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达夫黎
达夫黎只用过一次元体的力量。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他已经很习惯自己的能力了——包含他能在不同时空间穿移的奇异能力。他花了很多年四处探索旅行，学习多重宇宙究竟有多么广大。他曾受人奴役，又得以报仇雪恨。最后他成为了与恶魔交涉的专家，终于理解到自己有多么特别。
是时候让自己登上王座了，他这么决定。最后他在军队与信念的绝望冲突中苦苦挣扎着，终于让他松开限制，使用了元体的力量。
在前往沼泽的路上，他让元体掌控了他的五感。他看见的不是车厢内部，而是自己站在尸横遍野的大地上。衣着鲜红的男女成堆地倒卧在地，中间夹杂着身穿黑金战袍的尸首是他的护卫。旗帜在风中扑腾，发出可悲的声响;空气中飘着刺鼻的烟味，却无法完全掩盖恶臭的血腥味。
敌人挥军前来击溃他的守军。因此即便他还没准备好接受后果，在绝望中他仍使用了力量。
我能给你一切，元体许诺着，一个又一个的世界会落入你的手中。
站在血腥的原野中，达夫黎第一次感应到有人在猎杀他。他们被他使用的力量吸引，出现在战场上，就如飞蛾被火焰吸引一般。
他并不知道他们是谁，达夫黎是从一名垂死之人那里偷走了元体，八成是那个人的盟友。但他知道无论他们是谁，都会为了这股力量追杀他直到海枯石烂。他们会毁灭他。
所以他逃走了，将支持者与反对者的尸体全留在原地。他们的血在战场上混杂，等不到他来安葬。
马车震动了一下，将达夫黎从沉思中摇醒。记忆退去，只留下他使用元体加强咒语时的感觉，以及触碰到比自己庞大得多的存在时，产生的那种突然、令人赞叹的力量感。
数分钟前当他触碰女孩的心灵时，也有同样的感受。他仍因为那次接触而头痛着，但那所代表的意义比疼痛还来得更令人担忧。
他看向塔森妲，女孩坐在他正对面，双脚收在身下。高水小姐假装在看书，但从她鲜少翻页来猜测，她应该是在监视塔森妲。理由很充分。
有另一个你，他对元体想，而它就在那女孩体内。
是的，元体说，至少有一部分在那里，它没有完全活过来。除去一些粗陋的手段外，它无法跟女孩对话。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还有另一个你?达夫黎质问，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提过!
他者并不重要，元体说，我是最强大的。但在感应了你的能力，还有了解到追捕我们的那些人足以毁灭你之后，我理解了。你需要的不只是我;我虽然很强大，却也有弱点。
是你带我来这里的，达夫黎恍然大悟，你把念头置入我的脑海.你想要我来到另一个你藏匿的地方，好让……我能取得它的力量。
是的。元体回答，就和我一样，这个元体是一个古老时空的残余部分;是时空被毁灭、吞噬后，凝缩在一起的力量，你可以说它就是一整片大地的灵魂。它大部分的力量都藏在沼泽里。你若取得它，就能变得强大到无人胆敢挑战你。
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达夫黎烦躁地想，为什么你没跟我说过有两个你?
我受限于要保护你。元体说，你是我的主人与宿主，但我……很难承认必须得和其他人分享你。
你还是可以告诉我。
也许你会再次逃走，我不懂你。显然，你命中注定要得到我、使用我，但你却犹豫不决。我能感觉到你的野心，我知道你了解有多少荣耀在等着你，但你的拖延让我困惑。所以我等待着适合的危机出现，让你做出行动。
一股担忧袭向达夫黎。你是幕后黑手吗?他质问，是你杀了沃拉森的村民吗?
不，元体说，但现在就是时候了。当你面对沼泽时，你就会理解了。你会使用我，我们会一起吞食、吸收第二个元体的力量。
那女孩呢?达夫黎问。
她只是力量的一部分，元体回答，我一开始担心她持有全部，但当你刚才看进她脑中时，我就知道真相了。她只是力量的一小部分。我不理解为什么……或是为什么那些人的灵魂会变成这样子;也许沼泽里的元体感觉到我们来了。不过我们击败它，并取得它的力量作为己用后，再回来处理这孩子也不迟。
这段对话代表的意义让达夫黎震惊不已，也许他正是这事件的罪魁祸首。沼泽攻击村民会不会是要回收力量?它是否在准备对抗达夫黎?
他真的能与他脑中同样的元体正面对抗，并且击败它吗?那可是不受控的力量。就连女孩身上的那一小部分都足以把他吹飞了，面对更强大的力量时，他有办法获胜吗?
你会需要我的协助，元体说，你终究会做出这个选择的，你会成为神。
这些人，达夫黎说，已经有太多神明辜负他们了。
选择。元体重复，它的声音渐弱，马车也正好慢了下来。塔森妲抬起头，她突然的动作让高水小姐的手朝着匕首稍微动了一下。
「我们到了。」塔森妲说，在嘎吱吶将马车完全停妥前就打开车门。光线倾泻而出，照亮了看守人的旧屋以及充满黑水的池子。
塔森妲跳下车走向沼泽，衣服被灌木丛给勾破。达夫黎在马车完全停止后走下，接着将手放在他刚才撞上的车厢木板。
他并不喜爱冲突。他很疲累，头也很痛。元体能够治愈大部分的病痛，却无法治疗头痛。也许达夫黎需要头痛来提醒自己，就算再怎么厉害，他依旧是个凡人。
嘎吱吶从车顶上牠的座位跳下，双脚重重落地。牠的身体恢复力非常强，在教堂所受的伤已经缩成了难以辨识的小刮伤。恶魔高举灯笼，让整个区域沐浴在橘光下。
「我知道我们最后总会来到这里，」塔森妲在沼泽附近说，「我就是知道。」她转身面向阴影中的达夫黎。「你也知道，对不对?」
达夫黎接近沼泽，就像被隐形的锁链给拉动。塔森妲在漆黑的池边蹲下，望向水面下，但这并不像一般的水会反射光芒，光线同样也无法穿透。不知为何，沼泽似乎总是在光照范围之外。
咒语，达夫黎需要咒语。但他有什么?只有一些小伎俩。逐渐消散的火焰咒，现在强度连点根蜡烛都有困难。他应该要花好几个月来准备，偷取、储备多重宇宙各地最强力的咒语来对付它。
你不需要那些，元体说，你有我。你从修道院长身上取得的能力能够拘束无缚的灵体，譬如鬼魂，但在这情况下也有效。以我的力量来增强那个能力，我们就能拘束住沼泽内的元体。
逃走吧，达夫黎的直觉尖叫着要他快跑。他应该仓皇逃回车上，策马返回宅院，或者更好的选择：脱离这个被诅咒的时空。
让别人来对付沼泽吧，不论他会是英雄或暴君;反正两者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只是账面上的数字，只是一个前面是加号，一个是减号。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只是暂时的栖身之所。他可以在多重宇宙中找到数不尽相似的地点，而此刻他应该离开。
但是。
但是……他继续向前，跨过一棵倒地的树木，跟上女孩来到沼泽的边缘。那就像黑色的虚无，一个刺穿现实的洞。
「我知道我们最后会来到这，」塔森妲重复，「这是我们的命运。」
「我没有命运，」达夫黎说，「除了我自己创造的以外。」他举起手，凝聚他的力量，「但你们的村庄是我的，这些人是我的。是时候让沼泽知道是谁在统治迫近地了。妳最好后退点。」
她并没有后退，不过嘎吱吶与高水小姐很明智地待在马车旁。
做好准备。达夫黎心想。他深呼吸，接着将魔法感知探入沼泽中。
却发现里面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