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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鬼”遇见“食人魔” 1

  阿正的父亲阿智迅速采取了行动。听说自己的弟弟在通路另一边之后,他彻底坐不住了。

  他找村长商量了很多次,似乎试图找出能够与通路另一边的幸存者取得联系的方法。

  达树并不知道详细经过,仍然和与自己父亲同名的阿正忙于养殖企鸡。

  达树知道自己和阿正是堂兄弟之后,两人的关系更加亲近了。虽然两人都没有明说,但毕竟血浓于水。也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阿智才会频繁地去找村长交涉双方联系的事。

  至于交涉的情况如何,达树没有问过,阿智也没有主动提起。但达树知道阿智经常去村务所,而且看阿智每次回来时的表情,达树也能猜测到交涉有了一些进展。

  只不过,在晚饭后的休息时间,当达树和阿正说着话的时候,阿智也时常会插进来一起聊几句。聊的话题包括达树的父亲在这颗星球上过得怎么样,在社区之中是一个怎样的地位,等等。阿智提到这些的时候语气很随意,不像是在正经地发问。

  有时候,达树明明没有问,阿智还是会主动聊起自己在地球时的事情,都是自己和正广从前生活的一些回忆。而且看样子,阿智也想知道正广究竟会怎样描述在地球上的那些往事。

  “决定要‘跳跃’到这边来的时候,我还很年轻,那时我刚开始工作不到一年,还在拼命熟悉手上的活儿,空闲下来的宝贵时间又都跟朋友在一块儿。所以那段时期几乎没有什么和家人在一起的回忆。‘跳跃’过来之前,弟弟正广也没怎么跟我聊过心里话。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我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正广还是个初中生……说这些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就是一种教育制度吧。那段时间我们兄弟俩经常吵架。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倒是经常一起玩,我会带他去游泳池,或者一起打电子游戏啥的……跟你说这些,你也搞不懂吧。”

  当然,即使阿智讲述了这么多地球上的往事,达树也很难在脑海里想象出那些画面。哪怕要联想,在这里也没有能够充当参照的场景。

  达树想起来,父亲很少提起自己在地球上的经历。难道说,他已经下定决心舍弃那些过往了?

  这时,达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记得父亲也跟我提起过‘游泳池’。伊甸附近有一个水塘,父亲曾经说那里是一个‘天然游泳池’。我小时候经常去那儿游泳。”

  阿智显得有些意外,“你们的……社区附近,竟然还有个天然游泳池?”

  “对,那里有水涌出来,而且不怎么深,水里又没有危险的动物,所以父亲常说那里是‘天然游泳池’。他还说自己小时候在地球上,也经常去游泳。”

  “教正广游泳的人是我……”阿智沉默了片刻,然后发出了一句感叹,“我也想去社区附近那个天然游泳池游一游……”

  “父亲就是在那里教我游泳的。”

  听达树这么一说,阿智点了点头,“他还教了你立泳吧。”

  “是的。”

  阿智一脸满足地眯起了眼睛。通过“泳姿”这样一个意外的话题,自己与达树之间有了某种共通点,他似乎对此感到很是高兴。

  阿智离开后,阿正一脸震惊地对达树说:“这太稀奇了,父亲几乎从来没跟我提起过地球上的事。就算我问,他也只是耸耸肩,不说话。为什么他偏偏要跟你说这些?”

  “或许,他是想从我这儿打听到我父亲讲过哪些地球上的事。”达树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其实我的父亲平时也不怎么跟我聊那些东西。但是如果他和你见了面,说不定也跟你父亲见到我一样。”

  “是吗……”听达树这么说,阿正似乎有些开心。

  “毕竟你跟我父亲是同名嘛。”

  阿正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达树说得有道理。

  之后没过多久,阿智突然向达树传达了交涉结果:“我们会与你们社区进行非正式接触,这需要你的协助。”

  看样子,阿智一个人和村长交涉这么久,终于取得了某种程度上的许可。

  “双方在通路会面。名义是我方在通路另一边发现了被恶鬼压迫、不得不东躲西藏的同胞,无法坐视不管,于是决定先以通路为中心收集信息。这就是目前讨论的结果。”

  这不过是达树到村子来之后一直被灌输的那套逻辑的延伸罢了。这些东西是村子的领导阶层自说自话搞出来的,达树自己并未把它挂在嘴边。不过,他也并没有公开对其表示肯定或否定,只是一直坚持向阿智和阿正传达自己所知道的真相。

  “这次我终于取得了村长和管理层的许可。虽然议会觉得为时尚早,不考虑正式接触,不过我已经私下找议员打点好了。”

  达树没有想到阿智竟然做到了这个地步。取得这个结果,他应该花了不少精力。阿智还补充道,有很多议员表示自己不会赞成,但会装作没有听到过这件事。

  “下次自卫团换班的时候,我会和你一起跟过去。”阿智说。

  “明白了!”达树激动地答道。现在他感到喜不自胜。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回到社区,但应该能够让家人得知自己的下落。现在他们肯定担心得不得了。

  “我也去,父亲。一开始把达树带过来的是我,我有这个责任。”阿正一脸认真地说。

  阿智考虑了一会儿,问:“养殖场那边不会没人管吧?”

  “没事,我去拜托奥尔和希波帮我顶一下。”阿正说了他两个朋友的名字。

  阿智点了点头,“好,那你也一起来吧。”

  出发的前夜,达树激动不已,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一想到很快就能和社区的人重逢,他就兴奋得睡不着。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屋外,在一根突出的圆木上坐下来。其实他到外面来也无事可做,只是安静地发着呆,等待睡意的来临。

  现在,屋外一片黑暗。最近完全没听说过夜行怪再次出现的传闻。据阿智说,当时是把夜行怪的信息作为“社区的智慧结晶”提供给了村子,所以才有了如今的成果。或许正是由于有这些事情做铺垫,那些人才许可了明天的接触?因为他们觉得,达树对这个村子做出了贡献。

  达树坐在圆木上晃着脚,神情恍惚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走过来。

  “你还没睡啊。”

  听到有人叫自己,达树吓得一激灵。一瞬间,他还以为那是父亲的声音。

  达树回过头去一看,发现阿智就站在背后。既然是自己的伯父,那声音和父亲相似也是理所当然。

  “是的,怎么也睡不着。”

  阿智似乎也睡不着。他在达树旁边的一根圆木上坐了下来。

  “我现在脑子里全是正广,只要一回忆从前,脑海里就总浮现出小时候的他。”

  “我刚才差点儿以为是我父亲在叫我。您和他的声音太像了。”

  阿智发出了几声干笑,“其实我有话想对正广说。本来这些话应该是对我们的父亲说的,有些事情得跟他老人家道歉。现在已经没法实现了,只能说给弟弟听。在离开地球之前我就一直有些话压在心底。我觉得那些话我必须得说出来,我应该传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到底是什么话?达树想问,但又感觉很难问出口。

  “当然,我也很想见一见正广,毕竟我们已经几十年没见了。我现在都还有些担心,不知道与通路另一边的人见面之后能不能与他们顺畅交流。如果一切顺利当然好,但一想到可能会发生预料之外的状况……我脑子里就一团乱。”

  这些应该是阿智叔父的心里话。就在此时,达树脑海里突然闪过父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几年前,田里的糯薯苗刚长出来不久,就被附近不知道是什么的野兽吃得一干二净。

  达树一家陷入了绝望,彻底无心劳作。那时达树的父亲说了一句话,现在达树把这句话复述了出来:“随缘嘛!”

  “嗯?你刚才说什么?”阿智不由得反问了一句。他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随缘嘛!’”

  “正广说过这话?”

  “是的。碰上麻烦事的时候,父亲经常这么说。其实我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感觉像是一句什么咒语。”

  阿智笑了起来,还使劲儿拍打自己的膝盖,发出巨大的声音。他看起来非常高兴的样子,在那里笑了好一会儿,肩膀都一直在抖。

  “哎,没想到在这种状况下,居然能够从你口中听到那句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地球上的……地域特色很强的一种说法。意思大概是,别想太多,顺其自然。以前家里人很喜欢说这句话,尤其是父亲。”

  “是我的父亲吗?”

  “不,是我和正广的父亲。这句话算是我们家乡那一块儿的方言。现在听着既觉得怀念,又觉得好笑。它让我再次意识到,我跟你是骨肉相连的亲人。哎,或许真的就像你说的这样,还是别想太多,随缘嘛……明天还得走很远的路,那可是个体力活儿,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说完,阿智就回到了屋内。但是达树却仍然全无睡意。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刚升起,十名自卫团团员就已经在村务所前集合完毕。接下来,他们将前往岛壁下方的通路,监视恶鬼的动向,而阿智、达树和阿正将会与他们同行。

  队长是一个身材壮硕、脸色泛红的白人,他似乎已经知道了阿智等人此次一同前去的目的,但他对此是何态度就不得而知了。这个男人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几乎不会表露出任何情感波动。十个人里面,七个人手上拿着长枪,三个人肩上挂着石弓。当然,对他们而言,这些只不过是遭遇恶鬼时的自卫之物,但仍然让达树感到一阵生理上的不适。在他眼里,这些东西都是用来杀伤对方的武器。

  阿智、达树和阿正并不是作为自卫团团员同行,所以三人都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村长的训话结束后,自卫团一行人就朝着通路出发了。

  达树和阿正一起走在队列的最后。队伍穿过稻田,进入森林,来到了河流边上。看到眼前这些风景,达树刚被带到这个村子时的情形又在脑海里复苏。当时的达树心里满是不安。而现在,他走在这些地方,却感到自己肩负着重大的使命。

  刚被带往村子的时候,不知是因为周遭都是陌生的风景还是因为不清楚目的地还有多远,达树总觉得这条路特别长。现在不一样了。到处都是熟悉的景色,能够借此准确地把握自己的位置。而走到石堆旁边的时候,达树马上就知道了,接下来的这段路会每隔一段固定距离就有作为标识的小石堆出现。

  周围都是熟悉的景色,所以感觉距离也近了不少。但是,实际距离的确很远,达树明白这是一次耗费大量时间的远征。走到中途的时候,甚至不得不停下来吃顿饭。

  走着走着,和阿正聊天的话题也用完了。这时,达树开始在脑海里想象之后的情景。

  到达木门附近的通路之后,自己应当怎样行动?自卫团的人应该不会在通路上现身,他们只会在暗处偷偷观察情况。如果阿智或者阿正与自己一同出现,恐怕只会增加伊甸一方的警戒心。

  也就是说,到时候出现在通路上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那时有没有可能引发意外状况的不安定因素?

  想到这里达树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穿着之前那身在伊甸穿的衣服到这里来。现在他身上穿着的绿色茧猫毛衣是平时他在村子里穿的那件。是阿正的母亲给他的,跟伊甸的服装样式完全不同。

  在村子里完全没有机会穿那件从伊甸穿过来的衣服。说起来,最近达树完全没有见过那件衣服,或许早已经被秋日扔掉了。

  自己能顺利与伊甸的人接触吗?自己的声音会不会被波浪声掩盖,根本传不到门那里去?

  伊甸的人会不会把自己当成食人魔,对自己发动攻击?

  负面的想象逐渐占据了达树的大脑。

  这时,路边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人偶。这些人偶不是用来驱鬼,而应该是为了供养从地球“跳跃”过来时不幸死去的那些人。既然看到人偶了,就说明离通路已经很近了。

  这一带离伊甸应该也不太远。达树想,当时从地球“跳跃”过来的那些人,大概都集中在这一区域到门对面的社区这个范围内。在门那一边的人们建立了社区,而通路这边的人们则跋涉了一段距离,建立了那个村子。

  两群人的着陆地点其实只有很小的差别。应该说,在这个范围内着陆的人们已经非常幸运了。或许当时有相当一部分人“跳跃”到了海里,直接溺死了。

  这个可能性相当大。

  如果当时自己的父母着陆地点是海里,那自己就不会存在了。想到这里,达树感到一阵让人头晕的后怕。

  大概,人类能在这个星球上活下去,本身就是个奇迹了。

  就在这时,阿正突然说道:“是鬼冢!”

  刚遇见阿正的时候,达树就听他讲起过鬼冢。鬼冢缘于双方一次极其不幸的接触。

  据说,悲剧就发生在村子里的人沿着通路朝岛壁攀登的时候。这些人突然遭到了恶鬼的攻击。最先动手的是哪一方现在已经无从得知,就结果而言,村自卫团以八个人死亡为代价,杀光了追过来的所有恶鬼。那些恶鬼的尸体就埋葬在这鬼冢里。

  那些恶鬼在伊甸都是什么身份的人?达树想破头也想象不出来恶鬼一般的人是什么模样。恐怕是双方都用最深的恶意去揣测对方才酿成了那场悲剧。

  虽然达树之前已经听说了鬼冢,但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阿正手指着的地方不是路边,而是一处毫不起眼的灌木丛。达树停下脚步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发现鬼冢在什么地方。阿正有些不耐烦了,于是补充道:“离灌木丛几米处的地方不是有个空地吗?那里堆着石头,是为了不让鬼从下面爬出来。那就是鬼冢。因为这种东西不太吉利,所以特意设置在了平时没有什么人来的地方。现在看到了吗?”

  的确,在灌木丛的另一边没有树木。达树试着拨开灌木丛看了看。

  前方有一块两米见方,长满杂草的空地。空地中央有一个土堆,而土堆上压着一块至少也要几个人合力才能勉强搬动的大石头。看来正如阿正所说,石头放在这里是为了镇住下面的恶鬼。在一旁的土地上插着六把长枪,达树觉得长枪的式样看着很眼熟。他感觉,从这些长枪受腐蚀的程度应该能够推测出那起事件距离现在究竟有多久了。从那些腐烂的长枪柄来看,那次冲突很可能已经化为了遥远的传说,而村里的人早已把这个“污秽之地”抛在了脑后。

  “喂,达树,我们落在后面了。”

  听到阿正叫自己,达树急忙钻出了灌木丛。

  达树和阿正加快脚步朝着队伍追了上去。途中,他们与在通路旁的森林里担任守卫的队伍擦肩而过。看来这支队伍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切顺利,现在重任已卸,一行人一直在轻轻松松地说笑。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空着手去?要不要把长枪借给你们?”不知是队伍里的谁对两人这么喊道。旁边有人笑出了声。似乎在这些人眼里,达树和阿正算是自卫团的两个见习生。

  两人慌慌张张地继续往前跑,进入了一片熟悉的森林。达树想起,在木门下被拖走之后,自己应该就是在这片森林里醒过来的。

  追上队伍的时候,达树和阿正发现众人正在森林里的空地上围坐成一圈。在更前方是一个很陡的下坡道,从那里下去应该就到通路了。

  “那个肥鸟好厉害,繁殖了这么多。”有人这么说道。

  “那种体型居然还能飞上天。”

  众人七嘴八舌地交谈着。他们的视线正投向通路和伊甸的木门。

  达树好奇他们谈论的是什么,于是也朝岛壁的方向望去。有光亮从树林的另一边透过来,能看到每隔几秒就有几个小小的黑影从地上斜着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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