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舟海市的所在,乃是羣島之中最大的幾處島嶼圍成的一片海域。
錢晨聽風閒子介紹,每此甲子大市的時候,各路海國、海外仙門的飛舟船隊便會匯聚此處。
飛舟以鐵索連接,海船在最下方的海面上鋪成蔓延數十公里的海上樓閣,然後飛空的仙舟在這片樓閣的上空,搭建起雲樓廊橋,相互連接組成一個懸浮在天上的城市。
那城市共有九重,越往上兜售的商品便越是珍貴。
第九重宮闕的海市大拍那日,就連其他大洲的修士都會不遠億萬裡趕來。
到時候,元嬰、陰神大修士比比皆是,甚至不乏分神、陽神出沒,乃至海外那幾位散仙都會偶爾來採買點東西。
如今的飛舟海市只有數百艘巨舟盤桓,但各大有實力的商會,早就佔據了那幾座大型的島嶼。
錢晨這次來的百舟商會便佔據了一座不小的島嶼,整座大島非但自帶一個小型的靈脈,還被佈置了森嚴的禁制陣法。
錢晨略略觀望,發現幾處重地靈光隱隱,法度不凡,當是重金請人佈置的禁制陣法。
白舟海會,乃是十數個海國、仙門聯手開創的海外商會,因此商會中有好幾個大東家。
錢晨平日裡往來的樓閣,乃是他們針對散修販賣靈丹、法器、符籙、靈藥的地方,而真正大宗商品的貿易,都在島內各處宮闕,樓閣中進行。賣的是大批靈丹、法寶、妖獸、道兵、海船,以及各加盟海國和仙門的特產。
這些島中的樓閣禁制森嚴,佈置奢華、處處都有女侍、靈獸服侍接待,暗中的戒備也極其森嚴,被稱爲內閣!
錢晨一路走來,看到了許多長着魚尾的鮫人女子,在各處提着燈籠,捧着明珠,照亮幽暗之處。
還有長着狐尾的妖族女子;可以化爲鳥雀的無足國女子;甚至還有長着翅膀的羽人作爲侍女站在樓閣的各處。
甚至不乏如金銀童子那般的精怪出沒。
屋舍之中,有美女自畫卷之中款款走下,彈奏起各色的樂器,琵琶瑤琴絲竹之聲錚錚亂耳,屋檐上的嘲風、銅雀四處張望,警惕着火燭和外人……
在夥計的引路下,錢晨跨過一處玉橋,橋下的流水色澤殷虹,竟都是西域的上好美酒,酒液通過橋下的小河,在不遠處匯聚成了一片湖泊。
湖泊後面顯現出一座白玉雕琢的樓宇來,屋頂上鋪着天青琉璃瓦,檐角下掛着數百隻金鈴,俱都銘刻着百福辟邪籙,風一吹,便發出一連串清心滌魂的鈴聲。
樓宇前的酒池邊上,一位身着寬大袖袍的年輕男子,敞開胸懷,在數位女子的擁簇之中,用手中的羽觴杯去舀池中的葡萄美酒。
他低頭飲盡杯中的美酒,將腳伸到一名女子的懷裡,被人暖着。
身邊的女子有的捧着插着雲芝的玉瓶,任由雲芝升起的清靈之氣,浸潤心脾,有的捧着茶盞,水氣嫋嫋猶如白鳥。
周圍燃燒着貴重的栴檀,香氣從一位女子懷中的雲紋銅禁爐中散發出來……
看到錢晨在看自己,那男子朝着錢晨微微點頭,隨即舉杯過眉,倒入口中。
溢出的酒液沾溼了衣襟,他卻哈哈大笑,從地上爬起,對着錢晨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那帶路的活計又是畏懼,又是羨慕道:“那便是請尊客來此的範少東!少東請尊客先進樓閣之中,他稍後便來!”
這百舟商會的內閣景象,可謂極盡奢華,種種凡俗難以想象的珍寶財物,在這裡堆砌如泥。
相比之下,錢晨自己租住的洞府,簡直就是一個簡陋的窩棚。這裡的享受和富貴,只怕南晉的皇帝未曾見過,而錢晨在中土所見的那些世家子弟,平日的用度連這裡的百分之一都沒有,各大世家更不會奢靡爲豪!
由此可見海外的風氣,的確與中土不同。
從前世那個物質社會而來的錢晨,倒是不排斥這種奢華,只是感嘆道:“可惜了!釣不了魚!”
那酒池旁邊的男子在侍女的服侍下,重新換了一身紈絝,披上垂飾飄帶的袿衣,華袿飛髾,與中土的世族子弟無異。
他看着錢晨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對着旁邊一位面相三四十歲的婦人道:“桂姨,咱們這位客人有點意思啊!”
“少爺覺得此人如何不凡?”被稱爲桂姨的美婦爲他繫上衣襟,柔聲問道。
“島上的佈置都是名家所爲,乃是一宗百世富貴的風水局,與禁制,陣法都頗爲相合。通過種種外相,奢華,叫人模糊了心中對價值的衡量,在我島上,便容易有一擲千金之心。”
“同時對我等商會東家的子弟、執事和夥計,也有養氣之用。在這種種衝擊之下,就算是海外仙門的真傳,貿然拜訪,若無準備也少見有不失態的!更別說散修之流了!”
“十個進來,有九個手足我錯,眼花目眩!而此人卻不爲所動,足可見其非凡!”
“我這裡的底蘊,雖然還不如中土的世家,但顯露的富貴奢華則更加赤裸,許多中土世家大族的子弟來我這裡都把持不住。唯有那些真正養氣深厚,見慣了世面的,才能泰然處之。而這人給我,便有一絲那種感覺了!”
“所以,此人……絕不向他自稱的那般,只是中土尋常散修出身!”
男子微微一笑,看向錢晨所在方向的眼神,流露出一絲其他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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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美婦皺眉道:“此人前日斬了李家兄弟,顯露的劍法頗爲不凡,少爺今日請他來,可是想讓他參與那事?”
“嗯!”男子點點頭道:“如今我手中的實力不足,家族的其他幾位結丹供奉,都被父親派遣去爭奪老祖宗所需的另一味主藥——九翎鳳眼草了!”
“百舟海會乃是託庇於老祖,方纔得以在東海立足,才能在那幾大仙門之下保持獨立。因此對於我等核心的五大家族來說,爲老祖延壽,便是頭等大事。”
“這也關係到我日後掌控商會多少權力!”
“如今我好不容易纔打聽到老祖所需的另一味主藥的消息,若能討的老祖歡心,族中那幾個兄弟還如何能和我爭?”
“但我爹不在,若是此事給其他長老知道了。一定會以‘助我’奪取靈藥爲藉口,搶奪這潑天的功勞!就算我不同意,一頂‘大局爲重’、‘爲老祖延壽豈可懷揣私心’的帽子扣下來,他們又何必在乎我的意見?”
“所以,我只能信任桂姨和嚴老,你們都是我娘十分信重的長輩,而那靈藥所在之處十分危險,又不得不找幾個可靠之人,爲我等分擔一下壓力。此人剛從中土來數月,與海外其他仙門商會素無牽扯,便是極好的一個目標!”
那美婦這才恍然,低聲道:“少爺,但此人所求的靈根價值不菲,真要用族中秘藏的那一株……去換此人出手嗎?”
男子哈哈大笑,對美婦道:“桂姨所言差矣!”
他冷冷一笑,道:“別說靈根了!請動此人,我一分都不用出!說不得,還能讓他反給我錢!他不是想要找上品靈植嗎?我們此行所去之處,如何就不能有那麼一株靈植?”
“父親曾經說過,人人都有弱點,有弱點便可利用!用得好了,不費一毛便能搬動山嶽!用不好了,便會被反噬!”
“此人如此輕易的暴露了自己的弱點,還能怪我利用他?”
“聽聞此人被兩個小小劫修勒索去了許多靈丹,非得到忍無可忍,纔出手斬殺那兩個小人。如此,不是假仁假義的僞君子,便是迂腐不堪之輩,待會只要話不說死,中土那些道德君子,又能奈我如何?”
男子整了整衣裳,笑道:“走,去會會這位道德君子!”
“這島上的佈置,卻是一個巨大的風水局,可以養氣養神!”
錢晨被引到了一處雅間內,掃了一眼那些種種奢華的擺設,三尺高的赤紅珊瑚,猶如玉石一般擺放的玉芝珠草,只當尋常花草,而腦海中卻在回憶這一路所經的種種佈置,如此斷定道。
他掐指算了算:“原來如此,以富貴驕人來磨礪心性嗎?”
“出入這等大氣奢華的富貴局間,自然能養成視錢財如糞土的大氣,而這裡的酒色財氣種種誘惑,想必還有其他的配合,來警醒藉助這風水局養氣的修士。只有享受過這些磨礪,配合觀想、幻境等等方法,自然便會對這些誘惑有了偌大的抗性……”
“嗯!這應該和他們修煉的心法有關!”
“不過……”錢晨微微一笑:“如此並非正道!對酒色財氣尋常誘惑有了抵抗力,但在真正的心魔面前,簡直幼稚的可笑。”
“小風小浪還可以,但真正劫數臨頭之際,只怕沒有那個韌性和毅力!”
“嗯!若是我要下手,可以藉助這風水局,佈下三百魔劫,利用此地的侍女夥計,乃至其他客人見到這種種奢華產生的雜念孕育魔性,將局中磨練道心之輩統統煉成神魔……”
“這些佈置,在真正的魔道高手看來,簡直是作繭自縛。海外也是承平太久,纔會如此怠惰!也不知佈置這風水局的人是誰?是不是魔門養的豬?”
道德君子錢晨悠悠嘆息道:“還好我並非魔道中人,不然你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錢晨抿了一口這裡的靈茶,暗暗吐槽道:“品味真差!這靈茶好像是司師妹麾下某個莊子所產的雲霄鶴唳,嗯!應該還稱不上鶴唳,只能算白鳥這一品的!”
“酒池玉閣雖然奢華,但都是凡俗之物,沒多少靈氣!”錢晨瞥了一眼樓閣之中裝飾的玉芝,無語搖頭道:“玉色的確好看,但徒有其形而已,靈芝精氣全無!”
“我煉赤精芝丹氣時,連燒火都不用這種靈芝,污濁太重!”
“玉芝性情高潔,最忌金器沾染,而這裡到處都是金銀裝飾,能養出好芝纔怪!還有這風鈴之聲,以爲銘刻了清心咒,鐫刻百福辟邪籙便可鎮神清心了嗎?除非風水雜亂,煞音叨擾,否則修行定心,鎮之以靜便可,這裡簡直畫蛇添足!”
“還有云芝的清靈之氣便已經是極妙,搭配栴檀之香氣,一者滌盪污濁,一者禪定心神,混在一起,燥氣暗生,不一會便會渾身發熱,對修行絕無好處!”
錢晨想起那位範少東敞開衣襟的樣子,一副放浪形骸,南晉風骨的樣子,暗想自己要不要提點他一下。
香道亦是丹道的一種,不是這麼玩的!
但這時候,那位範少主已經換好衣服,徑直來到了這間雅閣之中,看到錢晨已經久坐,他拱手爲禮,笑道:“勞煩道友久等了!在下乃是這百舟商會的少東家範存祿!這些都是道友委託我會收購的靈藥種子和靈植消息……還請道友過目!”
範存祿先是掏出了一個法寶囊,遞給錢晨,錢晨接過法寶囊也不避諱,便在此人面前將那些靈藥一一過目。
他所收購的靈藥種子並不貴重,反到都是煉製靈丹的常用品種,而百舟商會自有藥圃,這一批靈藥只怕並非是從外收購的,而是自商會的儲備之中調運而來,因而質量都不錯。
但錢晨收購的靈植的消息,卻沒有想象中那麼樂觀!
所得的消息,要麼太遠,甚至連真假都無法確定,只憑着買賣消息的散修發下的心魔大誓,錢晨也不可能就此跑出數萬裡之外的險地去尋找;要麼就是消息本身都太過模糊,只是有靈植紮根的跡象而已!
錢晨將這些消息過目之後,並無什麼大的收穫,但他心中早有準備,因此也談不上什麼失望,只是面色如常的收起了玉簡。
“所有的東西總共換得日月凝氣丹七十枚,少東家可以先看看!”
錢晨將準備好的玉瓶放到了桌上,範存祿哈哈大笑道:“道友前日裡,買幾個人盡皆知的消息,便花費無數。這點小錢,我自是信得過道友的!”
他隨手將玉瓶遞給旁邊的侍女,道:“你們都且退下!”
錢晨聽到他這麼說,心中就有點不對味,錢貨兩清乃是公平之舉,而自己和他之間,又哪裡談得上信任不信任?
他也配?
一般商人這樣說,便是刻意在拉進關係,而這人屏退左右,只留下一個結丹中品的僕婦,一副要談大生意的樣子,更不能讓錢晨信任。
他得考慮一下,是否要將準備換購靈根的一轉靈丹拿出來了!
範存祿熱情道:“本會聽聞道友求購上品的靈植,恰巧,本人正好知道一株靈植相關消息……”
他說到這裡,話音頓了頓,看到錢晨打起精神,的確有些興趣,才繼續道:“那一株靈根,長在一處極其險要之地,只是外層,便有一隻紫虯看守,我麾下的道兵初次涉險之時,未敢深入,因此便未曾見到那株靈植的真容。”
“若是道友有興趣,一月之後,我正要再邀請幾位同道,共探那處險地。只是……”
錢晨見他又施展那拙劣的拿捏伎倆,不禁暗暗搖頭,此人雖然資質不差,但背後的家族培養的乃是商人,而並非載道之器,原本以爲中土的世家已經足夠優柔造作,不是個道性,沒想到這海外豪族,還不如中土世家呢!
“道友大可直言!”錢晨淡淡道。
範存祿見錢晨不吃這一套,也貌若無事的一笑道:“只是此行有一物,乃是我欲向家父獻壽之禮,爲我勢在必得之物。若是我爲道友引路,道友當不至於與我爭搶吧?”
“哦?”錢晨微微側頭道:“若是少東家所求之物,便是我苦尋的那一株靈根,我也只能拱手送上嗎?而且少東家只說了一個模模糊糊,不盡其是的消息,便想在下涉險……我也不能不多考量幾分!”
範存祿笑道:“在下自然不是空口白話……”
他伸手向旁邊的那婦人,婦人拿出一方寒玉打造的小匣子,送到了範少東的手上。
範存祿微微一笑,打開手中的匣子,只見一葉殘缺的碧葉,安靜的躺在玉匣之中。
錢晨露出一絲動容之色,閉目感應了少頃,才睜開眼睛道:“此物果然出自一顆上品靈根!”
“這片殘葉,乃是我之前派出的道兵,在那處險地的外圍撿到的,不知此物可否證明我所言非虛?”範存祿目光灼灼,盯着錢晨。
“他在騙我!”
錢晨先前並非是在感應那片殘葉,而是在感應其神魂之中的種種念頭。
雖然此人身上也有守護心神的法器鎮壓,但其念頭太過活躍,還是被錢晨窺到了一絲底細。
“這片殘葉,確實是被人撿到的,但絕不是他所說的那個地方。而且這片殘葉的來處,關係他心中的一個極大的秘密,甚至有陽神修士設置了禁制!讓他自己都想不起來!”
錢晨可以強行打破禁制,但那勢必會驚動背後的那尊陽神真人。
“這株靈根的確不凡,那就陪你們玩玩……希望你們玩得起!”
念罷,錢晨便張口答應道:“如此,少東家動身之時,可以通知在下。除去那株靈根之外,我分毫不取!”
若沒有那一株靈根,所有東西,包括你們的性命,都是我的!
範存祿聞言大喜,擡手便應了!
但看到錢晨此刻冷冰冰的面孔,心中卻無端升起一絲寒意,少頃,他才釋然道:“不過是一個通法修士而已,若非我不欲嚴伯、桂姨耗費真力,還用不着你們呢!”
錢晨想了想,並沒有再拿出日月合璧丹來,直接送了一張飛符給範存祿,自己攜着那枚靈根殘葉飄然而去。
範存祿看着錢晨遠去的身影,冷冷一笑,喚來侍女拿出那批日月凝氣丹,在掌中仔細看了許久,才道:“這靈丹倒是好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