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她悄悄地走进屋去。
不,我不能按别人的吩咐去做。我不能被人强迫,我只做我觉得对的事情……
苏珊躲在沙漏架子的后面,一路偷溜了进去。
没有人注意到她。当你看死神打斗时,就不会注意到背景中的阴影。
他们从没有告诉过她这个。她的父母从来没有。你的父亲可能是死神的学徒,你的母亲是死神的养女,但当他们为人父母的时候,这些不过就是些细枝末节罢了。父母从不年轻。他们一直在苦苦等待以成为父母。
苏珊走到了架子的尽头。
死神站在她父亲的身上……她纠正了自己的想法,那个孩子将成为她的父亲。
死神打到了他的脸颊,上面显现出了三道灼热的红线。苏珊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她自己脸上的浅红印记。
但是这不是遗传该有的方式……
至少……不是正常的方式……
她的妈妈……那个将成为她妈妈的女孩儿……被抵在一根柱子上。随着岁月的流逝,她比以前进步了不少,苏珊想。她的着装品位的确提高了。苏珊的内心深感震撼。对你妈妈做时尚评论?现在是好时机吗?
死神站在小亡的身上,一只手拿着剑,另一只手里拿着小亡的沙漏。
你不知道这让我有多难过。他说。
“我大概知道。”小亡说。
死神抬起了头,直视着苏珊。片刻间,他的眼窝迸出了蓝光。苏珊想让自己没入那些阴影里。
他又低下头看了小亡一会儿,然后看了看尹莎贝尔,又看了看苏珊,最后又低头看着小亡。他笑了。
笑着把沙漏翻转了过去。
他打了一个响指。
在“砰”的一声空气爆破后,小亡消失了,伊莎贝拉和其他人也都消失了。
突然间,周围变得安静无比。
死神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沙漏,放到了桌子上,还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他说:
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从一根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能不能麻烦你给我泡杯茶。
“好的,主人。嘿嘿,您干净漂亮地解决了他——”
谢谢。
阿尔伯特一溜小跑向厨房而去。
又一次,在一间放满了沙漏的房间出现了最接近寂静的状态……
你最好出来。
苏珊走了出去,站在了终极实体的面前。
死神的个子有七英尺高。但他看起来比实际更为高大。苏珊隐隐约约地记得有个身影把她驮在肩上,穿过那一间间巨大黝黑的房间,但在记忆中,那是个人类的身影——瘦骨嶙峋,她也说不清楚,但敢肯定是人类。
死神不是人。他高大、傲慢、可怕。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任意歪曲规则,苏珊想,但这不会让他显得像人一样。他是冥界的看门人,不死之身的代名词,万物的尽头。
他是我的祖父。
无论如何,将来是,现在是,过去也是。
但是……那棵苹果树上有个什么东西。她的思绪不断地飘了回去。你抬起头看着那个身影,然后再想想苹果树。一个人的脑海中几乎不可能同时呈现这两种影像。
好,好,好。你很像你的母亲,死神说,也很像你的父亲。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苏珊说。
我有独一无二的记忆力。
“你怎么能记得我?我还没有被生出来呢!”
我说了,独一无二。你的名字叫……
“苏珊,可是……”
苏珊?死神语气挖苦地说。他们真的要确定,不是吗?
他坐到了椅子上,十指相对搭成尖塔状,眼神越过塔尖盯着苏珊看。
她毫不示弱,定睛直视回去,以眼还眼。
告诉我,过了一会儿,死神说,我以前……将来……现在是个好祖父吗?
苏珊若有所思地咬着唇。
“如果由我告诉你,那不是自相矛盾吗?”
对于我们俩来说不是。
“好吧……你的膝盖瘦骨嶙峋。”
死神望着她。
膝盖瘦骨嶙峋?
“对不起。”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你在我们的时空……失踪了,我就得替你去履行职责。阿尔伯特很担心。我来这儿是为了……找出真相。我之前并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为你工作的。”
他干得一塌糊涂。
“你怎么对他了?”
他们目前暂时安全。我很庆幸一切都结束了。旁边一有人就会开始影响我的判断力。啊,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出现在了地毯边儿上,手里托着一个茶盘。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换杯茶。
阿尔伯特四处张望,完全没有看到苏珊。如果你可以在巴茨老师面前隐形的话,其他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主人。”
所以,在阿尔伯特已经拖着脚走远后,死神说道,我失踪了,你就觉得你已经继承了家族生意了。就凭你?
“我一点儿也不想继承!那匹马和那只老鼠是自己出现的!”
老鼠?
“呃,我想那是未来发生的事情。”
哦,是的,我记得。嗯,一个人类在做我的工作?当然了,从技术角度来说,这是可能的。但是为什么呢?
“我想阿尔伯特知道些什么,但是他老是岔开话题。”
阿尔伯特再次出现了,手里端着另外一只茶碟。他毫不掩饰地将茶碟重重地放在死神的书桌上,一副被欺骗的受害者模样。
“这杯总行了吧,可以吗,主人?”
谢谢你,阿尔伯特。行了。
阿尔伯特又走了,这次走的速度比平时慢,还不时地回过头来看。
“他不会变,对吧?”苏珊说,“当然,这是这个地方的特征。”
你觉得猫怎么样?
“你说什么?”
猫。你喜欢猫吗?
“它们……”苏珊犹豫了,“挺好的。可是猫就是猫。”
巧克力,死神说,你喜欢巧克力吗?
“我想可能会一次吃太多。”苏珊说。
你真的不像尹莎贝尔。
苏珊点点头。她妈妈最喜欢的菜就是沾着巧克力的种族灭绝。
你的记性怎么样?你记性好吗?
“哦,是的,我……记得很多事情。关于如何做个死神,死神应该如何工作。瞧,你刚刚说你记得老鼠的事,可是那还没发——”
死神站了起来,踱着步子走到了碟形世界的模型面前。
形态共鸣,他看都没看苏珊,说道,该死的。人类还没开始理解它。灵魂和声,很多事情都源于此。
苏珊拿出了小恶魔的沙漏。蓝色的烟雾还在通过瓶颈向下奔涌。
“你能告诉我这件事的答案吗?”
死神转过身去。
我不应该收养你的母亲。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死神耸了耸肩。
你拿的是什么?
他从苏珊手中接过小恶魔的沙漏,把它举了起来。
哈,很有意思。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外公?”
我以前从没见过,但是我想这是可能的。在某些情况下,它意味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灵魂中有韵律……外公?
“哦,不。那不可能。那应该只是一种修辞手法吧。还有,叫你外公有什么问题吗?”
你叫我祖父,我还可以接受。外公?在我看来,下一步就要叫我姥爷了吧。我还以为你相信逻辑呢。我们管一种东西叫修辞手法并不意味着它不是真的。
死神茫然地挥了挥沙漏。
比如说,他说,许多事情都比用根钝棍子戳眼睛要强。[37]我根本理解不了这个短语。当然了,如果用尖头的棍子会更糟。
死神停住了。
我怎么又来了!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个倒霉的短语是什么意思,或者是你叫我什么?都不重要!我都陷进人类思考的团团云雾里去了。听我的,别陷进去了。
“但是我是人。”
我并没有说事情会很简单,对吧?别去想它,别感受。
“你是个专家,对吗?”苏珊激动地说。
最近我似乎允许自己拥有一些情绪的火花,死神说,但是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可以掐灭它。
他又举起了沙漏。
这件事情很有趣,音乐的性质是永世不朽,因此,它可以延长那些与它密切相关的人的生命。他说,我注意到,尤其是那些著名的作曲家,可以活很长时间。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在我去召唤他们的时候,聋得什么都听不见。我想大概是哪个地方的什么神觉得这个很有趣吧。死神做出一脸鄙夷的样子。这是他们开的一个玩笑[38]。
他把沙漏放了下来,用一根手指骨在上面拨出了弦音。
哦哦哦咦——切嗒——切嗒——切嗒。
他没有生命。他有音乐。
“音乐从你手里夺走了他?”
你可以这么说吧。
“延长了他的生命?”
生命是可以延展的,这在人类之中偶有发生。不是很经常。通常是悲剧性的,用很戏剧化的方式。但是这个不是人的原因。这是音乐的原因。
“他在一把类似吉他的弦乐器上弹奏了什么音乐——”
死神转过身来。
真的吗?哦,哦,哦……
“这重要吗?”
这……很有趣。
“这个是我该知道的吗?”
这不重要。一块源于神话的残骸而已。事情会迎刃而解的,你放心好了。
“你是什么意思,会迎刃而解?”
他会聋上好几天的时间。
苏珊看着沙漏。
“但是那太可怕了!”
你是喜欢上这个年轻人了吗?
“什么?不是的!我只见过他一次!”
你们没有在人潮涌动的房间里交换过眼神,或是什么之类的?
“没有!当然没有!”
那,为什么你要这么在意呢?
“因为他很重……因为他是一个人,这就是原因。”苏珊说,内心对自己诧异不已。“我不明白为什么人要被那样随意摆弄。”她心虚地说道,“就是这样。哦,我不知道。”
他俯下身来直到他的颅骨与苏珊的脸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