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小亡大步走过金字塔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尹莎贝尔快步跟了上去。剑上微弱的光芒照出好多恶心的玩意儿;比起特索托人崇拜的有些东西来,鳄鱼神奥夫勒简直无异于化妆品广告。一路上的壁龛里,各式各样的雕塑活像是拿上帝用剩的所有下脚料弄出来的。
“为什么把它们放在这儿?”尹莎贝尔耳语道。
“特索托的祭司说,等金字塔封闭以后,它们就会活过来,在走道里巡逻,保护国王的身体不受盗墓人的伤害。”
“多可怕的迷信。”
“谁说什么迷信了?”小亡心不在焉地说。
“它们真会活过来?”
“我只是说当特索托人对一个地方下咒的时候,他们可不是随便说说。”
小亡转过一个弯,有那么一秒钟消失在了尹莎贝尔的视线之内,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赶紧冲过黑暗,一头撞到他背上。小亡正在检查一只狗头鸟。
“嘎。”她说,“这东西真让你脊背发凉,是吧?”
“不。”小亡的声音很平板。
“为什么不?”
因为我是小亡。他转过身来,双眼像两个蓝色的光点一样闪耀着。
“别这样!”
我——我没办法。
她试着大笑几声,可惜没什么帮助。“你不是死神。”她说,“你不过是在干他的活儿。”
干死神的活儿就是死神。
尹莎贝尔惊得哑口无言,但这阵寂静很快就被走道更深处传来的呻吟打断了。小亡转身赶了过去。
他说得没错,尹莎贝尔暗想,就连他走动的样子也……
远去的光线让黑暗显得更加怕人,这恐惧很快就战胜了所有的疑虑。她蹑手蹑脚地跟上去,又转过一个弯,在宝剑忽明忽暗的蓝光中,他们发现此处似乎介于宝库和特别杂乱的阁楼之间。
“这是哪儿?”她低声问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东西!”
国王会带它们去下一个世界。
“他肯定不相信什么轻装上阵之类的话。瞧,一整只船,还有个金浴缸!”
无疑他希望到了那边也能干干净净的。
“还有那么多雕像!”
那些雕像,我很遗憾地说,都是人。国王的仆人,你明白。
尹莎贝尔脸上一片严霜。
祭司给他们服了毒药。
又一声呻吟,来自房间的另一头。小亡顺着声音往源头走,笨拙地爬过无数地毯、枣椰、柳条筐里的瓷器和成堆成堆的宝石。国王显然不知道自己上路时该留下什么,于是为了安全起见,决定全都带上。
只不过它并不总是能很快见效。小亡阴沉沉地加上一句。
尹莎贝尔勇敢地跟了上去,很快就从一条独木舟后头瞅到个年轻姑娘。她趴在一堆垫子上,薄纱的裤子,用料过于节省的背心,镯子足够拴住艘不大不小的船,嘴唇周围有些绿色的污渍。
“痛吗?”尹莎贝尔轻声问。
不,他们认为这能带他们上天堂。
“真的?”
也许。谁知道呢?小亡从衣服里头的一个口袋掏出沙漏,借着剑光看了看。他似乎在暗暗计数,然后猛地把沙漏扔到背后,另一只手里的剑往下一挥。
那姑娘的影子坐直身子,伸个懒腰,引得幽灵首饰叮咚作响。她发现了小亡,朝他低下头。
“主人!”
不是任何人的主人。小亡说,现在走吧,去你相信自己要去的地方。
“我将在天国的宫廷中做择忒斯普特国王的妃子,同国王一起在群星中生活到永远。”她坚定地说。
“你没必要那么干。”尹莎贝尔厉声道。
那姑娘转过头,瞪大了眼睛。
“噢,但我必须这样。为这个我一直训练了好久。”她变得越来越淡,“之前只不过才当上女仆。”
她消失了。尹莎贝尔沉着张脸,不以为意地盯着她刚才所在的位置。
“哼!”她说,“看见她穿的是什么吗?”
我们出去吧。
“但那不可能是真的,那个什么国王怎么会永远待在星星中间?”当他们艰难跋涉离开那乱七八糟的房间时,尹莎贝尔一路都在嘟囔,“星星中间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荡荡的太空。”
这很难解释。小亡说,他会在自己的心里生活在群星之间。
“和奴隶们一起?”
如果他们这么想的话。
“这可不太公平。”
没有正义,小亡说,只有我们。
他们从两旁的魑魅魍魉中间快步离开,一路越走越快,等冲进夜晚沙漠的空气时几乎已经撒腿跑起来。尹莎贝尔靠在根粗糙的柱子上直喘气。
小亡并没有上气不接下气。
他根本没吸气。
我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他说,然后我就必须离开了。
“但我以为你想去救公主的命!”
小亡摇摇头。
我没的选择,根本不存在选择。
他转身走向等在门口的冰冰,尹莎贝尔跑过去抓住了他的胳膊。他轻轻扳开她的手。
我的学徒期已经结束了。
“这些全在你脑子里!”尹莎贝尔吼道,“你就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人!”
她停下来低头一看,小亡脚边的沙子开始抽打、喷涌,旋转成可怖的形状。
空气中传来噼啪声,还有种油腻腻的感觉。小亡看上去有些不安。
有人在举行阿示克恩——
就像是把锤子使劲一敲,空中的一股力量在沙地上刮出了一个大坑。他们听见低沉的嗡嗡声,还闻到热锡的气味。
疾风卷起漫天砂粒,小亡独自站在大风核心的平静中,睁大眼睛四下转动身体,仿佛置身梦中似的。奔走的白云中雷电交加。在内心深处,小亡正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但有什么东西紧紧把他捏在手心里,他完全无法抵抗,就像罗盘的指针不能忽视指向中轴的冲动。
最后他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那是第八色光中的一扇门,门后有一条短短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有几个身影正在召唤他。
我来了。他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噪声,他转过身去。整整十一英石[25]重的年轻女性结结实实地击中他的胸口,撞得他跌了一跤。
小亡仰天落地,尹莎贝尔跪在他身上,不屈不挠地抓紧了他的胳膊。
放手。他命令道,有人在召唤我。
“不是你,笨蛋!”
她盯住那双没有瞳孔的蓝色眼睛。那感觉就像俯视一条熙熙攘攘的隧道。
小亡拱起背,大骂一声。在强烈的魔法场中,这古老又恶毒的诅咒竟获得了形象,拍着有力的翅膀鬼鬼祟祟地溜走了。一个小雷暴坠落到沙丘之间。
他的眼睛又一次吸住她。她赶紧转开视线,免得自己像石头一样落进蓝光的深井里。
我命令你。小亡的声音能在石头上凿出洞来。
“父亲也拿那口气唬过我,试了好多年。”她平静地说,“通常是在他想让我整理卧室的时候。一直都没起作用。”
小亡又嚷出一句咒骂,对方跳出风暴的中心,想把自己埋进沙子里。
痛——
“这些都在你脑子里。”她做好准备再一次对抗那股力量,免得他们给扯进那扇忽闪忽闪的门里,“你不是死神,你只不过是小亡。我觉得你是谁你就是谁。”
在他眼睛里,在模模糊糊的蓝色深处,两个棕色的小点以视线的速度浮了上来。
他们周围的风暴在上升、在哀号。小亡尖叫起来。
阿示克恩仪式,其实很简单,就是召唤和约束死神的仪式。研究玄妙力量的学生会意识到,这个仪式其实只需要一句简单的咒语、三小块木头和四毫升老鼠血就够了。但对于任何配得上自己尖角帽的巫师而言,这么没看头的事是梦里也不肯想的。在内心深处,他们大家都知道,假如一个咒语不涉及大根的黄色蜡烛、许许多多罕见的熏香、用八种不同颜色粉笔画在地板上的圆圈和摆在周围的几口大锅,那这个咒语就根本不值得考虑。
现在,地板上画好了为仪式准备的巨大八元灵符,八位巫师各就各位,身体晃动,嘴里吟唱,胳膊伸向两侧,跟站在自己身边的巫师指尖相触。
然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没错,活跃的八元灵符中心出现了一片烟雾,但它在翻腾、旋转,就是不肯聚集起来。
“再来些力量!”阿尔伯特高喊,“再多来些力量!”
一个人影短暂地出现在烟雾中间,黑色袍子,手里一把亮闪闪的宝剑。阿尔伯特瞟到对方苍白的面孔,不禁破口大骂起来。那张脸不够白。
“不!”阿尔伯特一声怒吼冲进了八元灵符里,赤手空拳对那个闪烁的人影又推又打,“不是你,不是你……”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特索托,尹莎贝尔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