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2章 天意自古高難問

第962章 天意自古高難問

“昨日衚衕裡出的事你知道嗎?”

好事者言之鑿鑿。

“出了什麼事?”

聽的人也豎起了耳朵,停下了手裡的針線活。

這般對話往往發生在巷口巷尾,俗稱小道消息是也。

“燕子衚衕那個留髮婆,昨夜裡有人去,整個宅子裡沒一個活人了!一具具乾屍被拖出來,我孃家的侄子是巡鋪隊的,說那裡的人死的邪門,跟被抽乾了似的!”

“是嗎?那婆子可邪了,六十歲了一頭的烏髮……”

“她也死了!昨日估衣街有個道士說了,她的頭髮都成妖了!說是剛說完這話,就被留髮婆請了過去除妖呢!”

“結果人剛見面,那頭髮就活了過來,把那道士活活困了起來,然後頭髮絲從毛孔往裡扎,留髮婆子也死了!屍體跟被頭髮吸乾了似的,只剩下小孩那麼大的一截,頭皮都掉了!那道士的屍體更是,哎呀!看了都會做噩夢的……”

“那麼大年紀了!還學人打扮,護着她那頭髮,難怪會養成妖邪!”

碎嘴子的三姑六婆們激烈的討論着,或真或假的消息就這麼激烈的在直沽城裡躁動起來。

宅子裡,一個年輕女人臉色烏青,焦急不安的坐在梳妝檯前,凝視着那面青銅鏡。

她一隻手不安的卷着手裡的帕子,另一隻手不停地抓着頭髮。

但無論她怎麼拽,那頭髮都猶如生了根似的牢牢的紮根在頭皮上,但越是這樣,越讓人愈發不安——那黝黑濃密的頭髮是一頂假髮。

看着鏡子中眼角已經皺起的自己,頂着一頭秀髮,女人的神情越發不安。

她拉扯着自己的辮子,甚至牽動了頭皮,很快一隻手的拉扯變成了兩隻手的拖拽,頭皮火辣辣的向上提,牽動着她整個人臉上的皺紋都向上伸展,鏡子裡的臉扭曲猙獰,眉毛眼角都向上掉着。

就像一個臉上掛不住肉的老女人吊掛起來,整張臉向頭上掉了下去一樣。

那張扭曲的臉越來越面無表情,撕扯着頭髮的力氣也越來越大……

她的臉也越來越醜陋,臉上的皮肉越來越鬆垮,最後整張皮就像一件衣服,一張裹在骨架外面,無數褶皺的皮囊一樣,垮掉了,頭皮被扯的高高的,就好像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張被扯着的人皮一樣!

這時候,鏡子裡出現了一個男人。

一個臉色蒼白,病弱,膚色彷彿清冷的白玉一般的男人,他透過鏡子凝視着女人,渡了幾步來到女人的身後,猶如情人一樣按住了她的雙肩,臉湊到了她的耳邊,凝視着鏡子裡的她。

而鏡子外面,依舊只有女人一個人,但她肩膀上鬆鬆垮垮的皮膚上出現了兩隻手印按下的痕跡,她右臉垮掉的臉皮也浮現一個淡淡的印痕。

就像真有人靠着她一樣。

那個鏡子裡的男人伸出指甲,劃開了她的頭皮,頭皮下是密密麻麻蠕動的頭髮,那一瞬間頭髮猶如瀑布一樣涌出,彷彿人皮之下沒有骨肉,全都是頭髮……

那眉眼秀氣,甚至有些妖異的男人從頭髮中拖出了一個老道士。

他抓着老道士乾枯,幾縷頭髮系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簡單的道髻的髮髻,笑着露出一口尖銳的利齒。

在老道士的耳邊輕輕道:“抓到你了!”

“赤奮若大人!”通神老道低聲道:“竟然是大人親自出手,小的一條賤命,何至於此?”

“你可不是一條賤命,昔年你就是我太歲盟的中堅,陰神修爲倒也不俗。但我也沒想到,區區兩個輪迴你就證就了陽神,而且誰都瞞着,突然出手就盜走了盟中預備的道種雛形。更是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得來了這個世界的輪迴真符,逃到了這裡,若不是我親自出手,說不定真叫你盜走了本盟在此地孕養的那個道種!”

“通神!做下這般大事,談何賤命可言呢?你的命,可價值一枚道種呢!誰也說不上賤……”

赤奮若的臉依舊貼着通神老道,死死的盯着鏡子。

鏡子外面,通神老道站在鋪滿了地面的人皮和頭髮上,身旁空無一人,但他卻能感覺到赤奮若在抓着自己。

通神老道喘了幾口氣,終於鎮定下來,半閉着眼睛低聲道:“我也是……我也是爲了我這一條命!”

“妙空死了!所以本座還真有點好奇,昔年你們在地仙界,究竟幹了什麼?”赤奮若低聲道:“妙空乃是盟中頗爲看好的後起之秀,你通神道人,也是一貫以謹慎著稱。”

“究竟是何事,讓他一個簡單的輪迴任務一去不回,讓你從此煌煌不可終日?甚至,折了盟中一位元神真仙!太歲盟依歲星十二相而得名,盟中總覽輪迴之地過去未來十二尊元神真仙,每一尊都對應着命數。這莫名其妙爲了你們折了一位,卻是你們鬧出來好大的事啊!”赤奮若平靜笑道。

通神老道喘了幾口粗氣,道:“我們把樓觀道滅門了!”

赤奮若瞪大了眼睛,滿是笑意:“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們……把樓觀道滅門了?是那個太上親傳的樓觀道嗎?是那個文始道尊傳下的樓觀道嗎?是那個太上道祖騎牛西行,被伊喜攔下,結蘆樓觀而傳道德五千言的樓觀道嗎?”

通神老道臉色死灰,點了點頭。

“哈哈哈哈……”赤奮若仰頭狂笑起來,他甚至鬆開了通神老道,手舞足蹈,居之癲狂中帶着一些肆意:“真的是那個樓觀道!還有呢?你們還幹了什麼?奪了太上道塵珠,還是殺了樓觀道那尊中興祖師?”

通神老道喃喃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妙空想要謀奪太上道塵珠的!”

“更是死也沒料到,輪迴之主在算計我們!”

赤奮若不笑了!他看着通神老道,冷哼道:“你還真敢搶!有眼光,太上三寶啊!你們但凡搶其他兩件呢?人也就沒了吧!任意一個道果圓滿的靈寶,都是一尊大成道君啊!”

“兩陰神,去搶一尊道君回來!”赤奮若輕輕打了打通神道人的老臉:“說你們敢想敢做呢!還是膽大妄爲?”

通神老道憤怒了!

他掙扎擡起頭來:“知道那件東西是道塵珠之前,誰又能想得到妙空有如此之舉?他自信滿滿,又有輪迴之主顛倒時空,操縱宇宙,橫斷因果。誰知道他打那種要命的玩意?”

“而且那樓觀道——太上親傳的道統,持着一尊等若大成道君的靈寶,被我們兩個區區陰神的螻蟻滅了門。文始道尊臉都不要了!”

赤若奮聽了只是笑:“說,你繼續說,文始道尊可是在聽呦!”

看到通神老道臉色慘變,他纔在通神耳邊低聲道:“你不會以爲輪迴之主,真的就能擋得住一位道尊吧!”

“哈哈……”

看着面無人色的通神老道,赤奮若拍打着他的臉:“嚇你的,輪迴之主當然擋得住!”

“操縱時空,造化萬物,顛倒因果,修爲越高,越是能感覺到輪迴之主的深不可測。便是道尊,也絕難以鎖定輪迴之主讓我們穿梭的時空。”

“但輪迴之地除了我們太歲盟之外,還有太清宗、暗魔宗、無間魔門、凌霄寶殿等等組織。”

“輪迴者之上,還有一部分執掌輪迴權限的輪迴行者!本盟的老大困敦,便是一尊輪迴行者!”

“而道門在輪迴之地的勢力,只會比我們更強。”

通神老道低聲喃喃道:“太清宗、無間魔門、凌霄寶殿……”

“地仙界,是一個禁忌。”赤若奮淡淡道:“凌霄寶殿一直致力於打壓地仙界的輪迴者,太清宗也不敢輕易涉足,尤其是你和妙空所去的那個時空節點,樓觀道中興祖師將要出世,橫斷地仙界時空一萬年。太清宗的人更不想涉足,以免引起太上道內部的糾紛。”

“太上道塵珠啊!”

他微微閉目,嘆息道:“難怪君儺有了一點線索,就要追下去,結果在崑崙界靈光沉淪。那個世界往前有一尊白眉祖師,乃氣運之子,來一個輪迴者殺一個,往後有一面青銅門,任由何等人物,也不敢挪移時光過去。傳言那面青銅門一直屹立到了時光盡頭。”

“太上道塵珠,更是那位樓觀道中興祖師的起家法寶,能冊封諸神,亦是太上道神道的氣運所在。”

赤奮若睜開了眼睛:“這種東西,你們也敢打它的主意?”

通神老道瞪大了眼睛,失態道:“是輪迴之主算計了我們!”

“妙空做下這般大事,不可謂不謹慎。他將衝擊陽神的積累都用在了此處,非但兌換了一張輪迴引,更是對那送入輪迴的小子,施加了秘魔劾魂三生禁!”

“但那一次輪迴任務,本身便有鬼……”

“那一次妙空以三百道德和一張通往地仙界的輪迴真符,僱我幫他那一次。輪迴之主頒佈的任務,只是去那修行世家李家奪取一物,我們用了無數手段,纔算定此物乃是昔年西涼國君從西王母國取走的一件東西,哼!輪迴之主慣愛頒佈這等任務,輪迴者以爲只是一件小事,但往往影響深遠。”

“我們本以爲是輪迴之主又在佈局,干涉西王母國和地仙界。於是設法掠走了那李家之中,一個地位特殊的孩童,李爾此人乃是西涼國的嫡系正統,冒名李氏的小輩,暫居李家,他身上便有我們要的那件東西。”

“也是重重算計,纔將他誆到了終南山下,將之掠走。”

“接着便是我和妙空出手,將樓觀道滅門……”

“幹完這番大事以後,驚動了整個太上道,豈料妙空早有算計,將太上道塵珠封印在那李爾體內,然後以輪迴引將他送入輪迴之地,躲過了太上道的探查。”

“回來之後,我因道心之誓,不能干涉妙空太多。”

“但思量着,有秘魔劾魂三生禁在,總不至於出什麼大問題……”

通神老道說到這裡,似悲似喜:“但人算不如天算,你道我們抹去了那孩童記憶之後,他給自己起了個什麼名字?他叫錢晨,樓觀道中興祖師錢晨啊!哈哈哈哈……原來這就是輪迴之主的算計。”

“他要的不是什麼西王母國遺物,他要的就是錢晨,要的是樓觀道的中興祖師。”

“他要我們兩個被算計的螻蟻,親手將李爾送入輪迴之地。”

“還要我們將整段命數填補上,爲何李爾成了錢晨?樓觀道由何中興?這就是天命……我們所做,便是那天命的一部分。輪迴之主,這就是輪迴之主的算計。”

通神老道帶着幾分癲狂:“到了這一步,我們還能怎麼辦?我們只是歷史上,只是命運中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卒子,輪迴之主將李爾引入輪迴之地,太上道坐視樓觀道被滅門。我們屠戮樓觀的時候,說不得文始道尊就在天上看着呢!”

“他們這些大人物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我們這些小卒能怎麼辦?”

“我不怕什麼樓觀道中興祖師,他能走到哪?就算走到道君又能如何?橫斷地仙界一萬年,地仙界已過了億萬年?一時的主角罷了!還不是那些大人物的棋子?”

“他和我們有什麼不同?”

“輪迴之主面前,亦不過是螻蟻罷了!”

“我怕的是天命,是高高在上,運轉天意的那些人……”

“自古天意高難問!天意如刀斬下,你我皆是螻蟻。”通神老道低聲道:“或許唯有元神之路,纔能有一絲掙脫的希望。樓觀道錢晨祖師,他到了道君境界,知曉了那天意,未來還有幾分成爲棋手的可能罷了!”

“我也想成爲棋手啊!”

通神老道癱軟在地,滿身大汗讓道袍緊貼身上:“赤奮若真仙,元神之後,就真的自由了嗎?”

赤奮若搖了搖頭:“君儺一去不返,天意之下,與你們何異?”

“道種呢?”通神老道眼巴巴的擡頭去問。

赤奮若依舊搖頭:“縱然如我,凝聚了道種。但輪迴之地之中亦有此方宇宙,道種不過輪迴之主賜下的機緣。”

“那道君呢?”通神老道雙目血紅,抓着他的袖子:“道君總能有幾分自由了吧!”

赤奮若凝視着他,緩緩道:“在輪迴之主面前,道君,亦不過說起來有幾分面子而已。從來沒有道君,能從這裡走出去……輪迴天榜之上,道君亦不能除名。”

通神老道低聲嘆息:“想到那樓觀祖師錢晨,亦擺脫不了輪迴之地,老道我還算有幾分欣慰。”

他凝視着虛空,彷彿像在看着無邊浩瀚,無量廣大,籠罩一切時空不可思議的輪迴之地,凝視那尊不可思議的輪迴之主。

“我們都一樣!”

他喃喃道:“天意之下,輪迴之主面前,我們都一樣!所以,爲什麼我沒有機會?我也可以是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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