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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吱。
“小姐?”渡鸦似乎想问问别人的意见。
苏珊抬头看了一眼。渡鸦胸前挂着一片鲜红的纸从她眼前跳过。
“啾啾。”他叫道,“噗噗噗。跳呀跳呀跳……”
“你这是自欺欺人呢,”苏珊说,“我都能看见挂纸的绳子。”
她打开那个卷轴。
“也许我该坐在积雪的木头上,”渡鸦在她身后低声说,“说不定那才是关键,对哦。”
“我读不懂。”苏珊说,“字母太奇怪了……”
“那是缥缈如尼文。”渡鸦说,“毕竟,圣猪老爹不是人类。”
苏珊摸着那薄薄的皮子,那些符号从她指尖飘过。
她虽然读不懂,但是可以感觉很多东西。鲜明的雪花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闻起来十分新鲜。还有各种声音,蹄子奔跑的声音,冰冻的树枝折断的声音,耀眼闪光的球……
苏珊抖了一下把卷轴扔到一边清醒过来。她又打开另一个似乎是用树皮做成的卷轴。文字漂浮在纸面上。不管这是什么文字,它们肯定不是用眼睛来读的,它们好像是用意识来触摸的盲文。一些图像从她脑海中飘过——湿乎乎的毛皮、汗水、松树、煤灰、冰冷的空气、潮湿的灰烬、猪……大便,家庭教师的思路赶紧纠正错误。还有血……还有……豆子的味道?所有这些都是图像,没有文字。仿佛……动物的记忆。
“这些太奇怪了!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给孩子们送礼物的开心胖老头。”苏珊大声说。
“现在是,过去可不是。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渡鸦说。
“我知道吗?”
“这就好像公司培训,”渡鸦说,“神也要与时俱进啊,我说得对吧?他现在和几千年前大不一样,这是肯定的。毕竟,几千年前也没人穿袜子啊。”他说着挠了挠自己的喙。
“就是这个意思。”他继续夸夸其谈,“他可能只是你们冬季的一个小神。就是……雪地里的血,太阳升起那种。一开始是祭祀的动物,对吧,捕猎一头巨大多毛的野兽之类的。你知道吗,锤顶山有些居民在圣猪节会杀一只山雀,然后围着自己的房子一边转圈一边唱关于山雀的歌。歌词就是whack-fol-oh-diddle-dildo[30]之类的。非常民谣,非常神秘吓人。”
“为什么是山雀?”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人问:嘿,你们知不知道怎么猎杀一头大鹰啊?有大尖嘴巴、大尖爪子的那种?不然咱捉个豌豆大小的山雀算了?它们只会啾啾叫。嗯,好好想想吧。总之,后来这种事就淹没在宗教之中了,再后来他们发明出另一套,就是找个穷坏蛋,在他的衣服褶皱里放一粒特殊的豆子,然后大家就说:哥们儿,你是国王啦。然后他自己也觉得‘挺好的’,大家心知肚明这种开头很适合写个长长的故事。因为接下来,将有十多个人手持圣镰刀在雪地里追赶他,这样冰雪就会消融,土地就会恢复生机。非常的……那啥……少数民族风格。再再后来,就有些聪明人心想,好像不管怎样太阳都会升起来啊,那我们为什么要把食物免费送给德鲁伊呢?[31]接着,你知道吧,就出现了岗位空缺。神的事情就是这样,他们总有办法……怎么说呢……坚持下去。”
“太阳死活都会升起来,”苏珊说,“你怎么知道?”
“通过观察。每天早晨太阳都升起来,我看见了。”
“我是说神圣镰刀之类的事情。”
渡鸦露出得意的神情。
“你忠实的渡鸦是一只超自然的鸟儿,”他说,“雷神空眼爱奥曾利用这些神秘莫测的渡鸦飞遍世界各地为他收集情报。”
“曾经?”
“嗯……其实他的眼睛只是不在脸上而已,其实是像四处飘浮的眼球这种……你知道吧,可以拉近镜头什么的……”渡鸦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下,“总会发生事故的,真的。”
“你除了眼球能不能想点别的。”
“呃……内脏。”
吱吱。
“不过他说得对,”苏珊说,“神不会死。不会彻底死去……”
她心里说,总有些地方让神容身,比如石头里,歌谣里,动物的记忆里,甚至是在风声之中。他们不会彻底消失,他们会吊在世界的指甲尖儿上,随时准备跑回来。一朝为神,永世为神。死亡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过个冬而已。
“很好。”她说,“我们看看他遇到了什么情况……”
她拿出最后一册记录,随手翻开……
一种感觉像鞭子一样从书里窜到她身上……
蹄子、恐惧、雪、冷、夜晚……
书掉到地上,自己合起来。
吱吱?
“我……我没事。”
她低头看看那本书,心里知道这是个友好的警告,就好比是一只宠物,虽然觉得很疼,但秉性温顺,不会撕咬饲主——但也只是这次不咬而已。不管圣猪老爹到底在哪里——在哪里半死不活——他都只想一个人待着……
苏珊看着鼠之死神。他的小眼眶里闪耀着蓝色的火焰,看起来眼熟得让人烦躁。
吱吱?叽?
“老鼠说,如果他想调查圣猪老爹,他就会去那座城堡……”
“那是哄小孩的故事啊。”苏珊说,“贴在烟囱上的信会被送去那个城堡,只是个传说而已。”
她转过身。老鼠和渡鸦都瞪着她。她发觉是自己的反应太像凡人了。
吱吱?
“老鼠说,‘只是’是啥意思?”渡鸦说。
铁丝网来到花园,悄悄走近中戴夫身边。大概可以算是花园吧,其实就是房子周围的……一块地。也许这里算是个房子吧。虽然没人说什么,但是大家都忍不住要出来。那里头,感觉不对。
他抖了一下。“那个人在哪里?”他问。
“在顶上,”中戴夫说,“还在想办法打开那个房间。”
“上了各种锁的那个?”
“对。”
中戴夫正在卷烟卷。在那个房子……那个塔……那个房子兼塔,随便叫什么吧……总之在里面不能抽烟。抽不了。抽的时候味道很差,感觉很恶心。
“为啥呢?我们已经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对吧?现在就像群小孩一样看着那个巫师捣鼓魔法玩意儿,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假装严肃。他现在还想干什么?”
“他说如果锁上了就很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以为我们把自己的工作做完就可以走了。”
“啊?那你跟他说。要来一根吗?”
铁丝网接过那一袋烟丝,整个人放松了些。“我这辈子见过不少糟糕的地方,但这个地方真的不得了。”
“对。”
“这种可爱的感觉让人想死。除了苹果也该有别的东西可吃啊。”
“对。”
“还有这个要命的蓝天。这个要命的蓝天真的让我要疯。”
“对。”
他们努力不去看天。不知道为啥,这天仿佛是要砸到你身上似的。要是你不小心在不该有空白的地方看到空白的话就更糟了。那感觉就像眼睛里犯了牙疼。
稍远处班卓正在荡秋千。真奇怪啊,戴夫心想,班卓在这里倒是开心得很。“昨天他发现了一棵长棒棒糖的树,”他郁郁不乐地说,“虽然说是昨天,但是谁能说得准呢?他像狗狗一样黏着那个人。自从我们妈死后,从来没有人打过班卓啊。他就像个小男孩,你知道吧,每件事都听我的。以前都是我跟他说‘揍那个人’,他就动手。”
“他们就被揍。”
“是啊。现在他去哪儿都跟着那小子。我觉得恶心。”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为了一万元啊。他说还有更多呢,比我们想象的还多。”
他就是指茗时。
“他可不光是为了钱。”
“对啊。我跑这一趟也不是为了统治世界,”中戴夫说,“那种事情太麻烦了。”
“我记得你妈妈说过那种事。”铁丝网说。中戴夫翻了个白眼。每个人都记得莉莉白大妈。“你妈妈是个很正直的人。严厉,但是公正。”
“对啊……严厉。”
“我还记得她用格罗西·罗恩自己的腿把他勒死了。”铁丝网继续说,“你妈妈右手不方便。”
“对啊,不方便。”
“她绝不会帮助茗时这种人。”
“对啊。”中戴夫说。
“你们兄弟俩给她安排的葬礼真体面。暗影区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她真的很受尊敬。还有那些花,每个人都……”铁丝网想了一下,“……都很开心。当然,是难过的开心。”
“对啊。”
“你知不知道怎么回去?”
中戴夫摇头。
“我也不知道。可能要重新找到那个地方吧,”铁丝网哆嗦了一下,“我是说,他对待那个车夫……我是说,嗯,就算是对亲爹我也不至于那样——”
“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