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由教会 1
在新伊甸,第一代移民“跳跃”到应许之地后建设的街区原封不动地保存着,留存到了现在。说起来,那个街区呈现的也并非是文明尚未恢复的时代,而是好几个世代之后的时代。那时,适合人类居住的建筑已经鳞次栉比,有了商业区的模样,而街区的周遭也已经被农田包围。
那个地区被称为“老城区”。市政厅保持着昔日石建筑的风格,附近的东方职业学校周遭也是同样的风格。第一代移民的议会厅如今成了议事厅和户外音乐厅。在户外音乐厅的入口处,矗立着的纪念雕像——愤怒之剑,可以说是这一带的地标性建筑。雕刻的是一只结实的手臂握着剑指向天空。
每一个人都见过这座雕塑。就算是没有亲眼看见,也会在各种媒体中见到它的模样。
经过“愤怒之剑”继续往东走,会看见一条狭窄的小路。道路的对面是保留了自然景观的中央公园。虽然穿过中央公园便是商业区了,但这一带真的是非常幽静。
沿着公园前面那条狭窄的小路往南走几十米,便到了自由教会。自由教会和市政厅一样,也是石建筑,并且散发出类似的气息。因此,应当同市政厅拥有着相同的历史。
有一位年轻人正朝那儿走着。
要说是观光的游客又或者虔诚的老人前去拜访自由教会,那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是,一位年轻人,独自一人前往自由教会,那不得不说是很少见的。
不过,自由教会是一个无论是谁、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拜访的地方。并且,在那里常驻着神职工作人员。
曾经,在地球上存在着好几种不同的宗教。最初那一代移民“跳跃”来这颗星球时,也信奉着各自的神明。而在经过了几个世代之后,这颗星球上渐渐形成了这样一个场所,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向自己所信奉的那唯一的神明进行祈祷。这个地方就是自由教会。
神职人员即是“给烦恼之人以内心安宁的人”。在这个自由教会里,在编的神职人员有好几位,他们轮班完成任务。
不过,对于年轻人而言,比起信奉神明,自身的行动力恐怕更值得信赖吧。若不是遇到了人生中过不去的坎儿,别说去自由教会了,这个地方连想也不会想起。
而即将拜访自由教会的这位年轻人在此之前,看起来也是同自由教会没什么关系的年轻人之一。他将脸背到一侧,并不想与其他拜访自由教会的人有什么眼神接触。
如果是日常的礼拜,进入圣堂之后便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自由地进行祷告。如果是想要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过,或者想要寻求一点儿关于人生的建议,必须要与神职人员见面的话,那么就需要在接待处领一枚牌子,按顺序等待。
那位年轻人进了教会,领了牌子,然后目光开始在当值的神职人员的姓名上游走。
今天一共有三名神职人员当值。分别是“父亲”“母亲”和“兄长”。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走进了“兄长”的房间。圣堂右边狭窄的小路是进入“兄长”房间的必经之路。
远远地,从道路的尽头传来一阵音乐声,是最近很流行的曲子——《将艾迪森一党赶尽杀绝》。
“用鲜血来偿还罪恶”“让他们知道正义是什么”以及“拔出眼珠子,将手指全部切掉”等目不忍睹的歌词在这首歌里比比皆是。
是从那时开始的……年轻人心想。
年轻人甩甩头,将曲子从脑袋里赶走,急匆匆地走上狭窄的小路。一扇色调灰暗,很有年代感的大门出现在眼前。年轻人缓缓地推了推门把手。好重……
在来这里之前,年轻人曾有所担心。他想,如果人很多的话,那他就必须排队等待。这样一来,他就必须和其他等待的人待在一起,这样难免会有视线碰上的情况出现。他不喜欢面面相觑的感觉。虽然彼此之间应该不会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但也足够让人觉得尴尬了。
被称为“父亲”和“母亲”的神职人员想必人生经验很丰富,但找他们咨询的人恐怕会比较多,需要等上一段时间。而且,自己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否可以对“父亲”或者“母亲”说。虽然不知道“兄长”究竟是什么样的神职人员。不过,相较于“父亲”和“母亲”,“兄长”的想法或许会更接近自己吧。
推开门后是一个小房间。前面又是一道门。这里看起来只是一间等待室。墙边摆放着几张椅子。
幸运的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年轻人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了。
年轻人敲了敲第二道门。几秒钟后,房门从里面缓缓地打开了。
穿着宽大黑袍的神职人员向年轻人招了招手。
神职人员的模样与年轻人的想象相去甚远,甚至让年轻人有种咋舌的冲动。
对方根本不是“兄长”,而是一位接近父亲年龄、毛发稀疏的男子。
不过,年轻人却有一种自己被拯救的感觉。因为,这位神职人员正用温和而坚定的眼神看着他。
他眯缝着眼睛,用手势邀请年轻人进到屋里去,“来,到屋里来吧。”
比起刚才的那间屋子,这里显得更加宽敞。有一把椅子摆放在那里,坐垫的品质看上去似乎很好。年轻人虽然进到屋里来了,可或许是还未习惯的缘故,他有些平静不下来。
“非常感谢您的来访。您是想要看着我的脸,还是更喜欢不看着我,只是听我说话?”
听到“兄长”这么问他,年轻人先是干咳了几声,最后终于开口说道:“啊……都可以的。不,还是看着脸说话好一点儿。”
“好的。我虽然被称为‘兄长’,但年龄却比所谓的兄长大得多,这一点让您感到很吃惊吧。不过,来这里见我的人,大部分都比我年轻一些。大家都叫我丹尼尔。您愿意叫我丹尼尔吗?”
“是丹尼尔哥哥吗?还是丹尼尔老师?丹尼尔先生?哪种称呼您觉得更合适呢?”年轻人怯声问道。
“不必拘泥于这些细节。叫我丹尼尔就可以了。这样的话,您也不会太紧张。”
“明白了。那我就这样称呼您了。”
“没问题。那么,我如何称呼您比较合适呢?如果,您倾向于我什么也不称呼也没关系。如果是那样的话,您尽管直说。”
年轻人稍微考虑了一会儿,说:“那么,您可以叫我八志吗?”
“好的。八志。”
也不知道八志是不是年轻人的真名。不过,随着和神职人员的交流,他看起来似乎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八志重新打量起这个房间。虽然有光线从窗户那里透进来,但房间里仍旧有些昏暗。不过,这间屋子有一种能够让人沉静下来的氛围。整个房间里面没有摆放一件称得上是装饰品的东西。
“说起来,八志君的信仰是什么呢?”
“您所说的信仰,是指宗教吗?我并没有特别称得上是信仰的东西。那个……丹尼尔,您有专门的……宗教信仰吗?”
丹尼尔摇了摇头,说:“没有。我的父亲信奉基督教,我母亲信奉伊斯兰教,但我并没有特别偏向哪一个宗教。据说两个教派的教诲分别写在《圣经》与《古兰经》上。不过,这些典籍都没有被带到新伊甸,而是通过人们的口述一点一点复原的。我并没有参考过那些典籍。只是,因为在这里工作,我可以和有着不同宗教信仰的人交谈,我观察到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无论是什么派系的宗教,都认为自己信奉的神明是独一无二的。而我有信心让来这里找我交谈的人与我一起思考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如果八志君也没有特别信奉的宗教的话,那么这一点倒是和我很相似。或许,我们之间可以做到毫无保留地畅所欲言呢。”
听了这话,八志似乎有些为难地避开了丹尼尔的视线。
“八志君,您这样站着说话好吗?要不要先坐下来?”
“啊,哦。是啊。”八志回答道。这时,刚刚在外面的小路上听到的《将艾迪森一党赶尽杀绝》的旋律似乎越来越近了。
“哦,那是正义人类党一贯采用的豪华宣传车,您要是觉得刺耳的话,我就把窗户关上?”
“那麻烦您了。”八志回答。丹尼尔将窗户关上了。窗户的隔音效果出乎意料地好,外面的噪声戛然而止。丹尼尔在八志的旁边坐了下来。
“好了,已经没有打扰我们交谈的东西了。现在我可以问一问,今天八志君来这里的原因吗?”
“嗯。”八志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可看上去还是有些犹豫。丹尼尔双手合十,放在鼻尖,耐心地等待八志开口。
“我想说的是关于‘神的旨意’……那样的东西,是靠不住的吧?”突然,八志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说了起来。
“哎呀,您可以说得更详细些吗?最近,我经常听到‘神的旨意’这个说法。刚才提到的那个正义人类党的代表,安德斯·瓦根辛,自从他提出这个说法之后,我好像就经常听到有人说起。”
仅仅半年前,安德斯·瓦根辛在众人眼里还是一名狂热分子。
他衣衫褴褛,每天在街头巷尾重复着自己的演说,用歇斯底里的语气大声地宣扬着恶魔艾迪森的后人们正在暗黑宇宙里航行,谋划着向新伊甸发动袭击。新伊甸的人们也应该手拿武器,准备给他们迎头一击,云云。
那时,人们看见他这副模样,并没有任何反应。
可是,现在不同了。大批支持者和赞同者围在他的身旁。他们乘坐着宣传车,用大音量播放着他的主张,以及《将艾迪森一党赶尽杀绝》这首歌曲。看来,他之前所做的种种努力,切实起到了作用。
就在半年前,安德斯·瓦根辛还只是一个没有人愿意与之为伍的男人,而如今他已经成了像领袖一样的人物。支持他的人与日俱增。不,与其说那些是支持他的人,倒不如说他们都是安德斯·瓦根辛的信徒。
“是的,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安德斯·瓦根辛的事情。据他所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神的旨意在行动。那么……我究竟应该怎么做呢?”
神职人员面对这个问题会做出什么回答呢,年轻人似乎是期待能够得到答案,所以才会到这里来。可是,光凭年轻人说的那些内容,丹尼尔也无从回答。
看起来,安德斯的宣教活动似乎让八志有一种负罪感。
“关于正义人类党的活动,丹尼尔先生您是怎么看待的呢?”八志问道。
“仅仅是能够接受而已。”丹尼尔回答道,“我既没有和正义人类党的成员说过话,正义人类党的成员也没有到访过这里。自由教会的宗旨是让所有的人感到心安。在人生路上,人们难免会有困惑的时候,这时候总想找出适合自己的答案。如果是否定社会、破坏社会的问题,又或者是否定自己的问题,那么我们可能会想办法对整个心灵进行重建。除此之外,我们要做的,大多数不过是帮助来访者‘意识到自己的答案’。因此,如果有一百个人来到这里就会有一百种答案。一千个人来到这里,又或许会有一千种答案。对于正义人类党成员而言,如果他们的信念可以帮助他们得到内心的安宁,那么就应该予以尊重。这就是我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