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月八日,星期四
我在沙发上跳起来。
关门的声音吵醒了我。
那声音并不是重重甩门或喀哒声响,比较像是蹬的一声。
我掀开身上的薄毯,脑子里的混沌思绪如蛛网缓缓剥落。我慢慢清醒过来。
「是谁?」我大声喊道:「谭美?是妳吗?」
如果是谭美,她一定带了咖啡过来,因为屋子里弥漫着咖啡香味,呼唤着我。也许唤醒我的是咖啡香,而谭美进来看见我在睡觉,便又离开了。
我伸展双脚,试着站起来,但脚一碰触地面,脚踝立刻传来一阵刺痛,让我立刻缩回双脚。
我瘫回到沙发上。只见脚踝肿了起来,周围浮现一圈淡淡的紫色痕迹,越去碰它就越痛。可能先前睡觉时压到或扭到了,再不然就是被蜘蛛咬到。
脚踝上的疼痛彷佛有着稳定的节奏,蹬——蹬——蹬——蹬——蹬——蹬,不停抽动,有如心跳一般,但并不与心跳同步。它的抽痛程度比我愿意承认的还要强烈。
到底是什么东西趁我睡觉时咬了我一口?
此刻脚踝肿胀变色,根本看不出任何咬痕。肿块摸起来凹凸不平,像是个注入凝胶的胶囊。如果谭美在这里,一定会叫我去看医师。
如果谭美在这里,我一定会说我才不要。
若真是被蚊虫咬伤,厨房里有很多苯海拉明(注9),足以治疗任何蚊虫咬伤引发的不适。我用不着去看医师,再被告知说那是被虫咬伤。
我跛着脚走进厨房,鼻子里闻到新鲜咖啡豆的舒服气味。
我回想自己在睡着前有没有泡咖啡,就算真的有,而且被我遗忘,我也不会感到讶异,毕竟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尤其当我头痛到肚子里像是有颗保龄球在滚来滚去时。我原本希望睡个觉可以舒缓偏头痛,但疼痛依然默默存在。
我打开橱柜,到处寻找阿司匹林,想吃几颗来缓解头痛。
但某个地方十分不对劲。自从醒过来后,闻到咖啡香,而且不记得自己泡过咖啡之后,我就隐约觉得不对劲。
小时候我会梦游。有时父母会发现我半夜跑到车道上、住家后方的草地上,或是跑进厕所,手里还拿着牙刷。
在看过无数医师、做过无数血液检查和睡眠检查后,医师说这和压力有关。压力、睡眠不足,或太过疲惫。而这三件事情经常发生在我身上。
最近一次就发生在刚搬来柴镇不久时。当时我站在街上,手里提着一个包包,里头装满我家柜子里的生活杂物。
我拿起流理台上的一个杯子,杯子底下压着一张折起的陌生纸条。
我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把它打开来。
妳认识一个杀人凶手。
我又看了一次这行字,双手不禁发抖。
有人来过我家。这人打开上锁的门,通过了警报系统,趁我睡觉时留下这张字条。我的隐私遭到破坏,保全也遭到渗透,我的安全遭到摧毁。身体感到一阵阵凉意。被人监视的感觉犹如一条滑溜的蛇爬上背脊。我全身颤抖。
我是不是受到了监视?怎么可能有人侵入我家,我却毫不知情?一想到住家在我睡觉期间被人入侵,恐慌感就沿着脊椎散布开来,环绕每一节脊椎,最后像是日本武士刀般横穿过腹部。
手上的字条不断抖动,我提醒自己要呼吸。我再看一次那行字,惊慌的情绪犹如小溪遭到大石阻挡,溪水四处流窜。
我的确认识一个杀人凶手,但这件事没人知道。谭美不知道,莎宾娜也不知道,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么这张字条是谁留在这里的?到底是谁会知道这件事?
他们怎么会发现埃拉的事?我一向小心翼翼地处理她的事,知道她对这件事也同样非常小心。他们是如何把她的化名和服刑纪录链接起来的?
我的内心大受震撼。一个思绪在我脑中炸开,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不妙,非常不妙。埃拉最深层的恐惧,就是她的黑历史被人发现,这件事对她会有毁灭性的影响。
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想法、疑问和认知。
埃拉的生活早就已经毁了,这就是她搬来柴镇的原因。只要她坐牢的黑历史被传出去,她就只能逃离流言蜚语,与过去做出切割,躲避其他人的批判。
我感到一阵作呕。
这一切都毫无道理可言。我想打电话给谭美,需要跟她聊一聊。
但我立刻发现不能这么做。我的手剧烈发抖,犹如暴风雨中的秋千猛烈摆荡。
我承诺过会保护埃拉,不能违背诺言。我不能对埃拉做出这种事,即使找谭美帮忙并不是刻意要背叛埃拉。
我在家里已经失去安全感了。
(注9)苯海拉明(Benadryl)第一代抗组织胺药物,主要用于治疗过敏,也可被用于治疗感冒、晕车等症状。因具有镇静作用,被部分用于助眠或抗焦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