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詹姆斯
船只装载作业来到尾声。两艘船预计走不同路线，这也代表两船不会同时抵达晓神星，差异有可能达到好几年。然而兵分二路将大大提高存活率，不至于一次重大事故就全军覆没。
问题在于人员配置。有些组合前提显而易见，比方说哈利与我要分开，配偶、家庭不拆开则代表闵肇和泉美会在同一边。讨论过后，决议是佛勒、哈利、夏绿蒂和尔斯去迦太基号，埃玛、桂葛里、布莱韦、泉美、闵肇与我则登上耶利哥号。阿瑟跟我一起，直到靠近小行星带发射前，都会受到严密监视。
布莱韦坚持亲自监督。她和我一样，担心阿瑟计划在最后一刻背叛人类。的确，目前最大的潜在风险就是电网藏了一手──在我看来，机率其实很高。
还剩下一个谜题，也就是死在发射控制站的两个士兵。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却又放不下。我心里已经对来龙去脉有个假设，但没告诉别人。这件事情无法证实，说开了反倒制造混乱，所以我选择埋在心底。
国际太空站里的人员转移到耶利哥号，进入休眠。之后我们也会登船，离开太阳系，地球或地球轨道上，再也没有活人。
船舱多了空间，我们塞进了种子库与冷冻动物胚胎。目前当然希望晓神星原生植物就足以养活人类，地球生物对当地而言是外来种，能免则免，但若有个万一，可以做为最后手段。
团队的最后晚餐气氛凝重，大家围着中央司令部战情室会议桌坐着，咽下地球上所剩不多的野战口粮(绝大多数已经放进宇宙飞船，大部分人也进入休眠，减少粮食消耗)。
哈利试着提振大家精神，讲了些故事穿插在彼此的沉默之间，但最后迦太基号成员终究迈步走向门口，运兵车等着将他们送到发射环。
我拥抱夏绿蒂，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们先到的话一定要小心，如果发现晓神星有异状，千万要阻止大家冲动行事。」
她边点头边掉泪，哽咽地说不出话，也过去轻轻抱了埃玛和在妈妈怀里的卡森。
尔斯与我握手，那只大手掌的力道真猛，我有点担心手会骨折。「博士，十分荣幸与你共事。」
「也是我的荣幸，之后也麻烦你了。」
哈利过来掐了掐我的脸颊。「瞧你这小子依依不舍的，还是我们回城塞去?」
我忍不住咯咯笑。「我希望赶快住进更好的地方。」
他故作严肃叹息。「放心，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我笑着说：「你在另一边也要小心。我会想你的。」
「我也是。」
佛勒在门前停下脚步，深深望进我眼底。「往后人类就靠你了，詹姆斯。」他稍微停顿。「你在九号营解救大家的办法……地球上没有别人想得出来。」
「我可没这种自信。」
「但我对你有信心。相信自己的直觉，你会站上这个位子，是有理由的。」
他们出发之后，我回到医务室，埃玛正在逗弄卡森。泉美认为新生儿过十天再升空比较保险，所以我们还得在这个冰窖多待两天。但气氛挺不错的，只有埃玛、我、孩子们和几个核心船员，彷佛全世界都留给我们自由挥洒。的确如此。
我们静静坐着，听山姆和亚黎在整个地堡的空房玩捉迷藏，笑声回荡，传遍四面八方。
「要不要来点什么?」
埃玛看着卡森微笑说：「不必，我想要的都在这里了。」
翌日清晨，我去了战情室，桂葛里正为宇宙飞船执行模拟测试，最近除此之外，他似乎没有别的嗜好。
「有件事找你帮忙。」
「说。」他没抬头。
「帮我做个武器。」
这才勾起他兴趣。「什么类型?」
「单手持用的能量武器。」
桂葛里瞇起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猜出我的心事，希望没有。「用在哪儿?」
「还不确定。」
他脸上的笑容像是心照不宣。「需要多大能量功率?」
我说了之后，桂葛里用力点头。「没问题，詹姆斯。正合我意。」
他应该误会了我为什么需要武器，不过比起知道真相来得好。
孩童尺寸的休眠袋放在轮床推进医务室，等着有人入住。
「人家不想嘛。」亚黎开口。
我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柔声说：「宝贝，妳一定要进去。」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旅行好久好久好久啊。这个袋子会让妳好好睡觉休息，是很特别的睡袋喔。」
「多久?」
「对妳来说其实一眨眼而已。妳进去睡个觉，醒来就在新家啰，到时候外面没有冰雪，但是有树林可以玩。」我转头对山姆说。「还是哥哥先进去?这样妹妹就不会怕了?」
山姆表情认真地点点头，抱了抱埃玛、亚黎与我之后钻进袋内，身子不停颤抖，可能是畏寒，也可能是害怕。他努力保持镇定，没有慌张。
于是亚黎也乖乖进去了。
两天后，埃玛与我一起看着士兵装载亚黎、山姆和卡森。我们站在刺骨寒风中，目送太空舱脱离竖井、冲上云霄，朝着待命中的曳引器与耶利哥号飞去。
明明是早上九点，但天色昏暗，恍如月夜。地平在线，最后一丝太阳从电芯群的缝隙渗入，发散后虚幻缥缈，有如金白色的玄妙极光。
我们走回发射控制站，路上冰层被踩得嘎嘎作响。为了保障孩子，埃玛与我分开登船。万一太空舱发生事故，孩子们也还有人照顾。
埃玛进入休眠袋前，我吻了她一下。「上头见。」她悄悄说。
原本我想最后离开，当地球上最后一个人，但布莱韦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我们在发射埠安装了机械手臂，能够封上最后一个休眠袋、将其送入太空舱，按照预载的程序完成发射操作。
埃玛升空后，我走到外头，惨淡黄白色微光下，白色丘陵绵延不绝，这根本不是过去熟悉的地球。过了今天，这里不再是我们的家，只是心理上还需要时间调适。
「博士，」布莱韦叫唤。「准备好了吗?」
我不确定。我想没有人真正能做好准备。但我还是转身点头，走进发射站，永远离开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