不停。
曼纳波特的龙的发电效率不过是千瓦级别。以前,詹姆斯·瓦特将一对万花镜眼镜,固定在一条驴子大小的尼斯湖龙的眼睛上,然后宣布这就是一个蒸汽引擎,这种低输出的引擎在过去可能具有商业价值。但是在现在呢?并没有多少价值。
“小龙总会变成大龙,对吧?”
他们的回复是:“这可不一定。”成年龙的体形大小不一,即便是同一物种也存在极大的差异。根据大公司派来的生物学家的研究报告来看,我们这些迷你龙已经脱离了成长期。
我给他们讲:“我们有很多龙!你们就不能让一群龙一起干点什么吗?”
他们又开始给我讲龙的生理特征和习性、缺乏合格的龙语者和“过度设计”的危害。
龙并不适合团队协作。你可以哄着龙去工作,并不能强迫它们。上次有人试图强迫一群小龙一起工作,结果就发生了事故,没人想再重演那场惨剧。
我当时哀求道:“我听说有人用小龙来驱动单人汽车,还有人用小龙为独栋住房发电。肯定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龙开始工作。”
“这些小龙能够体现经济价值的地方,只有犹太人的集体社区和大都市想炫耀财富的有钱人那里。”大公司的人是这么给我说的,“记住,龙可能会待在一个地方,或者在几个选定的地点之间迁徙。”
“但是,龙可能会开始迁徙。”
“除了你们这些已经住在曼纳波特的人,谁还想去那地方?”
自那之后,再没有大公司接我的电话了。
但是,我没有放弃。有人告诉过我,日本在微缩化方面取得了巨大的进步。肯定有办法用咱们这里的小龙大赚一笔。肯定有办法的。
亚历山大
我让大家尽可能远离这些龙。这些龙看起来又可爱又无害,但我知道真相。
乔伊是我们家里最聪明的孩子。他可是去专业学校读书的人。他的分数足够离开曼纳波特,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但是,乔伊只想做个龙语者,在龙身边工作,而不是“站在远处享受龙的劳动成果”——你没听错,他就是这么说话的,听起来就像是你在学校里读过的小说。我过去很想揍他一拳。好好说话,你个蠢货!
“律师、银行家、程序员——他们都是寄生虫,全都是水蛭。”他曾经这么说过,“他们不过是操纵符号产生更多符号,你还指望他们干什么?但是,只有龙语者才能让龙吐出火焰,让文明能够延续。”
他18岁那年,离家加入了龙电网络公司位于波士顿湾的电厂。他们给龙语者开出了高工资,这完全是因为这份工作非常危险,而且能够胜任工作的人也不多。
乔伊告诉我,你不能强迫龙去工作,你得去哄骗它们。他说过一件事,圣彼得堡有一个女王,曾经在自己的宫殿里用琥珀造了个大房间,希望以此吸引龙喷吐火焰。我觉得她是不是想模仿亚历山大港的希罗?到了最后,那个女王反而被严重烧伤。这个故事让我的童年充满了噩梦。
我妈妈一直留着乔伊的奖学金论文……找到了。“哈沃德·休伊留在拉斯维加斯,因为他认为明亮的灯光和魅力足以让龙留下来,以此维持自己的航空帝国。在冷战中,北约和盖亚组织都秘密资助艺术家,希望以此促使华约境内的龙叛逃。但自纽康门和瓦特之后,龙语更接近一门艺术而不是科学了。”
“我想当一个大艺术家。”
龙是一种善变、懒惰而且很容易感到无聊的生物。就算你用财宝、书籍和新奇的事物引诱龙在一座城市里定居,它们也不过在宝藏周围睡觉,而不是工作。而能让龙乖乖喷火干活,可就需要龙语者来帮忙了。
没人知道龙语者如何工作。龙语者对其中的奥秘保持沉默,而且他们组成了一个秘密工会,口头传授自己的秘密。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乔伊和我经常玩游戏,我会扮演一条龙,而乔伊则通过许诺让我玩他自己组装的游戏主机,来让我去干家务。
也许龙语者就是这么干活的。旧时西部的工程师不就是在驱动火车的龙的眼睛上固定一对万花镜吗?他们现在就算是给龙准备了虚拟现实眼镜,我都不感到奇怪。泰迪·佩特里特在电台上说,电厂里的龙语者用一种奇怪的手法来抚摸龙,以此让龙感到兴致高涨。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事。他们在学校里,依然告诉孩子们,龙喜欢的是音乐、文学和艺术。乔伊经常嘲笑这是“对于龙的天方夜谭”。
我永远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龙语者如果没有在工作中被烧成灰烬,也只有等到意识完全消失的时候才能退休。而后者则更为可怕。
乔伊回家的时候才30岁,但是看起来不过20岁。他认不出我或者妈妈,也不会苦笑;他只会吃端到嘴边的食物,其他的东西碰都不碰。他的意识就像是掉进水里的筛子。不论我向他展示多少次以前的照片,妈妈做多少次他最喜欢吃的菜,他的眼神都只有一片空白,嘴里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话。他回家8个月后心脏停止了跳动,但真正的乔伊在那之前就死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遭受了怎样的痛苦,也不知道他到底见识了一些什么东西。
我们领到了一笔不菲的退休金,但是这也不是龙或者公司将乔伊的生命力吸取一空的借口。合同和法律无懈可击,里面充斥着各种承担责任和自愿放弃权利。
攻击龙是犯罪。我也不会去做任何违法的事情。但是,还有其他选项吗?
七月 佐伊
[镜头努力跟上佐伊的步伐。我们时不时可以看到游客聚集在空地旁,他们扭着脖子准备好了手机。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警方的警戒线之后,让民众保持一定的距离。]
游客们想近距离再次观看之前发生的一切。现在镇子里有了一个景点,议员们都吓坏了。他们希望总统派出义勇军。(摇了摇头)
我还是不知道这些龙为什么要来曼纳波特。
但是,我觉得自己可能交到了一两个新朋友。
这一切开始于独立日之前。镇长和议员们还在想办法从这些“无用”的龙身上赚点钱。他们的最终解决方案是旅游业。他们让一个摄影师到处拍照,找了个咨询公司,将镇子打造成“湾区的魔龙花园”。波士顿和波特兰市每天都会发出两班旅游巴士,而且还有传言会和邮轮公司合作。
我不喜欢这个主意。我害怕游客会吓到龙。大多数龙都住在废弃的地皮和被没收的房子里,靠吃昆虫和植物过日子。有些龙已经学会集中在一个地方排便,清洁公司每周都会将这些粪便运走。我认为镇子上的人和龙正在学习如何和平相处。我不希望这个过程被打断。
但是,这里有比游客更大的威胁。一个反龙组织正在逐渐成形,其中包括害怕自己的孩子被龙腐蚀意识的家长、无聊找事做的人、无法忍受这些烂摊子的业主。他们自称为曼纳波特的骑士,在网上互相交流,思考如何将龙赶出去。
我用假名潜伏在他们的论坛,当他们打算利用独立日庆典实施“圣乔治行动”的时候,我也制订了自己的计划。
在临近日落的时候,很多家庭都聚在斯克里广场准备欣赏烟火表演,曼纳波特骑士们开着皮卡车和面包车也赶到了广场。他们从曼纳波特各地赶往汉考克地区荒废的地皮,这里是最大的一群小龙的聚居地。
我刚好在日落前到达这里。整个院子的杂草都长到了我的胸口,而房子的屋顶一角不见了,三面墙上全是破洞,大自然正在逐渐拆解整栋房子。几十条小龙已经在废墟和院子里筑了巢。除了少数几条小龙对着我发出咕咕的叫声以外,大多数龙都在睡觉。
我蹲下身子藏在草丛里。土壤散发出一种刺鼻的气味,感觉就像是野猫的聚集地。当黄昏渐渐消散之后,越来越多的龙返回巢穴。它们找到落脚的地方,把脑袋藏在翅膀或者草丛里,然后睡着了。
我可以听到距离我最近的那些龙打呼噜的声音,这是一种近乎咝咝吐气的声音。一阵微风拂过我的额头,带走了夏日的燥热。我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因为我忽然想起来就在几年前,因为一起鸦片交易出了问题,一个男人被打死在这座房子里。大街上的警报和蓝色警灯让我忽然想起了这一切。
我的心忽然被剧痛所覆盖,无法呼吸。我努力压制着意识中渐渐复苏的黑暗,这种黑暗正在逐渐突破意识壁垒,推开我压在上面的层层障碍。
我的脑海里全是她。
明亮的光芒刺破逐渐昏暗的黄昏,仿佛光矛从我头顶飞过。电机的轰鸣越来越微弱,灯光逐渐消失。周围出现脚步声、关车门的声音和急切的低语。看来曼纳波特的骑士们已经到了。
我听到了重物被卸下车的声音。这些车里装了很多电池、导线和家庭防卫用的电棍。他们的计划是用电网覆盖整个区域,然后用几个爆竹叫醒所有的龙。
“电死的龙越多越好。”有人在论坛上这么说道。
用龙发的电来电死龙,也不失为一种颇有诗意的正义行径!
我的堂兄就是个律师。他觉得,如果我们这么干,就可以对法官说,是这些龙自己飞进了电网里,所以也不算是对龙发动攻击。
我从草丛里站了起来。
我当时害怕极了,只能颤颤巍巍浑身哆嗦地说:“你们不能这么做。”
这些骑士们在昏暗的街灯下被吓了一跳。经过短暂的困惑之后,人群中站出了一个男人。我想起了论坛上的照片,认出他就是亚历山大。
他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说:“阻止一个错误。”
他说:“这些龙不属于这里。”他走近了几步,我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愤怒和忧伤。“你不懂,他们会伤人。”
我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很镇定,说道:“但这些龙不会伤人。”
“不,这些龙会伤人。”我能听出他话语中的痛苦、无助,以及无法给我提供任何解释的无力。
我也一样感到无助。我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看着这些龙于黄昏时分在公园里寻找食物。我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听到龙在夜晚发出的叫声,自己会又哭又笑。
所以我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子,使劲吹了起来。那哨声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就像是噩梦中的警报声。
周围的院子和老房子里掀起了一场风暴。小龙被我的哨声吵醒,立即飞上了天。龙翼遮蔽了星空,龙爪践踏着草地。小龙们随着我的哨声发出刺耳的叫声,空气中充满了尿的味道。
过了一会,这场骚动迅速平息了下来。龙都不见了。我从嘴里拿出哨子,深吸了一口气。亚历山大站在原地,这一切让他说不出话。
我的脚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和亚历山大都低头看着草地。
草地中还有一只动物。我蹲下去仔细观察,它的大小和小狗崽类似,但是身体更细更长。它的脑袋类似牛头,有一对弯曲的小角,触须类似缅因龙虾,脖子上长着一圈明亮而多彩的羽毛,后背有银色的鳞片,腹部皮肤粗糙,4个爪子形似鸟类的爪子,长长的尾巴形似蛇尾巴。这是条混血龙,它是好几代追随人类来到这里的龙经过杂交后的产物,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片大陆的生活。
但是,它形似蝙蝠翅膀的翅膀已经受伤。它无法起飞。我像抱一只小猫咪一样,将它轻轻抱在怀里。我可以感到它在不停发抖,真是个有力气的小家伙。
它犹犹豫豫地睁开了眼睛。它的一对蓝眼睛炯炯有神。我颤抖了一下,几乎把这条龙扔在地上。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
亚历山大大喊道:“快把它扔掉!”我抬起头,看到他拿着一根电棍,就是那种可以一下子打死入侵者的电棍。
我转过身护住小龙,用自己的后背对着他。“嘘,没事了,我不会放弃你的。”
小龙就像是一只受伤倒地的兔子,跪在我的怀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它的颤抖越来越剧烈。我试图用抚摸小猫的方式来抚摸它,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母亲就是这样抚摸着我的头发让我入睡的。小龙的鳞片摸起来又软又热,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亚历山大喊道:“你听听!”他惊恐地举起了电棍,“它要喷火了!快把它扔掉,不然你就死定了!”
“不!它尖叫完全是因为你吓到它了。”小镇里的人都没见过小龙喷火——我确信这些小龙也不会喷火。我试图用一只手盖住小龙的眼睛,不让它看到距离我们越来越近的亚历山大,我暗自祈祷自己不会被电棍的蓝色闪光吓破了胆。
他跌跌撞撞向前又走了几步,俯视着我说:“你杀了乔伊!你杀了乔伊!”
我抬着头盯着他的眼睛,里面写满了狂野、冲动和茫然。当我因为噩梦惊醒,祖母不得不将我按住的时候,她是否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不!它什么都没做!”我竭尽全力大喊道,“这不是你要找的龙!这不是——”
亚历山大举起了电棍。我相信他会把电棍砸在我的身上,然后打死怀里的小龙。
我怀里的小龙忽然动了一下。我努力想按住它。但是这条小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强壮。它甩了甩头,然后甩开了我的手。我感到一股热浪,立即本能地向后跳。时间忽然慢了下来。我的眼前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我看到龙张开了大嘴。我看到电棒距离自己不过几厘米。我看到巨龙看着亚历山大。我能够解释在龙的眼睛里看到的一切吗?
小龙扭头看向另一边,就好像眼前的死亡威胁不过是天边的流星。这条小龙的动作非常笨重,仿佛它就是那条史上最大的三峡龙。小龙抬起头打量着星空,然后张开大嘴,喷出一道耀眼的光和烈焰。
这道耀眼的光芒仿佛是一条流淌着液体黄金和白银的河流,一群正在迁移的蝴蝶,一条横跨天穹的缀满珍珠的丝绸。当这道光芒达到最大亮度的时候,烈焰开始分流,然后变出更多的颜色:九月蓝、殉道者之血红、万寿菊黄、龙语蓝……
我大张着嘴巴,不自觉地模仿着小龙张开的嘴巴。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烟火表演。
我又回到了美术耗材店的走廊里,再次变成了那个6岁的小女孩。母亲和我边跑边笑,将一管又一管的颜料和水彩扔进购物车。我们不喜欢生产商给颜料起的名字,所以我们又单独起了一套名字。我们一整天都待在一起,除了画画什么都不干。我们要一起画祖母曾经见过的那条龙。
“妈妈,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吧?”
“当然,我的龙宝宝,你绝对甩不掉我。”
泪水冲出了我的眼眶,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多年以来,我都不敢重温这段回忆。
亚历山大站在我身边,看着头顶上这片不断变换的灯光秀。他手中的电棍掉在地上。他嘀咕道:“我从没想过……原来你看到的就是这种东西……”
小龙跪在我的怀里,再次喷出一股壮丽的焰火秀。
热流从我的脸庞擦过——又或者说直接喷到了我的脸上。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情况,但我感觉像是有一只手在抚摸着我的意识,抚平那些仿如水下礁石的痛苦和阻碍。有那么一瞬间,潜藏在意识中的黑暗和痛苦犹如水下的礁石,随时可能突破平静的水面,但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抚慰着我的意识,这些礁石渐渐消融,然后被这股奇迹般的光与热带走。
[我们来到了这片废弃的区域。佐伊抬起一只手,示意拍摄人员不要打扰藏在草里睡觉的小龙。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拍了张照片。]
我一直想画出自己看到的一切,但是最终成果并不是很成功。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围栏破损的位置,你看到了吗?对,就是草丛里那团隆起。那就是叶公。我觉得这里有这么多人,它可不会出来。
我是根据母亲讲过的一个古老童话故事给它起的名字。这个故事有些类似于一个笑话。故事里有个人,他以为自己非常喜欢龙,于是总是在画龙,但是后来,当一条真正的龙出现的时候,他却被吓傻了。你明白——算了,没事。
它状态恢复得还不错。一位来自卫斯理学院的龙科医生——反正我是这么称呼她的,她的真正头衔是基金会保养专家或者什么与之类似的名字——她告诉我,叶公翅膀上的伤口,在几周之内就能自愈。我给叶公带来了覆盆子,它非常喜欢这东西。
曼纳波特的骑士们还在论坛上发帖,对这些龙抱怨不已。但是我再也没见过亚历山大出现在论坛上。
十一月 李
我已经和佐伊谈过了。
自从小龙的焰火秀视频在网络走红之后,游客数量增加了好几倍。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才安排好安保工作,为了保证没人受伤,还给警察发了不少加班费。走红的视频也吸引来了几家公司,他们想雇用佐伊作为龙语者。她当然拒绝了这个提议。
小龙开始在布罗克顿、普利茅茨、罗威尔、法尔茅茨等地出现,我得想想办法如何利用曼纳波特当前的名声。没人知道还会出现几次驯龙潮。
我们在一夜之间就丢掉了竞争优势。
但是,我又想了一下。我们还有佐伊。
我想雇用佐伊来运营一个培训计划,让大家知道如何在龙的周围规范自己的一举一动,也许还可以给其他镇子做个示范——我要让灯塔山的人为这个项目付钱,佐伊起码没有反对这个主意,但是她告诉我,绝对不会让小龙再做一次表演。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好事太多也会变成坏事。”
佐伊告诉我,如果正确对待这些小龙,它们就可以让人们非常开心。我打了几个电话,然后一些专家希望和佐伊谈一谈,讨论下用“龙疗法”治疗儿童和成人抑郁症的可能性。佐伊对这个主意非常感兴趣。
虽然这不是我最初设想的盈利点,但是我们会为曼纳波特争取一些利益,你等着瞧吧。
英格丽德
[大家正在准备一顿感恩节大餐:大人和孩子们挤在狭小的厨房里;勺子撞击盘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老人陪着孙子们在玩闹;大人们在吵闹欢笑;电视机也在一旁喧嚣。
亚历山大也在房间里,他试图帮忙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但其他人让他感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佐伊正在让大家看自己手机里的视频。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佐伊面带微笑。]
佐伊现在是个大明星了。我听说她和叶公的视频有几百万的播放量。她说让龙再次喷火太危险,所以再没有让叶公这么干。
亚历山大现在是佐伊的摄影师。他之前告诉我,他、佐伊和哈里芬准备提升大家对龙语者职业风险的关注,同时筹集资金照顾龙语者。
佐伊能这么开心,我也感到很庆幸。自从她发现茱莉亚那一晚之后,就没有见过她笑了。
哈里芬
问你一个问题:龙是如何喷火的?
想想你高中的物理课和生物课吧。你可能已经知道,龙能发电厂就是个热能转换器,它将龙火的热能转换成可做他用的机械能。你可能也知道,龙和其他生物一样,通过化学反应分解食物获得能量。但是,你的老师可能简要做了下数学换算,告诉你龙吃下的草莓、虫子、牛肉和大量玉米不足以产生龙火的热能。
如果你的老师足够认真,那么他们可能也会提到麦克斯维尔的恶魔。
1867年,詹姆斯·克拉克·麦克斯维尔,在构建热力学定理的时候,发现龙火几乎无法理解。麦克斯维尔的恶魔是麦克斯维尔本人提出的一个思维实验,这个实验试图解释为什么龙可以无视物理性定律,凭空产生大量能量。
请想象有一个保持一定温度的房间,房间里的气体分成两部分。在中间屏障上有一道没有摩擦的小门,这扇小门由一位非常狡猾的恶魔操纵。温度代表的是房间内移动的气体分子的平均动能,一些分子的移动速度肯定高于平均值,而另一些分子的移动速度则相对较慢。恶魔观察着分子移动,偶尔打开小门,让右侧的高速分子进入左侧,左侧的低速分子进入右侧。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两侧的平均动能将发生变化,即房间右侧会开始冷却,而左侧开始升温。你可以用这种温度差来驱动常规热能转换器,当两边温度一致的时候,恶魔将重复上述过程。
麦克斯维尔在不产生额外的熵的情况下,用分子运动产生“免费”,用阴阳的标注代表两条互相追逐的龙,以此创造出了某种永动机,这完美地无视了热力学第二定律。
一个多世纪以来,理论家和实验人员一直试图让这个恶魔和热力学定律达成和解,他们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即问题的核心是掌握在恶魔手中的信息。整个房间和恶魔组成的系统必然存在熵增长的情况,因为恶魔必须抹去已经存在的信息才能写入新的信息。
如果龙就是麦克斯维尔的恶魔,将信息变成热能,那么龙也必须抹除已经存在的信息。
但是,没人会说,龙必须抹除自己大脑内的信息。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许多龙语者年纪轻轻就因为痴呆而退休,脑子变成了和瑞士奶酪一样的结构?又或者,为什么龙会去有很多人或者书籍、发明和创新的地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每次对龙能利用的进步,都伴随着革命和对传统、习俗和历史的遗忘?
我认为龙息是依靠大规模健忘,通过将所有美好和痛苦的记忆抹除,以此为自己的龙息提供动力。在我们那些用龙作为电力来源的大城市里,书籍会腐烂,集体记忆会消失。龙语者作为距离龙最近的人,也会承受这种损伤。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怀疑我也是个阴谋论者,让我快点去参加泰迪的节目。但是,请试着想一下:我的理论有没有极其微弱的可能是正确的?
自从我们依赖龙提供能源之后,战争就变少了,曾经的敌人很快就忘记了曾经的仇恨。虽然遗忘和原谅是有差别的,但这也有帮助。
随着我们的文明越发复杂,人类也有了各种各样的痛苦,那对于遗忘的需求是否也在增长?也许这就是这些小龙出现的原因,这是对于我们不断出现的复杂需求的一种回应。
如果龙确实会摧毁东西,那么也是为了创造新的事物。
我的朋友们现在都说我是看透了一切,和过去相比更像个哲学家。我对这一点不是很清楚……但是那些小龙确实很可爱。
英格丽德
我的女儿是一位好母亲,又或者说她努力想当个好母亲。但她总带有些梦想家的成分,在制订计划和执行计划方面总是有些偏差。她高中毕业之后,就想去加利福尼亚当个艺术家,但她的运气并不好——她告诉我说,评论家对自己的作品没有任何兴趣,所以只能离开加州。当她和罗恩有了佐伊之后,事情就变得更加困难。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两个人深爱着彼此。
[摄像机进入二楼走廊,绕过一个拐角,进入这栋房子里外人很少能看到的部分。墙上挂满了装在画框里的画,其中不乏水彩画、油画、彩色粉笔画、马克笔画和铅笔画。有些画风成熟,上面还有茱莉亚的签字;还有些画明显是出自孩童之手,则签有佐伊的名字。一张简笔画用极简的线条描绘着一对母女骑着一条强壮的龙。这条龙有着明亮的蓝眼睛,看起来就像是警车顶上的车灯。]
后来他们的家庭财务出现了问题,罗恩和茱莉亚就分开了。我每次去她家的时候,房子里就一团乱,茱莉亚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已经开始酗酒了。当酗酒也不起作用的时候,她开始寻找一些效力更强的东西。
佐伊那时候才7岁,有一天晚上她醒了过来,也许是去街尾调查凶杀案的警车警报吵醒了她,死在街尾的那个男人就是给茱莉亚卖毒品的人。佐伊走进茱莉亚的卧室,发现她已经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佐伊打通了我的电话,她哽咽着说:“妈妈的嘴唇变蓝了!全都蓝了!”我立即拨打了911。等急救人员到达家里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佐伊和我住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做噩梦,但却不愿讨论这些梦的内容。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还像以前一样在画画,但是绝对不会用蓝色。我想帮帮她,但是她不想去看治疗师。她总是说:“他们会让我忘掉一切。我不想忘掉任何东西。”
依赖有很多种形式,最隐蔽的一种就是对于痛苦回忆的执着,这就好像将自己拴在用痛苦回忆制成的锋利礁石上进行自我惩罚。佐伊那晚关于茱莉亚的回忆充斥着哀伤、背叛、愤怒和自责,这些都统治了她的生活。这是一个吞噬万物的伤疤,而佐伊会不停地拨动这块伤疤。
遗忘不等于安慰,但是有的时候疗伤需要遗忘和原谅。
佐伊
亚历山大认为,小龙之所以会来曼纳波特,完全是因为我们的痛苦。
我认为这种说法并不正确。我曾经说过,曼纳波特毫无特别之处。我们有自己的烦恼和忧伤,有自己放弃的东西,也有背叛的东西,一切照旧。
但这些小龙非常特别。它们不可能按照大人们的想法,被驯服之后去胜任各种工作。但是,你不能因为手术刀无法砍倒大树,就说手术刀毫无用处。
我为叶公做了一碗蔓越莓酱,晚些时候就会给它送过去。看到我在里面放的蓝莓了吗?虽然和它眼睛的颜色还有些差距,但我已经尽力了。蓝色真好看。
作者注:关于麦克斯维尔的恶魔和热力学信息移除的相关信息,可参见查理·H.本奈特所著的《热力学计算综述》[《理论物理性国际期刊》21,no.12(1982):905-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