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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六段完成工作的時間,跟蘇進差不多。
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先前圍繞在蘇進工作臺旁邊的觀衆們還有點不太敢相信。在他們看來,蘇進的工作穩定而快速,中間沒有任何一個稍做猶豫的地方,好像這樣的工作,他已經做過千遍百遍一樣。
但等到他們被雜役驅退,遠離工作臺丈餘之遠,可以同時看到兩個人的工作臺時,他們才明白,這的確是有可能的。
蘇進的工作是很快,但是剛纔每一個瓷片,他至少要打上百個孔。相比之下,伍六段就輕省多了。
他使用的最傳統的修復方法,每塊瓷片上的焗釘,都不超過十個。
他同樣使用的是金釘,一方面是因爲黃金的延展性的確最好,手工操作最方便。另一方面,也是因爲爲黃金的價值高,能夠更好地凸顯文物本身的價值。
蘇進轉過頭,看了一眼伍六段面前的梅瓶,揚眉道:“伍老師手藝不錯啊。”
伍六段心思非常靈活,他把所有的金釘全部打成了梅花的形狀,一朵朵巧妙排布,中間更爲細小一點的鋦釘像是崎嶇不平的花枝。於是修復完之後,就好像有一樹梅花從下而上,憑空盛開了一樣,燦爛得奪目。
蘇進現在只有三段,還是一個剛晉段的新人。剛纔這句話就算是讚揚,其實也不應該由他說出口。聽見他的話,伍六段也是一揚眉,正要說什麼,目光突然凝注在蘇進面前的梅瓶上。
他的表情陡然間僵住了,納悶地轉了轉頭。
伍六段眉頭一皺,道:“蘇三段,我們剛纔比的可是焗瓷。瓷器修復的手段的確多樣,但是焗瓷,可是有一定之歸的!”
他說完這句話,蘇進這邊的羣衆都像看傻子一樣地看着他。
他們剛纔可是從頭到尾看完了全過程的,是不是焗瓷,還用你說嗎?而且你身爲六段,還看不出來嗎?
這時候人羣寬鬆了一點,比較便於行走了。那個胖子三段想了想,連聲說着:“抱歉,讓讓。”一邊擠到了伍六段那邊。他順着伍六段的目光看過去,登時瞪大了眼睛。
難怪他會這樣說呢,從他的方向看過來,這個青花瓷梅瓶的確是被修復好了,但上面沒有任何焗釘的痕跡,看上去完整無缺,像是被粘在一起的一樣!
胖子三段露出一個又好笑,又想要看好戲的表情。他什麼也沒說,重新擠回到了蘇進這邊,好像是在表示支持一樣。
蘇進彷彿很清楚伍六段在說什麼。他泰然自若地道:“現在我們是在奪段比試的過程中。我做的是不是符合規範,讓裁判來判斷不就行了?”
伍六段眉頭皺得更緊。但是他對着蘇進的方向左看右看,完全看不出異樣來。周圍的人一直在竊竊私語,他們的聲音壓得很低,完全聽不清在說什麼。
蘇進不遠處還有個胖子,剛剛擠過來看了一眼,現在正在嘻皮笑臉地對着旁邊的人說着什麼。那些人個個恍然大悟,發出了低低的笑聲。
所有的這一切,都讓伍六段有些心煩意亂。
他看看自己修復後的結果——那株梅樹疏密有致,亭然伸展,朵朵金梅在枝頭綻放,有的已經完全盛開,有的則含苞待放,帶着一種令人心醉的韻致。相比之下,蘇進面前那個,就多少顯得寡淡了一點。
然後,伍六段又想到自己先前佈下的那個暗手……他的心總算定了一點,擡起頭,對着蘇進道:“行,我們就讓裁判來評判!”
兩尊梅瓶重新被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兩個一模一樣的箱子裡,被兩個雜役抱起,送到另一處去了。
五名裁判正等在那裡。他們沒到這裡看過,不知道哪個瓶子究竟是哪個人修復的。
他們會在這種情況下給兩個梅瓶分別打分,最後帶着分數過來公佈。
最後總分更高的那一個,將會是這次奪段比試的獲勝者。
伍六段和蘇進同時目送兩個梅瓶被送走,接下來,他們要做的,就是站在原地等裁判回來了。
伍六段依舊噙着一絲冷笑,睨視着蘇進的方向。蘇進卻不緊不慢,一件件收拾起桌面上的工具來——展示出了極其良好的習慣。
伍六段一怔,也慢吞吞地開始收拾。
修復已經結束,圍觀羣衆卻一個離開的也沒有。他們一邊等待最終的結果,一邊聚在一起猜測。
小莊站在離蘇進不遠的地方,聽見旁邊一箇中氣十足的胖子說:“肯定是蘇進贏,我敢保證!”
旁邊另一個人說:“你這麼大聲幹什麼?怕別人聽不見不成?噓……留點懸念。”
附近還有人輕聲附和,小莊聽得笑了起來。
他在心裡回味着蘇進修復的全過程,那場景在他腦子裡極爲清晰,任何一個細節好像都被放大了一樣,反覆不斷地播放着。
之前看見蘇進修復青銅器時,他心裡還有些感慨。他們倆的年紀差不多,蘇進看着比他還要小個幾歲,現在看看人家,再看看他自己!
然而到了現在,這樣比較的心態在他心裡已經完全消失無蹤了。
這種本領,也不知道蘇進是怎麼學會的。他的老師,他老師的老師,不,他所有目睹乃至於耳聞的事情裡,從來都沒聽說過,有人會擁有這樣的本領!
這種人物,也許真的可以媲美……
小莊心裡閃過一個念頭,他突然間覺得有些荒謬,但越想,越覺得應該就是這樣!
時間很快過去,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十分鐘。
十分鐘後,裁判仍然沒有回來。
小莊有些疑惑了,他擡頭一看,發現伍六段也是一臉的疑惑,頻頻看向裁判剛纔離開的方向。
相比之下,蘇進微垂着頭,翻看自己剛纔的筆記,不時做個記號,表現得非常平靜。
咦,真奇怪,打個分而已,有什麼困難的嗎?
那五位,可都是業內巔峰的收藏大家,家裡擁有的文物說不定都比一個修復師一輩子見過的多。兩個修復後的梅瓶而已,有什麼困難的?
場上有些騷動,竊竊私語聲變大了。好些人一邊交談,一邊擡頭向前看。
又過了大約十分鐘,五名裁判和他們隨行人員的身影終於出現在遠方。他們一邊往這邊走,一邊正在交流着什麼。
伍六段眯眼看着,眉心漸漸擰了起來。
他是個老江湖了,非常擅長察顏觀色。現在他就這樣看着,也發現這五個人這間的氣氛,發生了一些變化。
談修之剛剛表示要加入的時候,他們對這位“談四爺”,有戒懼,有警惕,總之不是什麼太過親切的表現。但現在,談修之很明顯地變成了五個人的中心。而且,旁邊四人看他的表情,明顯地心服口服,甚至還帶着一些請教……
這二十分鐘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們有了這樣的變化?
伍六段想起談修之今天所做的事情,心裡突然有了些不祥的預感。
五人走了過來,任爺首先抱拳,做了個團揖,道:“抱歉抱歉,讓各位久等了。”
其餘四人也跟着行禮,表示歉意。
衆人紛紛回禮。
這五位雖然不是修復師,但是這種大收藏家,但文物修復界的地位也是很高的。
從某個角度來說,他們就是修復師們的“金主”。他們得到了一件保存得不是很完好的文物,通常都要請高手來修復,同時支付大量薪酬。
所以,高級修復師一向都是這種收藏家的座上賓,中低等級修復師也很想跟他們拉上關係,好多接一些活,表現得一向都是極爲客氣的。
伍六段也作了個揖,笑着說:“我跟蘇三段修復的結果讓各位這麼爲難嗎?需要商議這麼久?”他露出恍然的表情,道,“對了,各位看到的只有梅瓶,看不出哪件是我們修復的吧?”
五位收藏家相視一笑,任爺說:“是有些爲難,中間還出了問題,還好談四爺淵博。”
他向談修之拱了拱手,接着一翻手,亮出手上的紙條,道:“多餘的話我們就不說了,這就是我給兩個梅瓶打的分數,請看。”
先前過去的兩個雜役抱着箱子,放在工作臺上,另一個雜役在臺上擺了個盤子,任爺首先把紙條扔進了盤子裡。然後,其他人也紛紛投進自己的紙條,很快就聚滿了五張。
任爺彷彿是這五位收藏家的代言人,他道:“這兩個梅瓶形狀相類,上面的花紋卻截然不同。一個是九龍奪珠圖,一個是滿庭芳花鳥圖。我們就以此爲代號,把分數寫在了後面。”
他看了一眼伍六段,微笑道,“伍老師,我們打下的分數都在這裡了,你看着讓誰來公佈一下?”
伍六段視線一轉,落在了小莊身上:“這位初段,是先前定段考試的考官是吧?那就請你來公佈一下成績吧?”
小莊完全沒想到,這個活計會又落在了他身上。但是他也沒什麼好拒絕的。
他點點頭,大步走到工作臺旁邊,從盤子裡拿起一張折起的紙條,展了開來。
然後,他念道:“滿庭芳花鳥瓶:28分;九龍奪珠瓶:50分!”
伍六段一聽這話,登時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