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背後看過去,蘇陌的背影非常瘦弱,但是他拎着巨錘的樣子,並不比張萬生看上去費勁。頂點小說更新最快
張萬生下意識就想追上去,但是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下了動作。
蘇陌離兩座方鼎都非常近,兩個大步就邁到了跟前。
這時,其他修復師們紛紛回過神來,他們突然意識到蘇陌的身份,紛紛驚呼起來:“你在幹什麼?快住手!”
此時蘇進站得最近,他原本可以阻止蘇陌的,但是他的目光投注過來,食指微微一動,仍然非常平靜。
蘇陌深深地看了藍毯上的真品方鼎一眼,轉身走到紅毯跟前,揮起鐵錘,重重砸了上去!
鐵錘與銅鼎撞擊,發出了驚人的巨響,尤其此處正在天心石上,聲音被這片區域的特殊效果放大,向上傳遞,又往下返還回來。最終這一聲猶如雷霆,從上至下貫穿了整個圜丘,彷彿天之震怒!
蘇陌砸了一下,接着是第二下,再接着又是第三下!
這座贗品方鼎是蘇陌親手製成,爲了製成它,他花費了自己的全部心血,從內部到整體,對它的每一分每一寸都瞭若指掌,當然也很清楚它的弱點在那裡。
這三錘,每一錘都砸在僞鼎最脆弱的地方,三錘過後,僞鼎直接四分五裂,向四周迸裂開去!
鼎碎的氣勢非常驚人,修復師們齊齊後退了一步,這時除了蘇陌,只有蘇進仍然立於鼎邊,一動也沒動。
飛濺的碎片有如一場銅雨,雨中,蘇進與蘇陌對視。
令人意外的是,蘇陌的眼中並沒有憤怒,並沒有不服,只有輕鬆與解脫。
他看着蘇進,緩緩道:“你說投票過後,輸掉的那座方鼎要被當衆鎖毀。我做的毀,也應該由我來毀。”
“不錯。”蘇進緩緩回答。
“之前,我們立下了三個賭約,前兩場都是我輸了,沒想到,第三場我也一敗塗地。”
蘇陌的脣邊泛起一絲苦笑,但苦澀轉瞬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再次變成了放下一切的輕鬆。
他說,“願賭服輸。之前立下的賭注是,如果我輸了,我就承認自己的罪行,自首伏法。現在我來這裡了,我願意自首。”
鐵錘噹啷一聲落在了地上,蘇陌向前伸出雙手,十分坦然。
蘇進注視着他,片刻後向後退了一步,轉向杜維點了點頭。
杜維正在發怔,這時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對周圍的人說了兩句。旁邊的武警這才恍然,連忙上前,掏出手銬把蘇陌銬了起來。
修復師們一片譁然。
蘇陌身爲上任天工蘇承的曾孫,在修復屆擁有着非常特殊的地位。更別提,他的實力已然強大到了這種程度,人人皆知他離天工只有一步之遙,堪稱修復屆的瑰寶!
這樣一個人,竟然就這樣被伏法,被逮捕了?
但是,蘇陌擺明了就是那個大型文物盜賣走私集團的一份子,看上去還是核心人員。他毫無疑問違反了法律,理應落到這個下場。
這樣說起來,他真的是因爲跟蘇進的賭約,願賭服輸到這裡來自首的?
蘇陌被拷上之後,就要被帶下去。他被夾在那兩個武警之間,一步步往圜丘壇下走,兩邊修復師下意識地讓開道路,目注他的背影。
路過張萬生身邊時,蘇陌突然停下腳步,武警們下意識地想要去拉他,但對視一眼之後,還是沒有動作。
蘇陌向張萬生行禮,表情似乎是尊敬,又似乎有些異樣,叫道:“師叔祖。”
張萬生一直一臉若有所思地盯着一個點,彷彿在想什麼,直到聽見蘇陌的聲音纔回神。
很多修復師到此時才知道張萬生跟蘇陌的關係。
師叔祖?
蘇承是蘇陌的曾祖,這樣按照輩份回溯上去的話,張萬生應該是蘇承的……徒弟?
天工弟子?
然而張萬生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用過這樣的身份!
蘇陌問道:“師叔祖,您執掌天工印這麼多年,連見我一面都不願意,卻把它交給了蘇進。您是覺得,我不如蘇進,不配成爲天工?還是因爲當年的那件事情,您對蘇家懷恨在心?”
張萬生看着他,高高挑起了眉。他哼了一聲,反問道:“對你來說,我這個師叔祖……僅僅只是天工印的執掌者?”
蘇陌不說話了。
張萬生又看了他一會,突然向他勾了勾手指,蘇陌雙手束在身前,下意識地俯身。
然後,張萬生湊到他耳邊,小聲對他說了幾句話。
他的聲音很低,幾近耳語,周圍的人全部都沒有聽清楚是什麼。
然而他們可以看見蘇陌的表情。一瞬間,蘇陌的臉色就變了,他猛地直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張萬生,顫聲道:“那個,那個是你?”
“嗯哼。”張萬生微一點頭。
“那,那你後面爲什麼沒再來見我?”得到肯定的回答,蘇陌的聲音顫抖得更加厲害。
“哦?我臨走時,對你說了什麼?”張萬生反問。
蘇陌不說話了,一瞬間,他的臉上浮現出無數複雜的表情,最後全部化成一抹苦笑。
他輕輕嘆了口氣,無限悵惘:“一步錯,步步錯。”
他轉身向兩名武警點頭致意,轉身要走。這時,他再次聽見張萬生的話。
老頭子的聲音裡同樣包含着無限悵惘,聲音輕而有力:“錯什麼錯,你還年輕,總有從頭再來的機會。”
蘇陌腳步一頓,再次邁開步子時,腳步輕快多了。
蘇進來到張萬生身邊,輕聲問道:“您以前是去找過他,教過他東西的?”
“畢竟是我師父唯一的後代,蘇家唯利是圖,他小小年紀就教他那種東西,我不去掌着點兒,被廢掉了怎麼辦?”說到這裡,他聲音一頓,接着沉重地嘆了口氣,“結果我沒想到……命有定數,結果還是差不多。”
老頭子的肩膀塌了下來,蘇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時也是無語。
兩人目送蘇陌的身影遠去,此時周圍的修復師一個說話的也沒有。他們不知蘇陌與蘇家的前因後果,但從前前後後的對話裡隱約猜到了一些東西。
很多人想象着這些舊事,心裡都產生了一些莫明的感觸。
後來許九段還曾經跟其他人說道:“古代修文物的,管自己叫工匠。現代我們自稱文物修復師。這樣自稱着,就好像高人一等了。但那一天,我突然想清楚了匠與師之間的區別。只工技藝者,爲匠。由心而生者,稱師。我們還差得遠哪!”
而從這一天起,多少文物修復師重新定義自己的位置,今後在教育徒弟時重立其中的重心,那也不用說了。
今天在圜丘壇上發生的這件事情,不知不覺中竟然改變了整個文物修復屆未來的走向!
而與此同時,圜丘壇下的另一個角落裡,一個人正在發呆。
這人也是個罪犯,兩隻手被銬着,兩個人一左一右地守在他旁邊監視着他。
圜丘壇上的兩座方鼎清晰地落在他的眼裡,上面的對話他也能聽得清清楚楚。於是,他幾乎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覺了。
這時,他旁邊的一個看守嗤笑着問道他:“怎麼,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你看出來了嗎?被你炸燬的是真鼎還是假鼎,你看出來嗎!”後面那句話,他說得聲色俱厲,極爲憤怒,另一名看守也同時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他竟然騙了我,竟然騙了我……”威爾喃喃自語,表情變化萬千。
“得了吧,少在那裡裝佯了。我們國家的寶貝,關你什麼事,用得着你操心?裝得很愛華夏文物的樣子,結果是真是假都認不出來,真是可笑。”
威爾臉色煞白,兩眼發直,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大叫出聲:“你們上司在哪裡?我要見他!我知道金的老巢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