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能聞聽此天音。”
一道蒼老的聲音悠悠響起。
此方區域中,走出來一個老者,身形消瘦,雙眼無奇,一雙劍眉卻是極端的狹長、凌厲。
此時,他的臉上,盡是滿足之色,爲陳生的嗩吶折服,認爲是天音,難得一聽。
“老胡頭,你竟會誇耀人。”
蕭風認得這老人,同樣是守蔵史從屬,叫做胡運,爲人冷硬,每次他吹簫時,都是一副嫌棄的模樣,叫他生氣。
他原以爲,是這老頭不懂音律,難聽雅音,看來不是了。
“陳道友的嗩吶,絕對的大家風範。”
胡運讚歎道。
“我看你分明對我有成見。”
蕭風挑眉,他的玉簫聲,如清風朗月,極有隱士、君子之韻,得到了不少人的誇耀。
怎的,到了胡運口中,變得不堪了。
“你曲中盡是無病呻吟之韻,和陳道友相比,差得太多了。”
胡運搖頭,勉強給蕭風解釋了緣由,這個青年經歷了一兩次黑暗,就自以爲堪破了人世間的真諦,躲藏在守蔵室,拿着一管破簫,來個衆人皆醉我獨醒。
清風朗月,確實是好,但太空了,平平無奇。
陳生的嗩吶聲,則是不凡,沉澱着太多的東西了,細細品味,有滄桑、生死、無奈、悲涼、大笑,乃是當之無愧的天音。
聽曲觀人,陳生分明是一個飽經滄桑又走在正道的人,這樣的人,自然能得他的尊敬了。
“……”
這一次,蕭風沒有反駁,而是陷入了沉思,確實從陳生的嗩吶聲中,聽出了一種厚重,那是他現在完全不具備的。
“既是同僚,往後多多親近,遇見難事,也可跟我說。”
胡運不是那種溫和的人,面無表情,就已是給人一種冰冷之色,一旦有別的神色,劍眉微動,越發冷冽了。
但恰恰也是這種人,不開玩笑,有一說一,確實靠得住。
“他元嬰境之下無敵。”
蕭風解釋道。
他因胡運對他的蕭道,不感興趣而生氣,但對於這位的劍道,卻是極爲的推崇。
胡運用實力,證明了他的強悍,劍光一落,同階無敵。
“好生狂傲,但也絕對是一位強者。”
陳生點頭,接受了這份善意,一位元嬰境之下無敵的幫手,確實頂得上大用。
兩位同僚,都不難相處,守蔵史那邊並無差遣,陳生一心在守蔵室中,挖掘元樑皇朝的隱秘。
只是,時間簡短,暫時沒有收穫,他也不焦急,慢慢查閱。
一個月的任職到期了。
“吱呀……”
陳生回到了浣衣巷,站在門前,將手一推,小院乾淨,如畫一樣,渲染得心情也十分美好。
“公子,伱回來了。”
這趙管算着時間,一直等着,聽見動靜拋出,見到了陳生的身影,喜不自勝。
“待在家裡,可會覺得枯燥。”
陳生看了看院子,很乾淨,想來趙管家日日打掃,但一尊築基境的修士,用來做這些雜活,有些大材小用了。
“人老了,哪裡有精力、興趣外出。”
趙管家搖頭,並無太大抱負,倒是享受安靜的晚年,道:“期間,江明、墨歡來過一兩次,等下他們應該還會過來。”
他是沾了陳生的光,任事管事一職,讓江明、墨歡高看一眼,有什麼事,都可去求援。
“那你去準備宴席吧。”
陳生頷首道。
“好……”
趙管家沒有二話,利索的出門了,他去了不久,院門中進來另外兩道身影,赫然是江明和墨歡。
“大師,好久不見了,在守蔵室中感覺如何?”
一月不見,墨歡還是那個樣子,平和溫潤,不再炸爐了,身上袍子乾乾淨淨,已有煉丹師的雅韻了。
他對陳生,極爲熱情,算着日子,直接就上門了。
“挺好的。”
陳生在守蔵室任職,一切都好,同僚好,環境也好,清淨且沒有爭端。
“那蕭風不高冷,那胡云不冷硬,都是難相處之人。”
這個回答,讓墨歡一愣,他是在守蔵室待過的人,那兩位同僚,極難相處,周遭又安靜,待不下去,方纔離開的。
“沒有,都挺好的。”
陳生笑着道。
墨歡所說的原因,確實存在,但他因爲嗩吶,和蕭風混了個同道中人,胡運也因此折服,加之他閱歷豐富,手段不凡,哪裡會和兩人相處不好。
“難道轉變性情了?”
不知緣由的墨歡,口中嘀咕,只能歸咎於時間抹平了蕭風和胡運的冷漠。
“怎麼……”
見墨歡迷糊,江明戲謔道:“看見陳道友和同僚相處融洽,你倒是不願了。”
他心中高興,這個新結識的友人,能夠在守蔵室中,遠離煩惱。
“哼,莫要曲解我意思。”
墨歡撇頭道。
“兩位貴客來了,東家遣我去採購酒食,等下就能開席了。”
這時,趙管家回來了,行跡匆匆,見到江明、墨歡兩人已到,臉上滿是喜色,果然和預料的一樣,沒有耽誤了。
“那敢情好。”
墨歡在這座小院中,感受到了罕見的輕鬆舒適,一聽宴席,越發開心了。
江明何嘗不是,但還是有幾分自矜,道:“我不是一個喜愛蹭吃蹭喝的人,還和男人一起,但陳道友是例外,墨歡算半個。”
他聲音輕快,不是真個瞧不上墨歡,而是兩人的相處之道,便是如此。
“我怎麼就半個了!”
墨歡嘀咕一聲,雖然煉丹總是炸爐,但他也是有優點的。
說說笑笑間,趙管家已是將宴席準備好了。
三人各自落座,有清冽酒水,飄香馥郁,各色佳餚讓人垂涎欲滴,更重要的是氛圍和睦,萬金難求。
“大師,我感覺丹道基礎一天強過一天,你可以傳授我更上層的煉丹術了。”
宴上,墨歡眼睛亮晶晶的,提到了丹道,滿是熱枕,覺得徹底掌控了二階丹道,需要向上走了。
“你還得練。”
陳生無言,墨歡是天驕,但一些習慣和錯誤,需要時間去沖刷糾正,走得太快,是有摔倒的風險的。
“好吧。”
遭拒了,墨歡訕笑,但沒有堅持,大師說什麼都是對的。
“成爲煉丹師,也是一條路。”
邊上,江明似嘆似呢喃,有些迷惘了,道:“我的路,又是什麼呢。” 他是天驕,是侯府公子,但選擇從來並不寬裕,最大的一條路已經堵死了,其餘道路,還在探索。
“侯府那邊,你徹底退出了?”
陳生問道。
上次宴席,江明就坦露了心聲,老大老二爭得激烈,他這老三,縱身風月,表露了自身的態度。
“退了。”
提到這,江明心頭輕聲了一把,實是兩位兄長爭得太兇了,他又晚生了兩百年,沒甚實力,早些退出,確實舒坦。
“等待,也是一條路。”
陳生寬慰道。
……
四日光景,彈指而過。
陳生又回到了守蔵室,四周寧靜,萬頃道藏微微發光,若是不深究隱秘,在這麼一方地界中清修,也是不錯。
“陳道友,回來了呀。”
蕭風眼眸一亮,陳生來後,他不再躲藏在陣法之中,自顧瀟灑,也會時不時在意四周了。
“回來了。”
陳生頷首到。
“我近端時間又有所得,你給我指點一番。”
道藏光輝下,蕭風身形無瑕,眼眸明亮,手中玉簫甚是通明,乃是一件難得的寶器。
“聽一下可以,指點不敢當。”
陳生輕笑,不會標榜權威,與人相處,都是一個平等的姿態。
“呼……”
而後,蕭風站在隔音陣法中,吹奏起來,曲調和上次一樣,但細細聽來,又多了一種變化。
依舊縹緲,乃至空靈,但不再追求絕對的超然,也能照拂到了底層,層次一下上去了。
一曲終了。
蕭風眼眸中,流轉着一絲期待之色,等待着陳生的點評。
“清風朗月,蟲鳴草搖,好一派春風景象。”
陳生讚歎道。
“陳道友,你真的懂我。”
話落,蕭風激動得手舞足蹈,那種被理解和肯定的感覺,太過美好了。
“有些長進。”
胡運過來了,對蕭風的評價,有所上升。
這曲調,不再一味的求清雅,而是肯俯下身來了,觸及卑微的蟲子和小草,雖還不深刻,沒有泥淖和苦難,交織出的生命律動,但和之前已有境界上的差異了。
“這守蔵室多了一抹人氣。”
望見這一幕,安靜讀史的守蔵史,輕輕一笑,自陳生到來後,這一方靜謐之地,多了一抹活潑。
蕭風和胡運一老一小,不甚合得來,一年到頭也沒幾句話,他這個守蔵史,也是難受的。
就這樣,陳生在守蔵史待了十年。
他終於從浩如煙海的典籍出,挖出了一點東西。
當年陳二狗和元樑大帝秦證,組建了一支親軍,喚作龍驤衛,人員衆多,戰力高絕。
他們自神都而出,如暴雨般沖刷漫天沉痾,兵鋒所指,三個月橫掃無敵,卻是在“允澤”遭阻,此後戰事膠着,出了變數。
“允澤?我得去探查一番。”
陳生意識到,這裡頭可能藏着歷史真相,不管如何,總歸是得走上一遭的。
“你要外出?”
案牘前,守蔵史擡起頭來,看着“請假”的陳生,重複了一遍。
“四日可能不夠,得多請幾天。”
陳生點頭道。
“嗯去吧。”
守蔵史深看了陳生一眼,十年之間,看出了點端倪,但沒說什麼,同意了陳生的假期。
離開神都之前,陳生和趙管家說了一下,並讓墨歡關注守蔵史的情緒,必要時給他安撫住,目前守蔵史從屬的身份,他還是不能拋卻。
而後,他藉着“官道”,耗費甚大,開啓了一個傳送陣,傳送到了允澤附近。
“從哪裡下手呢。”
陳生從高天上,俯瞰着這片地界,四野廣闊,茫茫無盡,雖不是元樑皇朝的重地,但也不容小覷。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個勢力,有官家的,有修仙家族,也有散修勢力,最終鎖定在了“柳山六合莊”。
首先,這是允澤第一勢力,定然知曉一些不爲人知的隱秘。
另外,這同樣是一個有蹊蹺的勢力,自龍驤衛在允澤遭阻後,一夜拔地而起,匯聚了三教九流的強者。
六合莊,八豪傑,名動一方,佔盡了風光。
“窸窸窣窣”
陳生身形縱橫,越過一片片的山河,老遠看到了一座名山,高大巍峨,靈氣氤氳,到處遍佈着修士。
這是柳山,是六合莊所在,自山頂之下,駐紮的是低階修士,唯有頂上的莊子,纔是真正的底蘊所在。
“噠”
陳生身上,逸散出一縷縷氣機,將自身遮掩,像是山上的清風,明月邊上的薄霧,不甚起眼,了無痕跡。
柳山上,矗立着一個個的修士,千道眸光,肆意轉動,但卻沒法發現一道隱匿的身影。
陳生遮蔽了身形、氣機,倏忽而過,周遭人影走馬觀花似的消失。
沿着山道,他來到了莊子大門前,腳下一頓,像是雲龍般遁了進去。
六合莊內,沒有山下的雜亂、隨意,格局十分的大氣,真正有了允澤第一大勢力的氣象。
一座座閣樓殿宇,連綿而去,裡頭藏匿着高人,清修煉氣,好不自在。
“八道氣機,就是所謂的八豪傑嗎。”
陳生感受到了八股氣機,最強最兇,猜想應該是六合莊的八尊底蘊了,都是金丹真人,境界有高有低,不一而足。
“這是書房?”
他一下變得小心,不是忌憚什麼,而是沒有探查到有用的東西前,不能打草驚蛇了。
在一間房間中,他看到一張被鎮紙壓着的書信,眼睛一亮,悄摸着走了進去。
書案上的紙張,一片空白,陳生卻是毫不在意,金丹境大圓滿的精神,緩緩鋪蓋,包容一切,又鎮壓一切,一寸寸的摸索,將書房中的暗層、夾板盡數找出。
“咔嚓……”
將禁制給粉碎了,陳生將暗層、夾板中的書信,一一找出,不一會兒,手上已經有了一大摞了。
“六合莊和允澤各大勢力值間,各有來往,也是正常。”
他坐在了主位上,快速看了起來,漸漸的對允澤有了一個大概認知,除了六合莊外,餘下三家,也是厲害。
驀的,他從中關注到了異常,有幾封書信簡短至極,只有“風平浪靜”四字,再看下去,卻又有端倪。
“這幾封信件,怎麼無名?也無有地址?單向聯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