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埃玛

　　阳光一丝丝洒过地板缝隙，爬行道里潮湿阴冷，大家都靠着地基蹲下，旁边已经因为暴雨积水，幸好我们身子底下有一大片厚橡胶板挡着。水道错综复杂，但上头掉进太多瓦砾杂物，恐怕全都堵住了。有人提议在橡胶垫上钻孔，最终仍因担心暴龙听见而作罢。

　　就算有阳光，积水依旧散发阵阵寒气，像个地窖里的游泳池。

　　狂风骤雨暂时停歇，偶有阵风拍打地面上的残破建筑。连着几个小时，大伙儿就只是这样听着风雨。风暴穿过城镇，沿着河流向南行进，不知道是会减弱消散，还是持续扩大。

　　躲在爬行道里不可能睡得着，除了暴龙震地还有风雨吹落瓦砾，再来冰水就在旁边越涨越高。漫漫长夜是一场忍耐力的试炼，除了蹲在墙边等待，所有人无计可施。好几次我忍不住打了瞌睡，还好在摔进积水前惊醒。大家都又累又慌。

　　光线微弱，但我找机会检查了布莱韦背上的伤势，帮她挑掉嵌在皮肤里的碎渣。上校身上一堆瘀青与割伤，所幸都是皮肉之苦，反而是后脑肿起的一块比较令人担忧，最好能赶快让泉美诊治。之前泉美待在医务楼没过来，希望她和其他楼的人都能想到躲进地底这方法。

　　「该出去探探风头了。」布莱韦悄悄说。

　　我点头，两人戴上面罩手套。布莱韦的装备有些破损，不知还能不能瞒过在外头游荡的暴龙。她蹲下来涉水而过，水面浮着塑料和木头，有如发生过船难。

　　桂葛里和闵肇想跟来，但上校出手制止。

　　毕竟只有我们与另外两名士兵配备了隔绝装、能逃过暴龙的红外线视觉，布莱韦招手要两个手下跟来。

　　如我所料，向上爬回工具间的地板门已被堵住，大概是被一堆家具和碎墙板压住。布莱韦选了地板上较大的破洞，要两个士兵四条手臂接起来当她的踏板，自己带头一马当先跳上去。不过行动时她发出了闷哼声，可见伤口拉扯还是持续作痛。

　　我第二个上去，然后匍匐在长屋里观察街道情况，那情景看得我心碎满地。

　　建筑物倒得倒垮得垮，屋顶的黑色太阳能板与白色塑料砖以及屋内杂物已全混做一堆。我彷佛重返七号营再次面对小行星撞击后的浩劫景象。新家园就这么毁于一旦。

　　当务之急毫无疑问是先与居民会合。

　　笼罩废墟的雾气缓缓朝东飘移，遮光罩支架在太阳下闪耀，彷佛城镇被剥皮抽筋之后剩下的骨骸。我从浓雾间隙看见大布罩落在草原，像一床白色棉被撕得乱七八糟，丢在黑色焦土上。

　　除了偶有东西滚落，市区寂静无声。雾气遮掩了周围丛林，仔细听也听不到那一头有动静。整座山谷随我和布莱韦隐匿蛰伏，等待混乱平息的时刻到来。

　　静默中，她开口小声问：「命令?」

　　风暴袭击前，我犯的错误是指令过度明确，以为躲在最远的一侧就最安全，却忘记了地下爬行道是个更好的选择。既成事实无法改变，但不能再犯同样错误，所以我打算提出大方向，参考布莱韦的分析再决定进行方式。

　　「先确保生还者安全，为风暴与暴龙群二度来袭做好准备，之后与洞穴那边联系，并且赶过去。妳有什么建议?」

　　「建议先把四条结构最完整的管线爬行道抽干，在里面存放物资，做为万一时的避难所。」

　　我点头，布莱韦探身吩咐底下两个士兵。「将指挥站成员带出来，开始搜救行动。」

　　大家蹑手蹑脚回到残破指挥站。圆顶屋已经倒塌，我又回想起自己曾经在七号营地底挖隧道，以为能开出一条生路。其他人在长屋间穿梭，低声呼唤寻找生还者，片刻后，我也找到目标物之一──还能用的无线电。

　　确认频道后启动。「耶利哥呼叫撤离队，听到请回答。」

　　等待响应时顺便看了看搜救进度，很庆幸有士兵自另一栋楼的地板下面钻了出来，他们一定也想到躲进爬行道可以保命。「耶利哥呼叫撤离队，听得到吗?」

　　大雾稍微散开，我瞥见闵肇与桂葛里在医务楼废墟搜索。医务楼比指挥站更大，但经过摧残同样凄惨。闵肇忍不住大叫，叫声传得很远，桂葛里赶紧搂住伙伴肩膀，提醒他降低音量。桂葛里是过来人，他和詹姆斯挖开奥林帕斯大厦时，只见到已经丧命的莉娜。对他而言，如今恐怕像是梦魇再现，只不过这回主角换成闵肇。

　　「耶利哥呼叫撤离队，听得到吗?听到请回答。」

　　真希望妹妹赶快响应。或者亚历、戴维、艾比也好。我想确认孩子和亲友是否安好，有多少人成功进入洞穴避难。做为市长，我要为每一个居民的性命负责。

　　布莱韦带部下清点人数，将幸存者与死者分别安置。不知道哪一边会比较多?

　　「耶利哥呼叫詹姆斯，听得到吗?」

　　詹姆斯也没反应。

　　站在迷雾深锁的荒城里，我不禁茫然怀疑自己还能不能见到丈夫，还能不能见到其他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