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塔森妲
塔森妲跪在沼泽旁。达夫黎一定搞错了，她这辈子都笃信沼泽，怎么可能是空的?
塔森妲……一个声音耳语着，如落叶般窸窣传来。她盯着不透明的水，发现反射出的是她母亲的脸，就像从墨黑的深渊里浮出。
塔森妲伸出手，指尖碰触到沼泽的水面。水出奇地温暖，就像鲜血一样。
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高水小姐以惊人的握力拉起塔森妲，接着将她拉向马车。怎么回事——
是游魂，他们正穿过森林而来。这些扭曲、恐怖的怪物，外型与人类仅有些微相似。她也在风中听见他们恐怖的低语声。塔森妲倒抽口气愣在原地，不过高水小姐将她塞进马车。达夫黎已经在车厢内，敲着车顶大喊要嘎吱吶快点驾车。
马匹冲刺，马车突然加速，窗外的树木变成一团糊影。塔森妲感觉得到他们经过的每个坑洞与石子，而且在这速度下马车发出了很恐怖的喀啦声。
「高水小姐，」达夫黎大喊，「是哪个平民负责维护这条路的?如果我们能存活下来，我要打他们屁股。」
「这个嘛，」高水小姐说，「你还记得我们在会议上讨论过，要如何将税款收益分配在基础建设的维护上?」
「不记得，但听起来很无聊。」
「你——」
「我们就各退一步，」达夫黎说，「把错都怪在嘎吱吶头上吧。」
塔森妲把头伸出窗外，沿着路往后看，头发被风吹得四处飘荡。
低语者在追赶他们，幽光扫过树桩与灌木丛，而游魂无视这些障碍，以惊人的速度紧跟着马车。就算马车喀啦作响，她仍听得见他们低沉的耳语声一层叠过一层。
他们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她边想边颤抖着，被某种力量掳走转变成游魂。她妹妹的灵魂也在他们之中吗?扭曲到无法辨认?塔森妲弹奏到手指都破了，沃拉森的村民还是被游魂抓走，威莉雅也是当时的其中一名游魂吗?
「沃拉森小姐!」达夫黎说。
塔森妲把头收回，达夫黎拿起她的提琴递给她。
「也许来首歌会有帮助?」他问。
「对低语者没用，」她无力地接过提琴，「这就是一切的起因!」
「他们是由妳持有的力量所构成的，」达夫黎回喊，「妳体内的元体在替歌曲充能。那股力量应该要能控制他们才对!」
「你自己也说了我只有一部分的力量，幕后黑手的力量比我强!」
他咬紧牙关，在马车急转弯时抓稳自己。「刚才，」他对她喊，「妳告诉我妳知道是什么吓走了沼泽的元体，妳说了『信仰』，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说，「感觉很正确!」
「我无法接受这个理由!」马车过弯，他再次抓紧车厢侧边。这次的转弯更急，塔森妲撞上木板，痛呼出声。紧接着他们转向另一边，她又滑过座椅撞上高水小姐。
「速度这么快，那个傻瓜会害我们撞树的。」高水小姐说。
绿光闪过窗外，塔森妲看见林间的鬼影跟着马车快速移动。嘎吱吶没多少选择，牠要是不以危险高速冲过蜿蜒的森林小径，游魂就会追上他们。事实上牠还得加速，因为游魂正在——
他们再次急转弯，塔森妲撞上墙壁。
达夫黎低吼，抓住门把。「太急了!」他说，「我们会——」
马车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断裂，车厢开始倾倒。
这时达夫黎推开了门。塔森妲感到内脏一阵翻搅，达夫黎的身影从眼中消失，接着马车突然倒向侧边。
塔森妲在车厢内翻滚，拚命保护她的提琴;高水小姐闷哼一声，从她身上滑下。车厢接触路面，用侧边滑行了一小段，尘土与枝条从窗户喷进，洒满塔森妲全身。
车厢最终停止滑行。塔森妲呻吟，试着跟正在低声咒骂的高水小姐分开。车厢外，马匹正紧张地嘶鸣与呼气，她隐约听见嘎吱吶正尝试安抚牠们。
高水小姐成功站起身，接着抓住两人头顶上的车门。由于车厢是往侧边倒下，因此有一扇门在她们底下，另一扇则在上面。达夫黎不见人影，不过塔森妲在马车倾倒时似乎有瞥见他跳出车外。
塔森妲再次呻吟，检查她的提琴。乐器居然没有损坏，她抱着提琴，沿着座椅费力向上爬到现在的车厢顶。她浑身沾满尘土，头发纠结成一团，高水小姐的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达夫黎看似毫发无伤地落地了。他站在路中央，装模作样地拉好他的长斗篷，再转身看向接近的游魂，看上去泰然自若。他的双眼变为纯白，似乎感到疼痛般咬紧嘴唇，接着爆发出一阵力量的闪光。
那道闪光几乎让她看不见任何东西，也让游魂慢下了脚步。他们环绕着倾倒的马车，扭曲的脸孔躁动地低语着，似乎突然间开始担心起达夫黎。
「修道院长的能力，」高水小姐说，她们两人仍蹲在翻倒的车厢顶端，「他能够锚定这些游魂，强迫他们维持实体。」
虽然很夸张，但在这种时候，塔森妲却发现自己对领主感到很生气。他能够像那样逃脱，不用满身尘土地摔成一团，实在是太不公平了。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样随时保持形象，却又一点用也没有?
「高水小姐，」达夫黎在低语者开始靠近时转过身来，「松开马匹，试着控制牠们。嘎吱吶，我们用得上你的剑。」
高大的恶魔低吼，走向达夫黎，一边打量着鬼魂。从牠手臂上的刮伤看来，嘎吱吶在马车翻倒时摔下去了。
高水小姐听从命令，跳下车厢，对着被缰绳缠住的马匹发出声音安抚。塔森妲则留在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马车顶上。
一开始，低语者与马车间保持了大约二十呎的距离，接着其中一名测试性地向前进。这个动作似乎鼓舞了其他人，游魂开始大批拥向达夫黎，伴随恐怖的耳语声。那是种疯狂的声响，似乎只差一点就能听得懂。
她在那些扭曲的脸孔中寻找着认识的脸庞。如果这些是她的邻居和朋友，她不是该认得他们吗?不幸的是这些脸孔实在太扭曲，连人类都不太相像。
嘎吱吶开始像名鼓手般大肆挥剑，砍过一名又一名鬼魂。达夫黎的咒语让他们有了实体，武器因此能阻挠他们，让游魂的身体爆开，化为地上的一摊绿烟，而不是单纯穿过去。塔森妲感到有点担心。这些是她所爱之人的灵魂，攻击会对他们造成永久伤害吗?希望残留在地上的烟雾代表他们并没有彻底被毁灭。
高水小姐匆忙切开缠绕的缰绳，释放马匹。达夫黎将手伸到一旁召唤武器。
塔森妲手上的提琴消失。她惊叫一声，提琴随即在达夫黎的手中现形。他用来刺向一名鬼魂，动作做到一半才发现手中拿的不是剑，顿时僵住，接着抛给塔森妲一个尖锐的眼神，就好像他之前碰到提琴是她的错一样。
他将提琴丢到一边，害她在车顶叫出声。但接着她倒抽一口气，看着达夫黎被发绿光的鬼影所包围。游魂抓向他，但手指没有抓伤皮肤，反而沉进了他的脸。他变得僵直，其他鬼魂抓着他的手臂与斗篷。
塔森妲惊恐地看着绿光开始从达夫黎脸上流出。
他们在把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拉出来!
一瞬间，她彷彿又回到村子里，对着第二种黑暗与恐怖的耳语尖叫，听着她爱的人一个一个被带走，听着——
不!
塔森妲从车厢一跃而下，降落在道路旁的软土上。除了歌声，她没有其他武器，因此她开始唱起守望之歌。嘎吱吶痛苦大喊，但低语者们一如既往地忽略她的歌声。她泄气地停下歌唱，从地上拾起一块尖锐的石块，用石头重击发出绿光的鬼影，狂乱地想杀出一条通往达夫黎的路。
她的攻击没什么效果，鬼魂们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
别连他也抓走!她想，他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她击倒前方的鬼魂，让他的形体消散为深绿色的烟雾;但其他鬼魂仍在逼进，低语声包围了她。她挥击着试图挣脱，却再次感到无助。
这些鬼魂不会攻击她，但会抓走她身边的所有人，不论是她爱的人，或只是刚认识的人。她将永远孤单一人，被留在纯粹的黑暗中。
这时一阵强光扫过她，一道蓝色的力量之墙融化了一整圈的鬼魂。她停下脚步，石块仍握在手中，发现达夫黎蹲在圆圈中央。他起身，眼中萦绕着蓝烟。一名鬼魂靠近，他的头歪向一边，嘴巴张得和他的前臂一样长。达夫黎举起手，发射出另一道蓝光。
「怎么会?」塔森妲说，「我看见他们抓住你的灵魂了!」
「我使用了从妳脑中取得的守护咒，作为灵魂的护盾。」他说。虽然他的声音很冷静，脸色却十分苍白并在颤抖着。「在那之后，就只是很单纯地施展从猎人那里得到的驱魔咒。」他用颤抖的手拂过眉毛，「妳在担心我吗?傻孩子，我当然没有身陷危险……」
他向下看着飘荡的绿烟。一颗头从中出现，嘴巴扭曲大张，游魂伸出手再次构成形体。
「地狱火啊。」达夫黎再次释放蓝色光环，驱散了鬼魂。这次的闪光似乎比先前来得小，而游魂们几乎立刻就在地面重新成形。
「没用的蠢猎人，」达夫黎咒骂，「就连恶魔用的咒语都比这有效。快走!去马那边。」
他将塔森妲推向马车，她背靠着车厢，达夫黎则又发射一道光来协助嘎吱吶。那名高大的恶魔没有灵魂可失去，所以鬼魂们并没有从牠身上扯出绿光，但他们的爪子却能抓伤牠的手臂，并尝试将牠压制在地。
达夫黎的光束瘫痪了许多低语者，但还是有些落单的持续从森林中穿出。塔森妲吓了一跳，发现有几名游魂停在路边正盯着她。他们过长的头颅在肩上扭曲成诡异的角度，接着其中一名举起手指向她。
她心中一阵慌乱。这些新来的能看见她?有什么改变了吗?
「达夫黎!」她大喊，背靠着车厢移动到接近车轮的地方，「高水小姐!」她高举石块，作势威胁。
游魂停在原地。他们……他们害怕她的石头?
不，是她早些时候缠在手腕上的坠饰，游魂正盯着坠饰看。其中三个杵在原地，最后一个却改变了。他的眼睛缩回正常人类的大小，颤抖的形体稳定下来，脸孔几乎变回可辨认的人脸。
他后退，双手遮住脸。
高水小姐跳到塔森妲与游魂之间，将她的匕首插入鬼魂的头侧，让他倒地并开始消散。她将塔森妲拉向一匹不安的马，马上只配着从马车缰具上切下的简单缰绳。
「上去!」高水小姐说，「妳会骑马吗?」
「会，我父亲教我的，就在晚上——」
「少说故事，多准备逃离这里。达夫，我们好了!」
他从倾倒马车的另一侧现身，看起来有点憔悴。他射倒了刚才看着塔森妲的一对游魂。那个脸孔短暂回复的游魂并非其中之一，他已经逃进森林，塔森坦可以看见他在树木间移动所留下的绿光。
嘎吱吶双臂被抓伤，流着血跳上一匹马，踢着那可怜的动物要牠前进，那匹马几乎快载不动牠。高水小姐抓着另一匹马的缰绳，等待达夫黎上马。
「达夫黎，」塔森妲从她的马旁离开，抓住他的手臂，「有一个鬼魂表现很奇怪!」
「哪一个?」他立刻环顾着整个区域。他的咒语和嘎吱吶的剑打散了大部分的低语者，但地面上的绿烟颤动着，重新构成脸孔与手臂。
塔森妲指向森林。「有一群朝着我过来，他们是唯一尝试攻击我的游魂。但他们在看到无名天使的印记后就停下来，其中一个跑进森林里了!」
达夫黎皱眉。「高水小姐，准备好马匹，我很快就会回来。」说完便大步走进森林。
塔森妲犹豫一下，接着跑步跟上。
「什么?」高水小姐在他们身后尖叫，「你疯了吗?」
要在夜里穿过森林很困难。她的衣服总被看不见的枝条勾住，或是脚下会出现预料之外的坑洞。第一种黑暗包围他们，不过达夫黎从指尖召唤了一簇小火苗提供照明——那是他仅剩的火焰咒。
她跟上他的脚步，追着绿光的踪迹，发现他已停止移动。他们靠近那名游魂，他正跪在一棵树旁垂着头。游魂又开始变得模糊，形体也开始扭曲。
「那个标志。」达夫黎用空着的手示意塔森妲。
她将威莉雅的坠饰从手上解下交给他。达夫黎绕到游魂前面展示标志。只见怪物抬起头，盯着展翼的标志看。
「这是教会的力量吗?」塔森妲问。
「不，」达夫黎说，「这是熟识的力量。还记得我告诉过妳吗?像这种鬼魂有时候可以藉由看见生前熟悉的事物来恢复神智。」
游魂虔敬地伸出手指触碰无名天使的标志，脸孔从怪物变回人类。伤痛欲绝的人脸虽然无法流泪，却啜泣着。
他……他是罗姆。
那名曾是猎人的老园丁变成游魂了?怎么回事?他并不是村里的人啊。
「你……」罗姆的鬼魂低语，「你对我做了什么，大人?」
「你还记得什么?」达夫黎轻声说，语气甚至很和善，「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
「我看着你们走入夜里。」鬼魂说，「我累了，所以回到房里睡觉。和平常一样，我睡不着，想起我杀死的那些……」发光的鬼魂眨眼，然后看着自己的手，「喔，天使啊，我以为我能在这里找到安宁，但没办法……永远不得安宁……」
「为什么僧侣变成游魂了?」塔森妲说，「发生什么事了?」
「在我们离开后，修道院遭受攻击。」达夫黎说，「僧侣们的灵魂被转化成游魂。我担心是因为幕后黑手发现你们村民的鬼魂不会攻击妳，所以他改找上那些没被沼泽触碰过的灵魂。」他丢下标志，「显然天使也帮不了他们。」
「我看见她了，」罗姆低语，「初来此地的时候。那就是他们为什么……为什么叫我来的原因……她和其他一样发疯了……」鬼魂垂下头低声啜泣。
「罗姆，」达夫黎说，「大概在将近二十年前，沼泽发生了一些事，里面的元体因为某种原因逃走了。」
「二十年前……」罗姆说，「我根本还没来到这里，我还在猎杀恶魔。」
「达夫黎，」塔森妲说，「将近二十年前?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十五年前，」她比向自己，「我出生了。」
达夫黎因她的话皱眉，接着往回看向路边。鬼魂大军已经重组完成，开始穿梭进森林。「来吧。」
他快步穿过灌木丛，远离游魂。她向罗姆伸手，但那颤抖的鬼魂已经开始扭曲，喃喃自语着他所犯下的杀戮。塔森妲感到一阵寒意，连忙赶上达夫黎。她几乎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奋力穿过灌木丛。
「妳的守护能力不止是历代所见最强的，」达夫黎说，「沼泽的元体移动到了妳和妳妹妹体内，至少是它仅存的部分。也许它在担心有什么东西在削弱它。」
「是教会。」塔森妲翻过一段圆木时闷哼一声，「你还没意会到吗?修道院长大约是在二十多年前来到这的，接着就有成群结队的僧侣移入。灵魂开始改信，奉献的目标从沼泽变为天使，还有息灵石!」
「息灵石只是个附着五流美化咒的小道具，」达夫黎说，「骗骗普通人倒是可以。它可以让灵魂安息，但除此之外……」
他在前方的森林停下脚步。塔森妲回头，看见游魂的绿光接近，感到背脊发寒。
「你告诉过我，」塔森妲说，「沼泽的力量已经渗入此地的人民了。当这些人死后，力量会怎么样?」
「我猜一般情况下，力量会回归沼泽。」
「除非有某种装置，某种魔法道具把灵魂先收走了?同时也夺取了沼泽的力量，逐渐吸干它?所以沼泽中的元体不断衰弱，让它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例如脱离沼泽去寻找宿主?」
「两名宿主，」达夫黎说，「那应该是意外。它找到子宫，附进未出世的孩子，但最终却被双胞胎姊妹平分了。幕后黑手一定知道妳们能力的来源，所以杀了妳妹妹，夺走她那一半的力量。但他却没办法碰妳，为什么?」
在他们身后，鬼魂们围绕着跪在地上的罗姆，他还握着无名天使的标志。塔森妲似乎看见他丢掉标志站起身来，脸孔再次扭曲。
「来吧。」达夫黎拉着她前进，两人回到路边的空地。这区的道路蜿蜒，他们基本上是穿过森林来到了另一边。
「我们该回去宅院。」达夫黎说。
「这股力量，」塔森妲说，「住在我体内的……元体的剩余部分，就在修道院里，在那颗石头里。」
「曾经在修道院里，一定有人已经夺走它了。」他的表情在月光下变得阴沉，「我发誓，如果我被那个修道院长耍了……」
塔森妲回头看向森林，鬼魂接近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们在加速，」她说，「我们得赶快跑!」
「沃拉森小姐，」他故作惊讶地说，「跑步?我?」
她抓住他的手臂，但他依然留在原地。他在等什么?正当她准备独自沿着路逃跑时，她听见了马蹄声。
只见高水小姐从前方的弯道现身，骑在马匹光滑的背上。她一手提着灯笼，在照明下可以看见她将裙子前后撕开，以方便骑行。她用绳子领着另外两匹马，后面跟着嘎吱吶和牠可怜的坐骑，在恶魔身下看起来就像只迷你马。
高水小姐在达夫黎身旁急停。
「绝佳的时机点，」他说，「造型也是。」
「这条裙子我会跟你请款。」她说，「你们很幸运，我们决定骑过来这一侧拦截你们。嘎吱吶本来想遵照你的命令在原地等你。」
塔森妲殷切地爬上一匹马，不太在意牠身上并没有马鞍。
「那你们怎么会决定要过来?」
「在服侍他的这几年里我学到一件事，」高水小姐说，「那就是如果没有我的帮助，达夫黎绝对不会准时现身。」她让马匹转身，努力控制住那匹凶猛的动物。看来她将最难搞的马留给了自己;一旁的健壮黑牡马正温顺地让达夫黎骑到身上。
「向宅院出发?」高水小姐说，对着道路点头。鬼魂正从反方向涌出森林。
「不，」达夫黎深呼吸，「沿着原路回去，往修道院的方向。」
「但是——」
他策马向前，直直冲向鬼魂群，塔森妲加入他。高水小姐大声咒骂后紧跟上。嘎吱吶也一样，牠的马很努力地撑住了，并没有被压垮。
达夫黎在他们接触到鬼魂时，再次放出蓝色的光束。这次只有最靠近他们的鬼魂被打散而已。幸好其他游魂似乎被震慑住了，停留在原地。
塔森妲与其他人冲进鬼魂群中。她很确定感觉到了鬼魂的手指拂过她的腿。他们的冰寒似乎深入她的核心，窜进迄今未曾知晓寒冷为何物的身体深处。
接着她穿出鬼群，紧抓着马匹跟在达夫黎身后。她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在操控，只专注夹紧膝盖，让马匹自行前进。
他们先前花了超过一小时才从修道院抵达沼泽——不过那包含了达夫黎的小睡时间，而且马车的行进速度也很悠闲。现在回程快得多了。
这趟旅途让可怜的马匹们口吐白沫，不过塔森妲中途并没有催过她的马。低语的鬼魂整路追逐他们，而且不论马匹跑得多快，游魂似乎都紧追在后;他们在森林穿梭，总是保持一小段距离。塔森妲不禁怀疑她是不是被刻意赶往这个方向。
一行人终于从森林奔进了修道院的院区。突然开阔的空中满是星星，月亮已经准备下沉了。这让塔森妲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她转头往后，越过游魂看向东方的天空。地平线一如既往地被树木遮住了，但她可以看见微弱的光芒，示意着黎明的到来。
他们花了一整晚在调查。太阳很快就会升起，而塔森妲将再次失去视力。
她回过头努力控制她的马，修道院近在眼前。此时她才注意到所有的窗户都是暗的。周边的营火与灯笼都熄灭了，而且看来建筑里就连一根点着的蜡烛也没有。
高水小姐拉紧缰绳爬下马;达夫黎则省了这堆麻烦，直接从马上跳下，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艾维欣之名啊，他怎么可能没有跌倒?塔森妲的技术远远不及，在停下马时不小心让牠人立了起来。她缓慢地从马匹身上滑下，屁股落在软土上。
嘎吱吶最后才抵达，牠的马几乎已经跑不动了。牠跳下马，咕哝着对马匹的反感，不过受苦的其实是那只可怜的动物。发光的游魂从森林中出现，那匹马连同其他匹挥着汗快步逃走了。
游魂没有前进，而是往两边散开，包围了整块空地。
我们被困住了，塔森妲想，我带我们进入死路了吗?
达夫黎毫无反应地让马匹逃走。也许他知道在这样的疾行后，牠们已经疲累到无法继续载人了。这些可怜的动物可能活不过今晚。
我们也一样。塔森妲想。
嘎吱吶领头进入修道院，牠将剑握在手中，小心确认两侧。达夫黎跟上，接着是拿着唯一灯笼的高水小姐。
走廊很暗，而且空荡荡的——除了一进门的两具尸体之外。他们是教堂的守卫，倒在站岗的位置，双眼大睁，嘴型象是尖叫到一半被冻结。他们看起来就跟村民一开始找到的游魂受害者们一模一样。
达夫黎向右点头，嘎吱吶以与外表大相迳庭的安静脚步朝那方向前进。高水小姐从窗台上拔下几支融化的蜡烛，并用灯笼点亮。塔森妲接过一支，蜡烛发出的摇曳光线看上去相当微弱。
他们经过更多躯体，是些正在受训为僧侣的年轻仆从。不过这里大部分的受害人应该都还躺在床上。塔森妲的心跳声在耳里鼓动，相较于路程上的匆忙，现在缓慢的脚步让她更为焦虑。她向窗外一瞥，看见游魂正往修道院聚集，包围圈逐渐缩小。
嘎吱吶抵达被达夫黎的诡异符文覆盖的走廊末端，接着轻轻打开修道院长的房门。那名年迈女人的身体倒在书桌上，和其他人一样浑身僵硬。
达夫黎小声咒骂。「如果幕后黑手是她就简单多了，」他说，「因为她的力量先前已经被我抽走了。」
塔森妲颤抖，环顾黑暗的走廊。如果达夫黎没有偷走院长的能力，这边的士兵是不是就有办法对抗游魂?
「现在呢?」高水小姐问。
就像在回答她的问题，一阵微弱的颤动拂过建筑，在石块中回荡。那似乎……有某种音调，就好像……塔森妲所知的歌曲的一部分……
「往下。」达夫黎转身领头走向通往墓穴的阶梯。他们抵达石阶，就像一条通往地底的隧道。从入口看过去，通道的形状有点像鬼魂扭曲尖叫的嘴型。
「我刚来到这里不久后，就来检查过息灵石。」达夫黎边说边走下阶梯，「我确认过上面的咒语，但并没有感知到像妳所说的力量蓄积，沃拉森小姐。不过，我觉得妳一定有某些部分说对了。沼泽被教会的逐步扩张给威胁，因此挑选了妳作为宿主。
但它却因为双生子的关系被一分为二，元体不再完整，因此无法跟妳们沟通。不过元体可以影响人的五感，这可以解释为何妳们有时候看不见。也许它在尝试藉由控制视觉来跟妳们沟通，但是失败了。不过我没办法解释为何视力丧失会这么频繁地发生。」
「你怎么对它这么了解?」塔森妲问。
「这么说吧，我自已也有遇过类似的情况，」他说，「我……」他没继续说下去，在阶梯上停下脚步，头歪向一边。塔森妲往上看，越过后面的两名恶魔。
低语声。
她能听见声音在上面回荡，微弱却恐怖。游魂进到修道院里了。
达夫黎继续往下，塔森妲赶忙追上，一手护着蜡烛，避免被他们快速往下带起的风给吹熄。
「我们要专注在妳的能力上。」达夫黎说，「虽然被迷信掩盖了，你们口中无名天使的故事应该还是有某种真实性，我只能猜测是我漏看了那颗石头的某些祕密。」
他们抵达墓穴，达夫黎不用人教就知道要按下哪里来开门。他向右转，沿着蜿蜒的走道前往息灵石所在的房间。很快地塔森妲就看见了发亮的天花板与墙壁，走廊也被照亮。
他们进入房间，石头安然无恙地安放在台座上。有人坐在房间深处，盯着石头发出的流光，是名有着金发与浅肤色的年轻女子。
威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