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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科利奥兰纳斯的双手紧握成拳头,不确定那些毒蛇有什么意图。之前在水族缸里,那些蛇曾经接触到他那张提案纸的气味,结果完全无视于他的存在。然而,这些蛇似乎像磁铁一样,吸附到他的贡品身上。难道是环境造成这样的差异?从那个温暖狭窄的水族缸,突然间释放到广阔且没有遮蔽的竞技场内,牠们真能找出她是唯一熟悉的气味吗?牠们真的受到她的吸引,窝在她的裙子上觉得很安全?

  露西‧葛蕾对这些一无所知,因为那天在动物园,他本来要把克莱蒙西亚和彩蛇的事情告诉她,但她身处的状况比他自己糟糕太多,他也就没有提起彩蛇的事。就算当时告诉她,他的信心也不可能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觉得自己有能力找到方法,干预游戏中的那些蛇。她认为是什么因素抑制牠们呢?一定是她唱的歌。她曾在家唱歌给蛇听吗?「那条蛇是我很特别的一位朋友,」她曾在动物园对那个小女孩这样说。也许以前在第十二区,她与几条蛇变成朋友。也许她觉得如果停止歌唱,牠们绝对会当场杀了她。也许这是她的临终之歌。她绝对不希望在临终之际没有唱出最后的歌曲。她会希望临终之际穿上鞋子,置身于她所能找到最灿烂的聚光灯之下。

  等到露西‧葛蕾开始唱出歌词,她的声音很轻柔,但是宛如钟声一样清晰。

  ♫

  你要步向天国,

  那美好的来世,

  而我已一脚踏入。

  然而能高飞之前,

  仍有未完之事需完成,

  就在此处,就在

  熟悉的来世之前。

  一首古老的歌,科利奥兰纳斯心想。谈到来世,这让他想起赛嘉纳斯和他撒的面包屑,但最后一句的「来世之前」很好笑。那一定是指现在。此处。此时。她还活着的此刻。

  ♫

  我会同行

  等我唱完我的歌,

  等我结束乐队,

  等我弹奏完毕,

  等我偿还借贷,

  等我再无遗憾,

  就在此处,就在

  熟悉的来世之前,

  等到再也

  无事留下。

  游戏设计师切换成较长的镜头,科利奥兰纳斯本来好想大声抗议,但随即明白为何这样做。竞技场里的每一条蛇似乎都沉醉于她的迷人歌曲,朝向她群聚而去。就连窝在泰丝丽下方的那群蛇,本来都准备要攻击了,这时也放弃原本的目标,奔向露西‧葛蕾。泰丝丽仍然因为精神创伤而瑟瑟发抖,这时摇摇晃晃滑落到地面,踏着蹒跚的步伐,走向一道铁丝网围篱,那是路障的一部分。她一路爬到安全的高度,这时歌曲继续唱着。

  ♫

  我会跟上你

  等我饮尽手中杯,

  等我耗光友谊,

  等我两头烧尽,

  等我哭干泪水,

  等我战胜恐惧,

  就在此处,就在

  熟悉的来世之前,

  等到再也

  无事留下。

  摄影机又切回露西‧葛蕾的特写镜头。科利奥兰纳斯有种感觉,她经常得迎合那些猛灌烈酒而醉醺醺的观众。她的专访之前那几天,他听了很多类似故事,在某间小酒吧里,一群醉汉摇摇晃晃,挥舞着手上斟满琴酒的马口铁杯。其实烈酒似乎不是必需,因为他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黑文斯比会堂内有不少人开始跟随她的节奏摇摆身子。她渐渐提高音量,歌声在竞技场内悠悠回荡……

  ♫

  我会带来消息

  等我舞到忘我,

  等我身体力竭,

  等我船只搁浅,

  等我厘清真相,

  而我平躺在地,

  就在此处,就在

  熟悉的来世之前,

  等到再也

  无事留下。

  ……然后渐次加强,她让歌曲来到尾声。

  ♫

  等我宛如白鸽纯洁,

  等我学会如何去爱,

  就在此处,就在

  熟悉的来世之前,

  等到再也

  无事留下。

  最后一个音符回荡在空中,所有观众屏息以待。那些蛇等待声音渐渐消逝,然后──难道那只是他的想象?──牠们开始骚动起来。露西‧葛蕾的响应是轻柔的哼唱,彷佛对象是静不下来的小婴儿。随着她周围的蛇松懈下来,观众也默默跟着放松。

  镜头切回卢基身上,他看起来像那些蛇一样深深入迷,眼神有点呆滞,嘴巴张开。等他看到自己在监视屏幕上的模样,猛然回过神,然后将注意力转向面无表情的戈尔博士。

  「嗯,首席游戏设计师,向……大家……致意吧!」

  黑文斯比会堂爆出起立鼓掌,但科利奥兰纳斯的目光无法从戈尔博士身上移开。那种难以理解的神情,背后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是否把那些蛇的行为模式归因于露西‧葛蕾唱的歌?或者怀疑那根本是犯规?就算戈尔博士得知手帕的事,也许她会原谅他,因为结果变得这么戏剧化。

  戈尔博士微微点个头表示致意。「谢谢你。不过今天的焦点应该不是我,而是盖俄斯‧布林恩。也许他的同学想要跟我们分享一些回忆。」

  雷比达在黑文斯比会堂立刻展开行动,向盖俄斯的同学收集一些往事。幸亏戈尔博士事先给他一点提醒,因为每个人都分享笑话或有趣的往事,只有科利奥兰纳斯努力将话题紧扣着英雄的殒落、那些彩蛇,以及他们在竞技场内目击到的报应。「这么一位耀眼的都城年轻人死了,我们绝对不能让他死得无声无息。有人打我们,我们要用两倍的力道打回去,就像戈尔博士以前提过的。」

  雷比达试图改变话题,谈论露西‧葛蕾和那些蛇的惊人演出,但科利奥兰纳斯只说:「她非常优秀。不过戈尔博士说得对。这个时刻属于盖俄斯。让我们把露西‧葛蕾留到明天再讨论。」

  花了整整半小时缅怀过去之后,雷比达代表节目,向飞斯都和伊娥表达道别之意,毕竟柯萝和希尔克已死于蛇毒。科利奥兰纳斯给飞斯都一个大大的拥抱,没想到看着他最信赖的朋友离开讲台会这么感伤。他对于失去伊娥也有同样的感受,毕竟她让气氛比较偏向理性,而不只是好斗──他对剩下的其他人就只有这种感觉。也许只有泊瑟芬除外,他决定晚餐跟她一起吃。食人族还比杀手好。

  全体学生都回家了,留下几位有资格的导师吃他们的牛排晚餐。科利奥兰纳斯环顾他周围的竞争者。身为最后五强,他应该要高兴得飞上天。但如果是其他人获胜,海咖院长可能还是会颁给他一份奖学金,也许不够支付大学学费,甚至得奖理由还会提及他的缺点。只有普林西奖真的能够保护他。

  他的注意力转向屏幕,露西‧葛蕾继续对她的宠物哼哼唱唱,泰丝丽消失在路障后面,而米森、崔奇和利波占据于高高在上的位置。云层滚滚而来,意味着暴雨将至,也产生耀眼的日落景象。由于天气变差,夜幕很快就降临,而他都还没吃完布丁,露西‧葛蕾就从视线中消失,一阵低沉的隆隆雷声摇撼整个竞技场。他希望闪电能提供一点照明,但随之而来的大雨让夜幕难以看透。

  科利奥兰纳斯决定睡在黑文斯比会堂,其他四名剩下的导师也一样。只有维普萨妮亚想到要带寝具,因此其他人把自己安顿在有衬垫的椅子上,翘起双脚,用书包当作临时枕头。

  下雨的夜晚让会堂十分凉爽,科利奥兰纳斯坐在椅子上打盹,一只眼睛微微张开,盯着屏幕上的任何动静。暴风雨让一切显得模糊,最后他睡着了。接近黎明之时,他突然惊醒,连忙看看四周。维普萨妮亚、厄本和泊瑟芬睡得正酣。在几码之外,在昏暗的光线中,克莱蒙西亚大大的黑眼睛闪闪发亮。

  他并不想与克莱蒙西亚为敌。假如史诺家的堡垒即将崩垮,他会需要朋友。在毒蛇事件之前,他对克莱蒙西亚尽了最大的努力。她也一直和提格莉丝相处融洽。但要怎么样更进一步呢?

  克莱蒙西亚有一只手伸进上衣里,用手指触摸着锁骨,她曾在医院展示那里给他看。那里覆盖着鳞片。

  「那些消失了吗?」他轻声说。

  克莱蒙西亚很紧张。「慢慢变淡了。终于。他们说,可能要花一年那么久。」

  「那些会痛吗?」这是他第一次想到这点。

  「不会痛。是拉扯。拉扯我的皮肤。」她搓搓那些鳞片。「很难解释。」

  受到信心的鼓舞,他更进一步。「克莱咪,我很抱歉。真的。那整件事。」

  「你又不知道她有什么盘算,」克莱蒙西亚说。

  「对,我是不知道。不过在那之后,在医院里面,我应该去找你。我应该要破门而入,确定你没事,」他坚持这样说。

  「对呀!」她以断然的语气说道,但似乎变得放松一点。「不过我知道你也受伤了。在竞技场里面。」

  「噢,不用帮我找借口啦。」他双手一摊。「我不值得,我们两人都知道!」

  一抹微笑。「几乎啦。我想,我应该要谢谢你,你今天让我没有变成彻彻底底的大笨蛋。」

  「有吗?」他瞇起眼睛,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我只记得紧紧抓住你不放。我不需要躲在你背后啦,不过当时真的是紧抓不放。」

  她微微笑起来,但随即变得严肃。「我不该那么责怪你。很抱歉。我好害怕。」

  「有很充分的理由啊。真希望你今天不用看见那种景象,」他说。

  「也许那有宣泄作用啦。反正我觉得比较好了,」她坦白说。「我很可怕吗?」

  「没有,」他说。「你只是很勇敢。」

  好了,他们的友谊摇摇晃晃重新开始。他们让其他人继续睡,两人则分享科利奥兰纳斯偷藏的最后一块奶酪塔,东扯西聊,甚至乱出主意,尝试让露西‧葛蕾和利波在竞技场内结为盟友。但意识到那大概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也就放弃了。那两人有可能组成搭档,也可能不会。

  「至少我们又变成盟友了,」他说。

  「嗯,反正不是敌人,」克莱蒙西亚同意说。不过等他们跑去洗脸,准备面对镜头时,她拿自己的肥皂借他用,他就不必用厕所那种带有颗粒的黏稠液体。这是小小的举动,但是很窝心,让他知道自己得到原谅。

  没有供应早餐,但飞斯都很早就来了,拿出充满同志情谊的鸡蛋三明治和苹果。他从茶杯抬起头,发现泊瑟芬对他眉开眼笑。现在克莱蒙西亚开心起来,科利奥兰纳斯没有觉得导师们聚在一起危机四伏了。他们全都想赢,但那主要掌握在他们贡品的手里。他评估着露西‧葛蕾的竞争者。泰丝苈,娇小且聪明。米森,厉害但受伤。崔奇,健壮敏捷,但对他所知不多。利波,太怪了,无法用言语描述。

  太阳升起,最后一点云层随之消散。竞技场上散落着死掉的蛇,垂挂在瓦砾上,漂浮在水坑里。淹死的,也许吧,或者无法挺过寒冷潮湿的夜晚存活下来。有些遗传工程生物到了实验室外面不太能存活。到处都没看到露西‧葛蕾和泰丝丽,不过三个男生穿着湿答答的衣服,还不敢从高处爬下来。米森正在睡觉,身体用皮带固定在横杆上。其他学生开始鱼贯进入黑文斯比会堂,维普萨妮亚和克莱蒙西亚则送食物给她们的贡品;克莱蒙西亚看起来几乎完全正常。

  无人机抵达时,崔奇正饥肠辘辘吃着东西,但利波又把他自己的食物拨开,往下攀爬进入竞技场,从一个水坑舀水喝。米森终于醒来了,但利波没理会崔奇和米森,跑去抬起柯萝和希尔克,放进他的停尸行列。另外两个男生小心翼翼看着他,但是都按兵不动,也许是因为他的古怪举动,或者可能很怕有蛇到处游荡。他们可能希望有人把利波解决掉,不过一直没有人打断他的工作。于是把停尸间整理妥当后,利波就回到记者包厢去了。崔奇坐在记分板边缘,两只脚摇来晃去,米森则比划着吃东西的动作。泊瑟芬立刻响应,帮他订了大份的早餐。

  一分钟后,泰丝丽现身了。她的脸因为专注而皱成一团,只见她拖出一架无人机,很像最初的运送机型,看似稍有改变。她让自己位于米森的正下方。

  「她认为那会飞吗?」维普萨妮亚疑惑问道。「就算能飞,她要怎么控制呢?」

  厄本原先气呼呼看着屏幕,这时突然在他的椅子里往前坐。「她不必控制啊,她根本不需要。但如果……可是她要怎么……」他突然住嘴,努力想解开某种疑惑。

  泰丝丽打开某个开关,高举双臂,把无人机抛向空中。它往上飞升时,可看到有一条缆绳连接在无人机的底部,并绕过她的手腕。于是透过拴绳,无人机开始绕圈飞行,大约在她和米森之间的一半高度。米森低头看,显然很困惑,但这时他分了心,因为泊瑟芬派去给他的第一架无人机抵达了。它扔下一块面包,然后一如往常准备打道回府。接着,飞了几码之后,它突然转向,又向他飞回去。米森往后仰,十分惊讶。他出于本能伸手挥打,但无人机只飞掠过他旁边,张开爪钩,递送一件不存在的礼物,然后再飞来一次。

  「那架无人机是怎么搞的?」泊瑟芬问道。

  没人知道原因。但在这时,第二架无人机带着饮水飞过去,还有第三架带着奶酪。它们也一样,放下运送的包裹,却在附近晃一下,然后企图再次递送货物。那些无人机的时程原本都安排好,空投起来才会顺畅,但这下子开始彼此碰撞,有时候还撞到米森。有一架无人机的尾翼撞到他的眼睛,他大叫一声,对着它猛力挥打。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联络游戏设计师?我是说,我还派了另外三架耶!」泊瑟芬说。

  「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啦,」厄本以打趣的语气说。「她找到方法恶搞他们。她阻碍无人机的返航导引系统,所以他的脸是唯一的目的地。」

  果不其然,等到其他三架无人机陆续抵达,全都发生类似的故障模式。米森是它们唯一的目标,一开始显得很好笑,但渐渐变得很要命。他站起来,企图从横杆往下逃,但那些无人机群聚在他周围,像蜜蜂冲向装蜂蜜的陶罐。他先前把自己的三叉戟留在地面,于是只能拔出刀子企图对抗,但最多只能把它们打得暂时脱离原本的路线。那些无人机并没有事先设定要接触他,然而一旦彼此碰撞和撞到他的刀子而弹飞出去,也就越来越常撞到他,结果看似无人机发动攻击。米森开始摸索着往侧杆爬去,也就是他任凭泰丝丽面对自己命运的那根杆子;但他的膝盖不肯配合。这时他大抓狂,对那些无人机猛力一挥,结果整个人的重心移到受伤的那条腿上,只见那条腿摇摇晃晃,然后瘫软。他失去平衡,笔直朝地面落下,撞击时发出啪的一声,脖子往侧边折断。

  「噢!」泊瑟芬大声惊叫,眼看他撞击地面。「噢,她杀了他!」

  维普萨妮亚对着屏幕皱眉头。「她比外表看起来聪明多了。」

  泰丝丽露出满意的笑容,收回她的无人机,将开关关掉,给它一个爱的拥抱。

  「不要从外表判断一个人的价值。」厄本笑了笑,同时对着他的通讯镯轻敲一些礼物。「尤其如果那个人属于我所有。」

  他的开心很短暂。上演无人机事件时,游戏设计师忘了呈现广角的画面,其实崔奇已经从计分板爬下来,穿越看台,溜进竞技场内。他简直像是凭空出现,大步跳进镜头,突然间拿着斧头往下挥,砍向泰丝丽。她几乎连一步都来不及踏出,斧刃就砍进她的头骨,把她的头劈开,立刻杀了她。崔奇的双手拣着膝盖,费力喘气,然后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地上,看着鲜血汩汩流入沙地。一群无人机飞抵现场,要给泰丝丽的食物宛如雨点般落下,于是崔奇再度展开行动。他搜刮了十几个包裹,撤退到路障后面。

  厄本露出厌恶作呕的神情,掩饰他的不可置信,然后起身走人。然而,他躲不过雷比达那支阴魂不散的麦克风,只见他失控咆哮,说道:「我到这里为止。尽量笑我啊,好吗?」接着他离开现场,留下泊瑟芬详细述说内心的遗憾,也深深感激有机会成为导师。

  「你挺到最后五强!」雷比达对她眉开眼笑。「没有人能从你身上夺走。」

  「不,」她有点没把握地说。「不,那只算是黏住而已吧。」

  科利奥兰纳斯先看看克莱蒙西亚,再看着维普萨妮亚。「我想,只剩我们了。」三个人把椅子排成一排,科利奥兰纳斯坐中间;其他人则把战败者的椅子收走。

  露西‧葛蕾。崔奇。利波。最后三强。最后的女生。最后一天?或许也是吧。

  卢基登场时拿着一顶帽子,里面插了五支仙女棒。「哈啰,施惠国!这顶帽子本来特别为了最后五强而准备,但有人已经把自己的火花喷完了!」他从帽子里拔出两支仙女棒,随便扔到背后。「最后三强,有人要吗?」

  有一支仙女棒在地上嘶嘶熄灭,但第二支冒出浓烟,害卢基发出高亢的尖叫声,惊慌踩踏。有个工作人员冲进屏幕里,拿着灭火器处理危机,这让卢基恢复镇定。随着帽子里剩下的三支仙女棒都熄灭了,屏幕底部开始闪烁着赞助人和赌客的数目。「哇赛!赌盘的热度越来越高了!千万别错失这项乐趣!」

  科利奥兰纳斯的通讯镯精神奕奕地叮叮作响,不过维普萨妮亚和克莱蒙西亚的手镯也一样。「这对我大有帮助,」克莱蒙西亚对科利奥兰纳斯嘀咕着说。「他不够信任我,我送去的所有东西他都不肯吃。」

  露西‧葛蕾一定很饿,但他猜想,她在通道里休息。他想要送食物和飮水给她,两者都是维生之所需,也是下毒的管道。既然最后两名对手都很容易制伏她,他必须想点办法,为她创造有利的机会。眼下此刻,他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让群众站在她这边。这时雷比达走过来,他认为露西‧葛蕾的表现前景看好,并且大大赞扬一番。到了现在,如果她还没有说服大家相信她不是来自行政区,他不知道还要怎样才能证明。「我觉得可能有很不公平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不只抽签的时候,而是在第十二区就是如此。这需要大家自己判断。如果你同意我的看法,或只是猜想我可能说对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听着新一波的密集赞助袭击他的通讯镯,他不知道那有什么用。原本的赞助可能就够让她吃好几个星期了。

  然而,唯一在竞技场内四处移动的贡品是利波,他已经从记者包厢爬下来,途中又割下一大块旗帜。他看起来很憔悴,走路摇摇晃晃,踏着踉跄的步伐,把泰丝丽和米森加入他的停尸行列,再用刚才割下来的旗帜覆盖在他们身上。他又费尽千辛万苦,往上爬到竞技场的后排座位,在那里的阳光下打盹,轻轻前后摇晃身子,展开斗篷晒干。科利奥兰纳斯不禁心想,他会不会很快就因自然因素而死──如果饿死是自然因素的话,他无法完全确定。用饥饿当作武器,那样算是自然发生的吗?

  接近中午时,露西‧葛蕾出现在一条信道的阴影里,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她检视着竞技场,判断安全,于是步入阳光下。百褶裙上的泥巴已经结块,但潮湿的洋装依然黏在身上。科利奥兰纳斯用通讯镯帮她订一份大餐时,露西‧葛蕾走向利波刚才喝水的水坑,跪下来。她用手舀起水,先解渴,再洗脸。以手指梳理头发后,她将头发缠绕成松松的发髻,完成时刚好有十几架无人机进入竞技场。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它们,而是从口袋拿出一个瓶子,将瓶颈压入水坑,装入两、三公分高的水。摇晃一下之后,露西‧葛蕾将水倒回水坑,再把水瓶装满,这时飞进来的无人机引起她的注意。眼看着食物和饮水开始掉落在她四周,她抛开旧瓶子,将自己的礼物用裙子捞起来。

  露西‧葛蕾前往最近的通道,但接着瞥见利波闲闲坐在看台上。她改变路线,匆匆前往他的「停尸间」,抬起旗帜布料。她的嘴唇蠕动着,计算着死去的人数。

  「她试着搞清楚谁还留在游戏里,」科利奥兰纳斯对着麦克风说,因为雷比达把麦克风凑近他的脸。

  「也许我们应该把结果秀在记分板上,」雷比达开玩笑说。

  「我很确定,贡品会觉得那样很有帮助,」科利奥兰纳斯说。「说真的,那是好主意。」

  突然间,露西‧葛蕾猛然抬头,捧在裙子里的粮食掉到泥土地上,她转过身,拔腿就跑。她已经听见观众听不见的声音。崔奇从路障后面一闪而出,手持斧头;她跑过横杆下方时,崔奇抓住她的手腕。露西‧葛蕾扭动身子,双膝跪下,看到他举起斧头连忙疯狂挣扎。

  「不!」科利奥兰纳斯整个人跳起来,把雷比达推到旁边去。「露西‧葛蕾!」

  接着有两件事同时发生。斧头开始挥下时,她扑进崔奇的怀中,紧紧抓住他,不让利刃砍下。好诡异啊,他们看似彼此拥抱了好一阵子,直到崔奇因为惊恐而双眼圆睁。他把露西‧葛蕾推开,扔掉斧头,撕扯着颈背的某个东西。他的手挥向空中,手指紧紧捏着一条鲜艳的粉红蛇。接着他跪倒在地,将那条蛇往地上猛摔,摔打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自己倒在泥土地上死了,而他的拳头依然抓着那条没有生命迹象的蛇。

  露西‧葛蕾的胸口激烈起伏,旋即转身确定利波的位置,但他依然坐在看台上摇晃身子。暂时安全的情况下,她伸出一只手按着心头,向观众挥手。

  会堂里的群众鼓掌叫好,科利奥兰纳斯终于呼出一口气,转身致意。他办到了。她办到了。她的口袋里装满毒物,挺进最后两强。她一定把粉红蛇藏在口袋里,就像抽签日那天的绿蛇。还有更多条蛇吗?难道崔奇把最后存活的一条蛇活活打死?很难说。不过光是想到可能还有其他的爬行类武器,露西‧葛蕾就显得非常厉害。

  雷比达送走维普萨妮亚,她咬着牙感谢游戏设计师;这时科利奥兰纳斯重重坐进自己的椅子里,看着露西‧葛蕾取回她的大餐。他靠向克莱蒙西亚,轻声说:「很高兴是我们两人。」她回以心领神会的微笑。

  露西‧葛蕾把包装纸摊开,以赏心悦目的方式摆好所有食物,科利奥兰纳斯想起他们在动物园的野餐。她现在是为了他而重现那个场景吗?他的心揪了一下,亲吻的记忆袭击他。他的未来还会有更多吻吗?他一度作起白日梦,幻想着露西‧葛蕾获得胜利、离开竞技场,与他一起住在史诺家的顶楼公寓,那里以某种方式躲过征税的问题而保留下来。他靠着普林西奖去上大学,她则在普鲁利巴斯重新开张的夜店担纲主秀,因为都城同意让她留下来,并且,嗯,他还没有想出所有的细节,但重点是,他会留下她。而且他想要留下她。留在身边,安全又亲近。钦佩且仰慕。挚爱。而且属于他,全然又明确。她亲吻他之前说的那番话,「唯一能掳获我这颗心的男孩就是你」,如果是真的,那么她会不会也有同样的盼望?

  别想了!他告诉自己。根本还没有人获胜啊!她已经迅速吃光大多数食物,所以他又订了一轮,好大一份啊,她可以储存起来,留着未来几天慢慢吃,假如她决定要躲起来,等待利波死掉的话。那是很好的计划,如果利波待在目前的地方、拒绝所有的食物,那样的计划对她来说风险很低。但万一利波不是那样呢?万一他恢复理智,决定吃掉大量的赞助人礼物,只要克莱蒙西亚能够提供他就吃?那么在体力方面又变成旗鼓相当,露西‧葛蕾会处于真正的劣势,除非她偷藏了更多条蛇。

  无人机递送补给品给露西‧葛蕾时,她把东西分门别类,塞进自己的口袋。似乎没有足够的空间能容纳所有的食物和飮水外加另一条蛇,不过她非常聪明。他甚至没看到她从哪里取出蛇而杀死崔奇。

  午餐时,飞斯都带了三明治给科利奥兰纳斯和克莱蒙西亚,但两人都太紧张而没吃。其余学生在各自的座位上吃东西,连一刻都不想错过。科利奥兰纳斯听到大家讨论今天谁会赢,很小声但非常热烈。他从来不记得以前大家这么关切。

  毒辣的阳光让竞技场变得干燥,浅水坑渐渐干涸,只剩少数几个坑的水深还能饮用。露西‧葛蕾在一些碎石堆上休息,把裙子摊开晒太阳。这段暂时的平静时期就交给卢基,他做了详尽的天气预报,包括对炎热的提醒,以及有些诀窍可以避免抽筋、虚脱和中风。在竞技场外面,柠檬水摊位的排队人龙延伸得好长,而大家都躲在伞下,或者挤在很宝贵的一点阴影底下。就连向来荫凉的黑文斯比会堂也不行了,因此学生脱掉外套,拿着笔记本对自己搧风。下午过了一半时,学校提供水果潘趣酒,为这场比赛带来一点欢乐的气氛。

  露西‧葛蕾让利波保持在视线之内,但他根本没有半点动静能吸引她注意。突然间,她站了起来,彷佛没有耐心继续静候发展,只见她举步走向崔奇的遗体。她抓起一边脚踝,开始把他拖向利波的停尸间。她碰到遗体的那一刻,利波似乎醒过来,向外探身,喊着一些听不懂的话,接着从看台匆匆跑下来。露西‧葛蕾放开崔奇,跑向附近的一条通道。利波接手进行搬运崔奇的工作,把他整整齐齐放进那排死去贡品之列,再用旗帜盖住他。他看来心满意足,兀自走回看台,但是才刚到达围墙边,露西‧葛蕾就从另一条通道跑出来,把覆盖在遗体上的一块旗帜布料拉起来,然后大声喊叫。利波猛然转身冲向她。露西‧葛蕾没有浪费时间,消失在路障后方。利波把旗帜覆盖回去,将布料塞进遗体下方,固定得牢靠一点,然后走去靠在一根杆子上休息。几分钟后,他似乎睡着了,迎着阳光闭上眼睛。露西‧葛蕾再次冲出来,又掀开一块旗帜布料,而且这一次把那块布拖在她背后跑。等到利波发现她又来捣蛋,她已经跑到五十码外的地方去了。他的犹豫不决让露西‧葛蕾拉大领先幅度,于是她拖着旗帜布料跑到竞技场的正中央,把那块布扔到泥土里,然后跑向看台。这时利波很生气,连忙跑过去收回他的旗帜。他追了她几步,但是耗费力气让他付出代价。他的双手按住两侧太阳穴,呼吸急促,不过似乎没流什么汗。卢基刚才提供数据提醒大家,那可能是心绞痛的征兆。

  她试着逼他跑到死为止,科利奥兰纳斯心想。可能真的有用喔。

  利波的脚步有点蹒跚,很像喝醉酒。他拖着旗帜,一路走向他的水坑;在下午这段时间,只有少数的水坑还没晒干,这是其一。他跪倒在地猛喝水,喝得唏哩呼噜,直到底部只剩下泥泞的烂泥。他向后靠坐在脚上,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的神色,手指开始搓揉肋骨和胸口。他吐出一些水,然后双手双膝趴地呕吐了一会儿,最后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的一只手依然紧抓着旗帜,开始走路,踏着缓慢且不规则的步伐,回到他的停尸间。一走到那里,利波就倒在地上,拖拉自己的身子爬到崔奇旁边。他用一只手企图把旗帜盖在众人身上,但只勉强盖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接着就四肢一软,变得静止不动。

  科利奥兰纳斯坐着一动也不动,满心期待。就是这样了吗?他真的赢了?赢了饥饿游戏?普林西奖?那个女孩?他仔细端详露西‧葛蕾的神情,她从看台望着利波,但是神情显得冷漠,彷佛与竞技场内的一动一静毫无关联。

  会堂里的观众开始低声嘀咕。利波死了吗?他们该不该宣布获胜者?静待结果期间,科利奥兰纳斯和克莱蒙西亚挥手要雷比达和他的麦克风走开。过了半小时,露西‧葛蕾从看台爬下来,靠近利波。她伸出手指按在他的脖子上,查看脉搏。她看似满意,伸手阖上利波的眼皮,然后轻轻把旗帜覆盖在所有贡品身上,彷佛哄小孩子上床睡觉。接着,她走向一根杆子,背靠着静静等待。

  这似乎说服了游戏设计师,因为卢基出现了,兴奋地跳来跳去,宣布露西‧葛蕾‧贝亚德,第十二区的贡品,以及她的导师,科利奥兰纳斯‧史诺,成为第十届饥饿游戏的获胜者。

  在科利奥兰纳斯的周围,黑文斯比会堂爆出欢呼声,飞斯都号召几位同学抬起他的椅子,绕着讲台游行庆祝。他们终于把他放下来之后,雷比达用很多问题轰炸他,而他只能回答,这段经验同时令人感到振奋和谦逊。接着,全体学生按照指示前往餐厅,那里提供了蛋糕和波斯卡酒作为庆祝。科利奥兰纳斯坐在主位,接受各方的祝贺,而且灌下的波斯卡酒超过他能喝的量。那又如何?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就在他觉得头昏眼花之时,萨提莉亚前来解救他,陪他离开餐厅,并指示他前往高等生物学实验室。「我想,他们会带你的女孩过去。如果他们把你们一起放在摄影机前面,不要太惊讶喔。表现得很棒。」

  科利奥兰纳斯主动拥抱她一下,然后匆匆赶去实验室,很感激有这段安静的时刻。他觉得自己的嘴唇延伸成愚蠢的大大笑容。他赢了。他赢得荣耀,以及未来,也许还有爱情。此时此刻,他随时可以把露西‧葛蕾拥入怀里。噢,史诺至高至尊:毫无疑问真是如此。到达门口时,他强迫自己放松脸颊,把外套拉直,努力掩饰自己其实喝醉的狼狈状态。让戈尔博士看到这副模样不会有好处。

  等他打开门,进入高等生物学实验室,发现只有海咖院长,在他平常坐的桌边位置。「关上你背后的门。」科利奥兰纳斯听从命令。也许院长想要亲自恭喜他,或甚至为了之前欺负他而道歉。坠落的流星总有一天会需要明日之星。不过走近院长时,科利奥兰纳斯全身涌过一阵令人胆寒的恐惧感。在那里,宛如实验室标本排列在桌子上的,有三件物品:沾染着葡萄口味潘趣酒的中等学院餐巾,他母亲的银色粉饼盒,以及肮脏的白色手帕。

  这场会面持续的时间没有超过五分钟。在那之后,按照约定,科利奥兰纳斯直接前往「募兵中心」,到了那里,他如果不是最闪亮的,也是最新的,施惠国维安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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