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埃玛
士兵来来去去,病人一个个被他们用担架或轮椅带走。我问了人要带去哪里,但士兵都不回答,也没看到离开的人回来过。究竟怎么一回事?
镇静剂效果断断续续,我也睡睡醒醒,彷佛在水中载浮载沉,偶尔能探头到水面吸一口气。
这次醒来,看见詹姆斯抱着亚黎坐在床边椅子上。
「妈咪!」女儿兴奋地说。「要出去玩了!」
我想必一脸惘然,詹姆斯速速摇头,幅度很小,显然不想被亚黎察觉。我挤出一个笑容。「对喔,我都忘了。要出门玩了,妳开不开心?」
她用力点头。
「乖,要听爸爸的话,知道吗?」
詹姆斯起身将女儿放到床上,很小心没让亚黎压到我的胸口,只是挨着抱住我。「跟妈妈说再见吧。」
「妈妈再见,爱妳。」
「我也爱妳,宝贝。」
他们离开以后,我还是一头雾水,心想难道只是詹姆斯哄她开心?可是又不禁怀疑为什么会带女儿来告别?
但我很快想通了。或许真的是告别。再见面不知道要多久,詹姆斯才特地安排我们见面。
几分钟之后,詹姆斯带着山姆过来。这孩子故作坚强,但和亚黎一样抱我抱得好紧。我亲了亲他的额头,告诉他很快就会再见面,只是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不太踏实。
控制药量的机器发出微弱哔哔声。我的内心充满纠结,被困惑忧虑占据,怎样也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睛时不时回到医院入口处。
总算盼到詹姆斯回来,这次只有他一个人。药量变得很高,和我的意识拉扯。他在门口与几个人低声交谈,内容听不清楚,而我连视觉也逐渐模糊。再一眨眼詹姆斯出现在床边,弯腰过来吻了我。
我一段时间没讲话,声音有点沙哑。「现在什么情况。」
「准备出发了。」
「去哪儿?」
「信任我吗?」
「你知道的。」
「那就跨出这一步。」
我晃晃脑袋,想抵抗药效。从詹姆斯脸上能看见的除了决心,还有藏在底下的另一股情绪。只有像我这样对他很熟悉的人才能察觉:那是恐惧。
「我准备好了。」
他牵起我的手,轻轻掐了一下。「那就另一边见了。」詹姆斯转身朝门口等待的人招手。
泉美带头走进来,后面跟着六名士兵,垫底的居然是阿瑟,而且他还面无表情。又有两个士兵推了一张轮床进来,床侧杆子接着机器。上回看见这东西是前往发射控制站,送三个志愿受试者升空。果然轮床边搁着一个休眠袋,只是这次要进去的人是我。
我的脉搏加速,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注意力瞬间变得非常集中。
仪器同时侦测到血压过高,开始大声哔哔叫。泉美一个箭步过去关掉警报器,从口袋抽出针筒,打进我的静脉注射管。
「那是什么?」我朝她伸手。
「帮妳放松而已。」
无论什么成分,效果非常好,我立刻觉得手臂无力,沉重得抬不起来,转头以后视野模糊,整个世界变得好慢。
话语在脑袋中兜圈,开口之后声音也拖得很长,像是被降速的音轨。「为什么?」
詹姆斯凑近。「我们也是不得已的。」
感觉自己的嗓音变得很奇怪,彷佛铁条折弯嘎嘎响。「怎么说呢?」
「食物不够,也没有电力维持暖气。」
我点点头。尽管只是点头,都需要腾出很多力气挪动颈部,身体就像铅块一样。「孩子?」
「都很好,」詹姆斯告诉我。「也很勇敢。」
镇静剂将我的意识拖进深海,可是忽然间一个念头像电流窜进来。相同的两个字:孩子。我眼睛飘向隆起的腹部,想讲话却开不了口,只能用眼神示意詹姆斯,要他确认现在这种作法是否能够保住尚未出生的胎儿。
詹姆斯先看了阿瑟,再望向我。「孩子不会有事,妳也会好好的。」
接下来都像是梦境。我知道自己被士兵抬起来、放入休眠袋,那触感厚重冰凉,像湿衣服黏黏滑滑。
拉起拉链的声音传进耳里,却很遥远模糊。然后是一阵嘶嘶声,面罩落下贴住口鼻。我深深吸一口气,没有味道,只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