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部落的二人目瞪口呆。
掌握森林語的異族人不算多稀罕,部落裡常有客人造訪,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懂得森林語,但不管說得再流利,或多或少都有點口音。
面前這個短髮男人竟然一點兒口音也無!一口地道的森林腔搭配豐富高級的詞彙,讓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聽了都自愧不如!
即便在河畔部落,也只有少數語言能力出衆的人能夠做到這種程度。
“你……你以前來過我們部落?”
要不是這張臉看着面生,兩人簡直要懷疑對方曾在部落裡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就像某些來了就不想走的客人一樣。
然而對方給出否定的回答。
“那你怎麼會說我們的語言?”
不僅會說,甚至說得比他們還好,實在氣人!
“這是天空的指引。”
張天很熟練地擡頭仰望天空。
兩人見狀,也情不自禁擡起頭來。
三人都沒有看到天空,只看到覆蓋在頭頂的陰雲。
每年的這個時候是本地雨水最多的季節,草原上萬裡無雲、一碧如洗的晴空,在雨季的森林不容易看到。
但這絲毫不妨礙張天用很莊嚴的神態宣揚教義:“天空無所不知,祂傳授我語言和知識,目的是讓我們溝通和交流,以避免不必要的爭端。想知道我是怎麼發現你們的嗎?”
兩人如小雞啄米般頻頻點頭。
這正是他們想不通的地方,他們自認爲隱藏得很好,完全沒有暴露,以至於被人包抄的時候顯得有些猝不及防。
“不是我發現了你們,”張天說,“是天空發現了你們,我只是得到了天空的指引。天空無處不在,大地上的一切都在天空的注視之下,當然也包括你們。”
兩人對視一眼,半信半疑。
他們是頭一回得知“天空會給予指引”,下意識產生懷疑,但這套說辭聽起來相當合理,可以完美解答他們的疑惑,又忍不住想要相信。
對方接下來的話卻令他們更加震驚:“你們一共來了三個人,昨晚走了一個,是回去報信了吧?”
兩人驚得張大了嘴,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或許在他們決定前來查探情況的那一刻,這個年輕人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一舉一動盡在對方的掌控之中!
能夠做到這件事的,只有無處不在、無所不知的天空,一定是天空給了他指引!
真是可怕!
陰雲雖然阻擋了視線,但兩人仰望的眼睛裡已經出現些許敬畏,再看向短髮男人時,也不禁肅然起敬。
張天的直覺告訴他,這兩人已經完全沒有敵意,
“把他們的繩子解開吧。”
虎頭二話不說,解開了捆綁。兩個俘虜都已被扒得只剩下褲衩,他們如果夠聰明,就會老老實實的,否則,似這種蠅量級的對手,虎頭一拳一個。
這是個善意的舉動,兩人心知肚明。
通常情況下是不會給俘虜鬆綁的,哪怕沒有威脅。
部落裡的長輩常說,一個人做了什麼要比他說了什麼更加重要。
或許他們真的只是路過此地,不是來搶地盤的,也沒有惡意。
兩人心裡想着,活動了下有些發酸的手肘和手腕。
鋪墊得差不多了,敵意也已經消除,張天便自報家門,表明自己天空祭司的身份。
語言不僅具備傳遞信息的功能,更是文化和思想的載體,張天在掌握森林語的同時,也從本地的語言體系裡瞭解到不少事。
比如森林語中沒有“祭司”一詞,只有“巫”,巫又分爲好幾種,善於治病療傷的巫稱爲巫醫,掌管生育和日常事務的稱爲巫婆,能夠降雨的稱爲巫師或祈雨巫師……似張天這種掌管祭祀的具體儀規,起司儀作用的稱爲巫女。
巫女……很顯然,在河畔部落,這一職位通常由年輕的女性擔任。
爲了讓對方聽懂自己的意思,張天只好以巫女自稱。
兩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繃住了沒有笑出來。
“我叫渡鴉。”膚色較深的男人說。
“我叫松鴉。”膚色較淺的男人說。
一個大男人怎麼能當巫女呢?
渡鴉和松鴉想不明白,不過他們明白了這個自稱“天空巫女”的男人在部落裡的地位。
“那個又高又瘦的女人是你們的巫醫嗎?”渡鴉問。
張天給出肯定的回答,緊接着說回正事:“就像我剛纔說的,我們只是路過此地,沒有要和你們發生衝突的意思。如果你們願意把我們當作客人對待,我們將十分感激,或者,你們也可以不管不問,讓我們自行穿越森林。”
“總之,我認爲我們之間沒有爭鬥的必要,你們覺得呢?”
渡鴉和松鴉覺得這位天空巫女說得很有道理,不過,他們怎麼覺得無關緊要,要部落裡的巫也這麼覺得才行。
“就在剛纔,天空又給了我指引,你們的巫派出了更多的族人,他們手持武器,正朝我們這邊而來。”
張天說着,給了虎頭一個眼色。
虎頭立刻張弓搭箭,瞄準遠處樹枝上正低頭清理羽毛的大杜鵑。
看着這個牛高馬大的壯漢突然一本正經地舉起一根彎彎扭扭的樹枝,這一幕實在有點滑稽,渡鴉和松鴉看不懂他的操作,只覺得想笑。
但下一刻,壯漢手指一鬆,細長的樹枝自兩人眼前飛射而出!
渡鴉和松鴉的笑容登時凝固在臉上,立刻扭頭卻追,箭速卻比他們扭頭的速度更快,當兩人的視線趕到,大杜鵑已經被射穿了肚皮,一頭栽落下來!
這根彎彎扭扭的樹枝是一種武器!可怕的武器!
兩人瞬間明白了,看着箭簍裡插滿了數不清的箭矢,眼中充滿驚懼。
這種武器顯然也像吹箭一樣可以連發,但威力比吹箭強得多,射程也更遠,莫說鳥雀,人的肚皮捱上一發,不死也重傷!
張天將兩人的反應看在眼裡,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弓箭,這是它的名字。”他指着角弓說,“這樣的武器,我們每個人都有一把,可以在一百步之外精準地射中和鳥雀差不多大的目標。”
這當然是誇大其詞,擁有角弓的其實只有十幾個人,而且並非每個人的射藝都和虎頭一樣高超。
渡鴉和松鴉被唬住了,他們親眼見識了虎頭百步穿鳥的神蹟,連懷疑的念頭都生不出來,臉上的驚懼之色越發濃重。
張天用很嚴肅的口吻說:“我們不希望發生衝突,這對雙方都沒有好處,但如果遭到襲擊,我們也只能用這種可怕的武器防衛自己。弓箭只會射向獵物和敵人,我們不想把你們當作敵人,你們想變得和那隻大杜鵑一樣嗎?”
渡鴉和松鴉將頭搖成撥浪鼓。
張天看出來這二人只是小角色,便稍微放緩了語氣,對相對機靈一些的渡鴉說:“現在,我放你回去,你要如實轉達我的話,告訴你們的巫,我們只是路過,不是來搶地盤的,沒有爭鬥的必要,記住了嗎?”
他感知到極大的惡意和危險正在慢慢靠近,人數絕不會少,就算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
張天並不懼怕,開了靈感的他相當於開地圖了,能夠料敵於先,而林鬱持有三顆五色石,進可攻,退可守,再加上一衆遠程輸出的弓箭手,七八十個人不夠看的。
不過,對方敢在試探階段就派出七八十個人,部落裡的壯丁肯定遠不止於此。
一旦打起來,傷亡在所難免,如果是爲了爭奪地盤,那理所應當,無論在哪個時代,領土都是最重要的財產,事實上,絕大多數的部落衝突都源於地盤之爭。
本地土著顯然誤解了他們的來意,這事好辦,說清楚了就行,他相信對方會做出正確的決定。
張天不厭其煩地叮囑渡鴉。
“我明白!我現在就回去!我會把你的話告訴巫!”
渡鴉鄭重承諾。
他認爲天空巫女說的沒錯,他們沒有爭鬥的必要。在見識了弓箭的威力之後,想到會有很多族人死在這種可怕的武器手上,他更加堅定了信念,無論如何也要阻止這場衝突。
渡鴉懷着一腔“救國救民”的熱血和崇高的使命感離去。
張天立刻動員族人,讓所有人都做好迎敵的準備。
擅長射箭的男人紛紛爬上岩石,佔據制高點,守株待兔,擅長近身搏鬥的男人則留在地面看守營地,保護女人和孩子,個別女人比如瓊花也被分配進作戰的隊伍中。
營地裡安靜無聲,緊張的情緒在人羣之中蔓延,就連哭啼不止的嬰孩也被這肅殺的氛圍感染,老老實實閉上了嘴。
林鬱尤其忐忑不安,生在和平年代的她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捲入一場戰爭,別說戰爭了,她從小到大連架都沒打過。
“要……要打仗了嗎?”
她的聲音都在發抖。她知道一旦打起來,自己肯定是主要輸出,但是……她還沒有做好殺人的心理準備,完全沒有。
“打仗不至於……”
林博士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了,無組織無紀律的鬥毆怎麼能叫打仗呢?她以爲是皇室戰爭,其實只是部落衝突罷了。
張天寬慰她說:“對方只來了幾十個人,也就和村頭械鬥差不多規模,不,他們的武器甚至還比不過鄉野村夫的鋤頭和鐮刀。你這麼想,是不是覺得沒那麼可怕了?”
林鬱只在電視劇裡見過村頭械鬥的場景,通常都是以鬧劇收場,不僅不血腥殘忍,反而還有點好笑,想到這,她便放鬆許多。
扭頭看向張天,見他面不改色,詫異道:“你不怕嗎?”
張天笑了笑,沒有回答。
答案不重要,他很明白此時此刻應該做什麼,怎麼做,就算害怕,他也絕不會表現出來。
……
“有人!”
視力很好的紅鳶遠遠地看見一道人影從不速之客的營地跑了出來,一路飛奔而來,速度極快。
“我收拾他!”身強力壯的胡狼舉起長矛。
“等等!”紅鳶喝止,“是渡鴉!”
他擡高聲量道:“停下!都停下!”
由近百個獵人組成的“大軍”暫緩了行進的腳步。
“怎麼了?”
“爲什麼停下?”
紅鳶被任命爲“前線總指揮”,並非他指揮作戰的能力有多強,單純是因爲他體力好,視力佳,是一名優秀的獵人。
他不懂得令行禁止,這一羣烏合之衆更不懂得何爲服從,以至於他每次發號施令,總會遭受這樣那樣的質疑。
紅鳶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畢竟這羣獵人中有許多都不夠了解他,這些人不服氣很正常。
他解釋道:“渡鴉逃出來了,他一定知道對方有多少人,使用的是什麼武器。他會爲我們帶來非常有用的情報,我們應該等他回來後再考慮接下來的行動!”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他說話之間,衆人也都看到了飛奔而來的渡鴉。
然而,他們萬料不到,渡鴉開口第一句話竟是勸退:“打不得!打不得啊!”
人羣騷動起來,軍心頓時不穩。
“什麼意思?你說清楚點!他們人很多嗎?比我們這裡的人還多嗎?”
紅鳶略有些焦急。
他其實遠遠看到過那羣異族人渡河的場面,事實上,正是他第一個發現了不速之客的入侵,通報給了巫婆,巫婆纔派人前去查看情況。
但他不識數,回來報信的人也不識數。
經過再三討論,他們只得到一個確切的結論:對方的人不算少,但遠遠不如自家部落的人多。
這個結論讓他們很有底氣。
這個時代的戰爭,人多就是王道,以少勝多不存在的。
於是他們挑選了一定數量的獵人打頭陣,紅鳶和報信的人憑着自己對數的“直覺”,都覺得差不多足夠了,不說碾壓,起碼也應該旗鼓相當,足以把這羣入侵者趕出自家的地盤了。
這時聽見渡鴉厲聲疾呼,紅鳶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人帶少了。
渡鴉一邊大口喘氣一邊使勁搖頭,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把紅鳶急得直跳腳。
“你倒是說話啊!”
胡狼比紅鳶還要性急,抓住渡鴉的肩膀用力搖晃。
“誤會!”渡鴉喘着粗氣,“都是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