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诞祭即将到来 1
新伊甸的技术文明,自某个阶段起,取得了爆发式的进步。
如同地球的技术文明在二十世纪的区区百年间就取得令人吃惊的进步一样,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新伊甸。由于矿石冶炼技术有所发展,能源也得到了保障,到达异星的人类子孙,如今终于过上文明生活,生活环境也大有改观。
在刚刚抵达应许之地那会儿,人类两手空空,除了一副身体,便再也没有称得上是工具的东西。对于重新出发的人类而言,这是一个真正从零开始的局面。他们如同原始人一般,身上裹着破布,结成原始的共同社会,赤手空拳地摸索这个未知的世界。
然而,文明化能达到如此惊人的速度,应该归功于“跳跃”到伊甸的每一个人所拥有的关于文明的记忆。此外,每个人所具备的能力和掌握的知识也没有丢失,传播了开来。在与村子合并形成新伊甸之前的伊甸郊外,石油的发现无疑给技术文明的进步增加了马力。不过,人们发现这些石油储备充其量使用几十年便会见底,于是,能源转换很快推动实施了。
现在,新伊甸的能源是氢气和阳光。冶炼则采用湿法冶炼结合氢气能源冶炼。也许,正因为社会基础设施还不成熟,能源的转换才得以顺利进行。
在来伊甸之初,人们便搞清楚了包围着村子的山脉里面蕴藏着丰富的矿物资源。
文明快速复兴的这几十年,新伊甸的人们怀着感激的心情,将其称为“黄金时代”。
道路逐渐修整完善。各种各样的厂房渐渐鳞次栉比,根据人们对地球的记忆,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器具、装置等逐步恢复到了地球上的水平。
虽然并不能算是完全恢复,但人们的生活至少没那么不便了。住宅区里,独栋的房屋一幢幢排列得整整齐齐。洞穴生活仿佛已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
不少年轻人已经快要想不起,自己的祖父辈、父辈在其年轻时还过着原始人一般的生活了。
有时候,人们会觉得这里的生活比曾经在地球上的生活还要方便些,有时候又会发现,这里有很多比不上地球的地方,但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也真没觉得有什么让人困扰的事情。
新伊甸比地球先进之处,在于为了弥补劳动力不足,发展了技术。人们在产业方面动了不少脑筋。虽说用于生产的机器人技术尚未恢复到地球上的水平,但通过改进生产系统,生产效率比起在地球时有了飞一般的进步。工业方面,至少不用再将劳动力投放到生产上,而是渐渐转向了生产管理。
时至今日,从移民时代开始算起,新伊甸的居民正处于第四代向第五代过渡的阶段。只经过如此短暂的时间,便可以使文明复原,不得不说是个奇迹。只不过,未曾亲历的年轻人,即便在学校的历史课上学习过,也很难有切身的体会。达郎便是这样一位年轻人。他每周工作一天,休息一天,其余的时间都在学校里度过。
达郎所学的科目里,“文化类”课程占了四成,而“未复原工程学科”占了剩余的六成。“未复原工程学科”研究那些被用于地球日常生活中,而在新伊甸尚未复原的技术。在新伊甸,这部分技术就如同纵横填空字谜里留下的空白一样,不计其数。有的技术只记载了用途,而其描述却仿佛魔法一般充满了谜团;还有一些附有详细的设计图,只不过其中一部分装置被记载为原理不明的“黑箱”。
达郎计划在完成学业之后,去复原工厂工作。复原工厂分为好几个领域,列入研究计划的复原装置政府会统一管理,主要是为了避免大家重复选择。对于复原的情况,工作人员需要随时向政府汇报,还要进行公示。这是因为但凡与复原相关的信息,不存在知识优先权或者专利权一说。
新伊甸的人们以生活水准恢复到地球上的水平为首要目标,因此,社会还未出现贫富差距。可以说,所有人的生活水准都相当。
生活在这样的社会里的达郎,虽说想要加入复原工厂,但究竟加入哪个领域,他还没有决定。他在好几个选择之间摇摆不定。离做出最后的决定,还有一些时间。虽然并不长,但达郎明白这段时间非常宝贵。
假如没有这段缓冲时间的话,达郎也就没法儿接受新伊甸降诞祭——达郎就读的东方职业学校也会参加——的校内委员一职了。
决定职业方向的缓冲时间大概有五个月。距离降诞祭却只有不到两个月了。作为降诞祭校内委员的一员,达郎的脑子里都是跟迫在眉睫的降诞祭有关的事情。因为目前连究竟要在降诞祭上表演什么,都还没定下来。
一月一日,换句话说,就是新年这天是新伊甸的降诞祭。这一天的天气跟地球上北半球的四五月差不多,温暖宜人,之后则会慢慢炎热起来。一般认为,人们最早从地球“跳跃”到新伊甸来正是在这一天。只不过,对于这个说法已经无从鉴别真伪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降诞祭成了新伊甸最盛大的节日。在那几天,人们会将所有的工作暂停,一起庆祝人类终于在新伊甸过上了像样的生活。同时,也会表达对地球的思念之情,表达对开拓时代祖先的辛劳付出的感恩之心。
在那期间,新伊甸的市区满是各式各样的节日活动。降诞祭的主会场通常设在市政厅前的户外音乐厅。按照惯例,在整个仪式里面,大约有四十分钟是交给达郎所在的东方职业学校的。在过去,说起学校,能够学习到专业课程的,就只有东方职业学校,因为这一历史,东方职业学校时至今日仍然享有在主会场演出的荣誉。之后设立的中央分校、南方职业学校虽说也会登台演出,但都是在别的活动会场,观演人数不可同日而语。并且,东方职业学校演出的节目一直是好评如潮。
“果然还是东方职业学校的演出精彩啊!简直太棒了!”这样的评价达郎自己也听过好几回。
而今年的降诞祭,轮到达郎所在的年级担当主力了,这让他感到了不小的压力。并且,即使是精心策划的舞台,也必须接受考查,得到许可才行。
这可不是来自校方的考查,而是来自市政厅降诞祭组委会的考查。
目前别说做决定,达郎根本连头绪都没有。达郎小时候曾看过几次“学校”的舞台。最开始他以为那是演奏会。由圆木棒组合而成的打击乐器、螺和卒塔婆竹制成的笛子,还有茧猫吐的丝制成的弦乐器,这些组成了奇妙的音乐。而演奏曲子的间隙里穿插着小品演出。此外,有些年还表演了莫名其妙的舞台剧。不过也有可能是由于那时达郎还小,尚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毕竟,观众们热烈的掌声表明,作为一部舞台剧,演出无疑是成功的。
从初级学校毕业后进入东方职业学校的这四年里,他每年都会去观看组织活动的学长们表演。去年和前年他一直在后台忙碌。去年,他们学校出的节目是乐器演奏。使用复原的吉他和鼓演奏的曲子得到了观众的强烈好评。演奏的曲子好像是一支在地球上被叫作“甲壳虫”的乐队的老歌。据说,乐谱是学长们从幸存下来的老人们那里记来的。当时那场演奏会给观众们带来了剧烈的冲击,以至于直到今天,几位学长们一开演唱会,便会有大批听众闻风而至。达郎也经常会哼一哼那个时候一听倾心的歌——《昨天》。
今年,自己升到了组织活动的年级,他们究竟能够表演什么呢?单纯模仿学长们去年的表演无异于东施效颦,绝对不行。达郎绞尽脑汁,想到胃痛。
“我出门了。”达郎一边说着一边背着包离开了家。母亲正在训斥年幼的弟弟:“你再这么任性的话,蛇鲨会过来把你吃掉哦!妈妈可不会管你的。”
“没——有——蛇——鲨。”弟弟回答道。
妈妈和弟弟的对话,对达郎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他骑上自行车,朝着学校的方向奔去。在道路上奔驰的,全是自行车和巴士。巴士是唯一的公共交通工具。为了尽可能地多载人,巴士上没有设置座位,驾驶座后面就如同装货的台面一般,从外观上看更像是一辆卡车。虽说像卡车,可速度却很慢,被急驰的自行车超过也绝对不是什么稀奇事。
在新伊甸没有私人汽车。一般来讲,成年人通常会骑自行车,而老人、小孩则依靠巴士出行。
一个家庭只有一辆自行车。上班的地方就在家附近的人,基本是步行上班。达郎的父亲是市政厅的工作人员,一直步行上班。正因为如此,达郎去学校的时候才可以使用自行车。
达郎这一天的课程是见习、假定复原学,以及文化课。此外,他还联络了主要的干事在放学后开会。达郎对于上课和见习都拥有浓厚的兴趣,因此在学校里的时间感觉过得飞快。
放学后,就在见习室的一个角落,大家开了会。校内委员会本来有五人,但奇斯和丹尼由于家里的事情需要帮忙,无论如何也腾不出手,上午就已经申请缺席了。这两人都学习农业方面的课程,家里也都是种植户。他们表示,现在正是搭苗床最繁忙的季节。等过了这段时间,一定会全力配合校内委员会的事情。
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自然是不好再勉强了。结果最后集合在一起开会的,只有艺术复原专业的亚裔安莉,和与达郎一样选择了未复原工程学科的拉丁裔塞尔吉奥。塞尔吉奥平时少言寡语、双眼无神,但只要一到举办活动的热闹时候,立刻就会双眼放光,十分活跃地投入其中,是个典型的“聚会男”。他正是因此才加入委员会的吧。可他平时实在沉默寡言,跟达郎很少有语言上的交流。
安莉有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和一头乌黑的长发。因为她平时总是积极乐观,大家都很喜欢她。担当这份重任,也是她自己所希望的。据说,她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中国人。达郎也很喜欢每天笑眯眯的安莉,可惜安莉周围太多喜欢她的女生了,自己几乎没有可以插空的机会。因此,可以借着这样一个机会,在人少的时候与安莉说话,感觉并不坏。只不过,达郎现在根本无暇顾及这件事情了。
塞尔吉奥和达郎正坐在窗边发呆时,安莉一边说话一边走进见习室,“不好意思,赶着提交课题,到刚才才结束。”接着她开始聊起了如今正在进行恢复的有关《蒙娜丽莎的微笑》的话题。当然,无论是这幅画的原作还是仿制品,她都没有见过。只不过,从父母那里听说这是地球上的名画后,她对此充满了兴趣。
安莉聊起了如何从几乎为零的基础开始,一点一点还原这幅名作的过程。她说起在第一代移民里面,有人仅凭自己的记忆临摹出了《蒙娜丽莎的微笑》。这样的事情在达郎看来近乎奇迹。他用余光瞄了一眼桌上厚厚的素描本,封面写着“MONNALISA”。他想,那里面应该有着几十幅安莉心目中的蒙娜丽莎的素描吧。他很想翻开看一看,却无法开口。
“对不起,我自顾自地就说开了。达郎和塞尔吉奥,你们最近在干什么呢?”
被问到了。
“我啊——”达郎吞吞吐吐。自己要复原的作品,离完成还早着呢。
而原本盯着半空发呆的塞尔吉奥,突然轻声答道:“我做了电吹风,不过构造很简单。”
“咦,那是什么东西?我第一次听说呢。”安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兴奋。
“可以把湿头发吹干,也可以把安莉画的画吹干,用处大概就是这些。是风扇和红外线的组合,靠电运转。”
安莉的眼睛亮晶晶的,“这可真是太棒了!”
达郎感觉自己的胃仿佛被揪住了一般。电吹风这个地球上的物件,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一点儿概念都没有。虽然塞尔吉奥自己说这个东西的构造很简单,但是达郎认为,已经有模有样的东西与什么东西都没做出来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塞尔吉奥看起来呆呆的,可是做起事儿来好像也不含糊,达郎对他又有了新的认识。反观自己,倒是很惨。要把复原的东西做成形,得到毕业后了。现在算是助跑期,所以也没什么其他办法。达郎这样开导自己,可是一种失败的沮丧感始终挥之不去。
“不好意思,我老是说起无关的话题。现在来商量降诞祭的事情吧。”
安莉转换了话题,达郎暗自松了口气。
“刚刚我在校园里碰见奇斯和丹尼了,不过他俩说来不了了,事情就全权委托我们三人。说非常抱歉,还说不管我们做什么决定,他们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
“这样啊。”这么回答安莉后,达郎内心暗淡下来。真是无忧无虑的人儿哪,达郎想,他们明明什么都还没开始考虑呢。
“想到什么好点子了吗?”
达郎这么问了塞尔吉奥后,塞尔吉奥半张着嘴巴摇了摇头。这家伙估计也什么都没想过。达郎虽然很生气,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紧抿着嘴唇。
“达郎,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嗯。上次学长们不是搞了个甲壳虫的音乐会嘛。我觉得最好不要和他们重复。上一回反响太好了,如果我们也搞音乐会,观众一定会把我们拿来做比较。更何况,今年我们年级貌似没有在音乐方面有特长或是兴趣的人吧?”
“是这么回事。上届毕业生那会儿真是个奇迹,竟然能把有音乐特长的人攒到一块儿表演节目!”
大家结束了这个话题,开始冥思苦想。
“如果不是演奏,而是跳舞呢?”
塞尔吉奥眼珠子动了动,但没有发言。达郎自己也并非有了具体打算才这么提议的。这不过是个还未成形的想法罢了。
“舞蹈也分很多种类哟。有地域民族舞蹈,也有芭蕾;有舒缓的,也有很激烈的。要跳哪种舞呢?还有,谁来指导我们?”
达郎当然不知道谁可以指导舞蹈。他把学校里的伙伴挨个儿考虑了一遍,没觉得谁有舞蹈才能。倒是能轻易想象出他们在询问下露出的退缩表情——“若是别的事儿,我还能帮上点儿忙。可唯独跳舞这件事,我真是一点儿都不擅长。抱歉。”
“没有人。我都没怎么见过有人跳舞。”塞尔吉奥挺直了背,突然说道,“我的祖先们在地球上生活的时候,好像跳过节日庆典的舞蹈。叫什么狂欢节来着。据说,在庆典期间,人们会近乎疯狂地持续舞蹈。节奏有点儿像那个什么桑巴舞。我想起来了。”
“塞尔吉奥,那个舞蹈你亲眼见过吗?”
“我虽然没见过,但小时候只要我兴奋地手舞足蹈,奶奶就会教我跳那个舞,说跟我撒欢的样子挺像的。”
“嗯,这个主意挺好的嘛。就是在舞台上举办狂欢节呀。挺适合降诞祭的氛围的。我们只要跟着塞尔吉奥跳不就可以了吗?”
安莉对平时少言寡语的塞尔吉奥的意见如此感兴趣,这对于达郎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是话说回来,如果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自己肩上的担子会轻不少。
“啊,如果把我跳的舞蹈编排一下,一定所有人都能跳。它的节奏非常简单。”
“不过,只有舞蹈的话,不知道够不够?”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比起当观众,可能参与跳舞会更加有趣吧。还有,我听奶奶说,跳这个舞的时候,女人不穿衣服,只在头上和背上弄上装饰。”
安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穿衣服?你是说裸舞吗?”
“对啊,这才是狂欢节啊。”
安莉一时无话可说,随后驳回了塞尔吉奥的提案。
“光是跳舞的话,我们可能……必须得跳。可是裸舞?”
“正因为如此,观众才会有兴趣!而且,时间上面也绝对撑得住。”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这样,大家可能会质疑东方职业学校的品位和眼界的。”
“安莉你的身段那么好,绝对会成为全场的焦点的!”
安莉一言不发,眉头紧锁。
塞尔吉奥就如同被拔掉了电源一般,再次变得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要不我们试试舞台剧?”
第一次观看降诞祭时的记忆突然复苏了,达郎开口问道。当然,他并不清楚当时舞台剧表演的是什么内容。对于年幼的达郎来说,也不可能明白自己所看的舞台剧表达了什么意思。
“这倒是个办法。最近几年好像都没有人表演过舞台剧,说不定能出奇制胜呢。”
安莉抱着胳膊点头道。达郎用余光看了看塞尔吉奥,只见他半睁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塞尔吉奥,你觉得怎么样?”
“啊?”塞尔吉奥忍住哈欠,“这个主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