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走出山谷的道路
而她的回答也一成不变:“如果你没办法走得更快,也许我应该在你变得更老之前把你送到麦瑞勒那里去。嗯,也许再过些时候吧!但你现在必须走得更快一些。”
“这样的习惯并不坏。”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在阴暗的暮色中,他似乎像是从空气中冒出来一样。
“我们需要她去找到兰德。”佩林轻声说,“但我并不想让她继续随意塑造我的生活了。”他又开始用力地刮鱼鳞。
佩林差点因为惊讶而跌倒,罗亚尔的耳朵也在诧异中竖得直挺挺的。他们都没听见护法走过来的脚步声。
“实际上,这并不难。”佩林告诉她,“只要让你的手从后下方接近那条鱼,尽量抓住它的鳃,然后把它拖出来就行了。这需要练习,也许刚开始你什么也抓不到。”
岚骑在黑色战马曼塔背上,花了许多时间侦察他们经过的道路。他不断趋前去寻找兰德的踪迹,其他的人则跟着护法留下的记号前行。那些记号是一些箭头,有的用石子摆成,有的被浅浅地刻在石壁上。走这边。翻越这座山谷。走这条“之”字型的路。走这条鹿迹。穿过树林,蹚过小溪。有的地方佩林甚至根本看不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什么人来过。他们所依据的,只有岚留下的记号。一捆放倒的杂草是向左转的意思,另一捆则提醒众人要向右转。一根弯曲的树枝,山坡下的一堆石子,荆棘上挂着两枚叶片指向一个陡峭的下坡路。在佩林看来,护法的记号千奇百怪,但沐瑞却都能认出来。除了宿营之外,岚很少会回来,当他待在营地的时候,也总是远离营火,和沐瑞悄声谈论着什么。等到日出的时候,他往往已经出发几个小时了。
沐瑞给了佩林一个开心而暧昧的笑容:“一位绿宗的姐妹而已,总有一天,岚会给她送去一个需要照管的包裹。”
她有着太多的秘密,佩林心想努努书坊。但他没有去问这位护法的钢铁意志为什么会在这件事情上失控。
罗亚尔把这些都当成是必然的事情,毫无怨言地便全盘接受了。但佩林不是,他竭力想拒绝,想反抗。但当她的要求都很有道理,又都微不足道的时候,他就很难去反抗什么。但在一个要求之后,总是有另一个要求紧接着来,而且同样通情达理;然后又是下一个要求。只是她无形的影响力,她眼神的力量,就让人难以抗拒。她的黑眸会在佩林张开嘴时盯着他,让他放弃开口;她扬起的眉毛,也会让佩林觉得自己很粗鲁;而她那柔美的双眼大睁,露出惊讶的神情时,更让他无法抗拒那些微小的要求;她平和的目光包容了一切,让佩林知道她是两仪师,让他为自己的决定而犹豫,一旦开始犹豫,他就只能步步后退了。佩林指责她对他使用了至上力,虽然他并不真的认为她曾经这么做过。这时,沐瑞总是会告诫他别傻了。佩林开始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放在铁砧上的熟铁,正徒劳地阻止铁匠将自己打成一把大镰刀。
罗亚尔笑着重重地哼了一声:“我怀疑她是不是会这么想。一开始,她要忍受兰德不停地与她争吵;而现在,你又开始准备代替兰德了。身为一个典范,两仪师不会任由别人和她们争吵。我想,等我们到达第一个村庄时,她会让我们回复那种对她言听计从的习惯。”
“你们永远也不该丢掉这个习惯。”岚继续说道。然后,他转身朝沐瑞和马匹那儿走去,即使在这种石地上,他的靴子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当他更靠近几步之后,背上的斗篷就以虚无的状态遮蔽了他的身躯,看上去,仿佛只有一颗头颅和两只胳膊突出在一股青烟之中。
“是吗?”沐瑞说,“你们两个去吧!我想在这里再试一次。”
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这是一段枯燥的旅程。被云朵覆盖顶端的山峰千篇一律,几乎一模一样。晚餐总是烤兔子,它们都是佩林投石索下的牺牲品,他没有太多的箭可以为几只兔子而浪费在这片岩石荒野里。如果有早餐,就是冷掉的兔肉;午餐也一样。两顿饭都在马鞍上吃。
“我记得在什么地方听过这样的话。”佩林的小刀将鱼鳞刮得四散飞溅,“那些夏纳人也许很愿意绕着她跑来跑去,做做杂役、扛扛东西什么的。但现在只有我们四个人,我们应该轮流做这些事,这样才公平。”
佩林打算坚守这个诺言,他确实也开始朝这目标努力。但在随后的几天里,他发现自己和罗亚尔一直在做烹饪和清洁一类的工作,以及所有被沐瑞认为是琐碎家务的事情。他甚至发现,他每晚都在照看阿蒂卜,为这匹母马下鞍、刷毛,而此时的沐瑞则一动也不动地坐在一旁,显然陷入了某种沉思。
“如果马的腿受伤了,我们的速度会更慢。”护法在沐瑞抱怨时总是这么说。
她的语气有一半像是真的在生气,有一半则像是在开玩笑。但佩林可以确定,这段话里一定带有一些威胁,或是警告的意味。因为岚一听到她这么说,就会绷紧双唇。即使在她说完之后朝他露出微笑,并用手轻抚他的肩膀时,那种生硬的表情也不会退去。
有时,如果他们在溪边宿营,而天又没有完全暗下来时,他和罗亚尔会在溪中捕抓山涧鲑鱼。他们趴在岸边,伸手到冰冷的溪水中,直没到手肘,将那种绿色背脊的鱼从藏身的岩石下面抓出来。罗亚尔的手指比佩林的要粗大许多,却比佩林灵巧多了。
出发之后的第三晚,沐瑞也加入了捕鱼的行列。她也趴在溪水边,解开成排的珍珠纽扣,将袖子高高卷起,一边还向两个人请教她该如何做比较好。佩林和罗亚尔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巨森灵耸耸肩。
佩林震惊地看了罗亚尔一眼:“不可能吧!”
“谁是麦瑞勒?”当这种情况第一次发生的时候,佩林满腹狐疑地问。罗亚尔摇摇头,嘀咕着一些“刺探两仪师的人得不到好结果”之类的话。巨森灵的长毛大马就像杜兰牡马一样高大笨重,但罗亚尔的两条长腿挂在它身体的两侧时,它看上去就秀气多了,顶多也只是比矮种马高大一点而已。
迷雾山脉在经过一段很大的落差之后,被海丹的森林丘陵所取代。广袤的原野起伏不断,却没有很高的山丘。山里的鹿遇到人的时候,都会谨慎地在一旁观察;而这里的鹿一看到马的影子就会转头逃走,佩林往往只能看见它们一闪一闪的白色尾巴。灰斑山猫已经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就连佩林也只能偶尔看见它们如轻雾般模糊的身影。他们正踏入人类的地域。
佩林犹豫了片刻,才向上走到了另一处岩缝旁。她应该不只是想抓鱼而已,但佩林想不出她到底要做什么。这让他感到非常困惑,趴在地上,小心地让自己的影子离开水面,他越过溪岸望下去,水面上大概能看见五六个细长的影子。鲑鱼几乎一动也不动,只是偶尔才懒懒地划动一下鱼鳍。它们加在一起也没有沐瑞方才抓的那条鱼来得重。佩林叹了口气,如果他们够幸运的话,他和罗亚尔每人能抓到两条。夕阳西下,对岸树木的影子已经横过了水面。他们能抓到的也只有这些了,而罗亚尔一个人就可能要吃掉他们抓到的四条鱼和那条大鱼的一大部分。这时,罗亚尔的手已经探到了一条鲑鱼的腹下。
岚脱下了他的变色斗篷,更频繁地跑回到众人身边,告诉他们前面出现了什么。在许多地方,树木都被砍伐了。又过了不久,他们看到被粗糙矮石墙环绕的农田,在山边耕作的农人,以及成排的人在耕耘过的农田里移动,从挂在肩上的袋子里拿出种籽,播撒在田垄之间。灰石筑成的农舍和谷仓零散分布在丘顶和山脊上。
还没等佩林将手伸入水中,沐瑞突然喊了一声:“我想,三条就够了,后面这两条比第一条更大。”
佩林眨着眼,望着在落日余辉中啪哒啪哒翻动的大鱼。这条鱼至少有五磅重。“你很幸运,”他不由得说,“这种大小的鲑鱼并不常出现在这么小的石缝里。我们必须向上游走几步,在日落之前,不会有鱼出现在这里了。”
这一天,他们第一次在平原上赶路。当太阳在他们背后降至地平线时,他们进入了一个名叫加莱的村子,就在阿玛迪西亚边界以北不远的地方。
佩林嘟囔了几句,抽出腰带上的小刀,开始去鳞清理鱼肚。“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把分担杂务的事情给忘了。我想,她还会要我们把鱼烧好,还有清理饭后的残渣。”
“我试了好几天才抓到第一条鱼。”罗亚尔说。他已经将自己的大手轻轻探入水中,同时小心不让自己的影子惊吓到鱼。
佩林想告诉她,抓住鱼的人还应该负责将鱼清理干净。但就在这时,她望向他的眼睛。两仪师光洁的脸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黑眸,稳定、毫不动摇的眼神,那双眼似乎知道他要说些什么,而它们也让佩林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当她转过身去的时候,无论再说什么似乎都已经太晚了。
岚离开之后,沐瑞总是第一个骑上马鞍的人。他们在东方的天际刚露出鱼肚白时就上路,直到夜幕降临之前,两仪师绝不会从她的白母马阿蒂卜背上下来,有时候她还要大家赶路到更晚。只有因为岚在天黑后拒绝继续搜索,他们才会停下来宿营。
巨森灵站直身体,扔下手中的小鲑鱼,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她是两仪师。”
“这样难吗?”沐瑞说话的时候,她的双手已经滑入了水中。过了一会儿,水面上溅起一片水花,沐瑞的双手正紧抓着一条肥大的鲑鱼。她开心地笑着,将鱼扔在岸上。
两仪师的马鞍后头有一件被毯子包起来、紧紧卷成一束的东西,是那面真龙旗。它总是让佩林感到非常不安。但沐瑞从未询问过他的想法,当他主动表达意见时,她也不会去听。真龙旗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出来的,而佩林只希望两仪师能在其他人面前严守秘密,就像是在他面前一样。
下山的道路非常艰险,不过,随着高度的下降,佩林终于不再需要他的毛边斗篷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他们策马离开了寒冬势力的残余,走进初春的怀抱。最后的积雪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青草和野花,开着白花的“少女的希望”和粉色的石竹花星星点点地出现,最后几乎完全覆盖了它们底下的绿地。高大的树木愈来愈多,树上的叶子也愈来愈茂密,草百灵和知更鸟在枝叶间不停地鸣唱。树林间也有狼群出没。虽然没有人看见它们,连岚也没提到过曾经发现它们,但佩林知道。他心里很清楚,那种欲望一直在轻轻挠动着他的思想,像羽毛一样轻,却不停地提醒着他它们的存在。
“毫无疑问,她会的。”罗亚尔说话时并没有停下手边清理鱼的活儿,“因为她是两仪师。”
狼群应该已经不在了。有人的地方,狼就会避开,但佩林还是能感觉到它们,它们是这四个人的无形护卫。急躁的心情充满了佩林的胸膛,他急着想找到一个村子或者是一座城镇,那里会有足够的人,能够让狼群退避三舍。
“那一天不会很快到来!”岚说道。让佩林惊讶的是,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怒意,“如果我能做到,就让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吧!你会活得比我更久,两仪师沐瑞!”
他们回到两仪师身边时,佩林清楚地看见三条大鲑鱼躺在岸边,沐瑞已经重新扣好了她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