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雨燕一去心念,顿无半分情志扰动,还为一滩死水,自外看去,整个人如泥塑木雕一般。¤
此刻哪怕当真神魂被吞,她也只会冷眼看着自家身死,而不会生出一丝一毫畏惧惶恐之心。
要是寻常外魔,倚仗思欲杂念为生,这源头一断,此时当已被杀去。
但天魔却不是如此,即便无法从七情六欲中入手,也同样能侵袭神魂。况且司马权还是魔宗出身,精通相转之法,既然已是侵入对方身躯之中,只要无有外扰,迟早能尽吞对方神魂,赢下此局。
只是他方才也是失算,本以为上来予对方以重创,那便先胜一手,下来可占据主动,将其慢慢炮制。
未料洞天真人竟是如此难以对付,不但未曾达成目的,还陷入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僵局之中。
此回出来,为行大计,他只留一缕魔气分身在灵穴之中,这里如被灭去,那处也可靠吞吸灵机再度复生回来。
只是这么做动静不小,很可能会被平都教修士察觉,那就再难安稳寄住其中了。
要是东华诸真知他受挫一事,难保不会落井下石,趁他还未复起便下手铲除,故他自觉也是无有退路,只是拼命施为,看谁人先坚持不住了。
凤湘剑派之中,甘守廷正指点门下道法,忽见有一道灵光朝自己这处飞来,他一眼看去,却是神色一凝,挥手道:“你等速速下去。”
几名弟子看他神情不对,忙是一揖,急急下了峰头。
轰隆一声,那灵光砸落在山巅。半倾在地,却是一只铜鼎,里间盘坐有一女修。
“雨燕?”
甘守廷大吃一惊,他立刻往苦心总方向一阵张望,见那杭雨燕灵机仍在,但可见正由盛转衰。节节弱去,分明是撞上了险恶之事。
他心下虽急,但不忙着动身,而是思索这其中缘由。
他面色凝重,杭雨燕气机虽变,但不是走火之兆,那当因是外敌侵袭,只是能在无声无息之间将其制住,令她只能送了肉身前来呼援。对方定是道行极高,自家一人,恐难胜过。
想到这里,他一抖手,往青宣宗处发去一书。
不多时,外面宏光大盛,而后消隐下去,一名少年带着满脸不耐之色走入进来。边走边嚷道:“甘守廷,我早说过那事非小。容考虑再三,这般急切作甚?”
甘守廷不与他争论,一指那鼎,道;“吉道兄,你看。”
吉襄平一见,顿时神色一变。急往天中看去一眼,见杭雨燕那灵机不对,越转越弱,淡薄无力,猛一跺脚。道:“还在这待着作甚,还不快随我去救人!”
当即纵腾起罡风清气,甘守廷见状,呼出一口气,也是驾起灵光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溟沧派浮游天宫之内,忽有红光满溢,喷吐而出,而后灵华如烟,旋转飞动,同去一处。
这里灵机之变,东华洲道行高深之辈无不有感,立时望来。
那灵光徜徉许久之后,三上殿之一昼空殿中,听有一浑厚声起,只听那声道:“一播阳火转朱丹,点破玄冥赤火鸾,红尘解炼去凡身,金阳吐灿开霄汉!”
言毕,但闻一声大响,而后见昼空殿中一道法相升起,好似丹阳攀升,烻光万丈,澔澔涆涆,天泽云烟,齐映金辉。过得须臾,又见燔燃烈火飞去穹壁,以燎原之势追逐金气,顷刻染红天霄,万里山水,一时皆表赤芒。
观得此景的诸派真人皆是生出异色,一门之中,出得一十三位洞天真人,东华洲万余载以来,还从未有过,却令人既畏且怖。
那法相腾在天中腾有七十余日,这才慢慢收敛。
昼空殿中,霍轩慢慢收了法相,把袍袖抖开,立起身来,大步出大殿,一出殿门,见两名弟子跪伏在阶下,一动不动,口中齐道:“恭祝恩师成就洞天,祝恩师万寿。”
霍轩道一声“起来”,而后抬头四顾,他自入赘陈氏后,总觉身缚枷锁,步履沉沉,而今劈开囚笼,这方天地自可纵意驰骋。
这时目光一瞥,见一只孤单纸鹤飞来,在殿角之上徘徊,他微微一怔,伸手将之召来,托在掌中默默看了良久,轻叹一声,将之小心收入囊中。
半刻之后,有一驾飞舟到来,一名童子立在上方,双手托起一道法旨,大声道:“霍真人,掌门真人有谕,传你入殿相见。”
霍轩正容一拱手,道:“弟子这便前去。”
他把身一晃,立化金光飞去,眨眼落到了主殿之外,通禀之后,他被唤如进去。
到得里间,见殿上坐有四人,秦掌门位在正中,顶上有天河旋动,似无终始。
齐云天在其近侧,身后大浪奔流,而左首第一位上,则是渡真殿主张衍,其背后乃是一团混冥玄气,在其下方,却是孟真人,这位真人身周围不见丝毫水势,却偏偏可闻滔滔涌动之声。
霍轩知晓此间之人,道行皆是胜过自己,故未敢多看,一扫之下,便把头低下,上来一礼,道:“弟子拜见掌门真人。”
又对孟、齐二人点头一礼,最后转向张衍处,郑重一揖,道:“多谢渡真殿主上回送来丹玉。”
张衍笑道:“此小事耳。”
孟真人发声道:“霍真人成就法相,实为我溟沧兴事,以恩师之见,那法相当作何称?”
秦掌门不答,笑问道:“渡真殿主如何看?
张衍打个稽首,道:“自有掌门凭断,弟子不便置喙。”
洞天修士法相称名,只一门师长前辈才可为之,他纵为渡真殿主,有掌门在上,却还轮不到他来做此事。
秦掌门略作思索,便道:‘霍真人习金火双法,可继前真名号,谓‘赤霄金阳’。”
霍轩深深一拜。
齐云天这时一指右手边一处空席,道:“霍真人请上座。”
霍轩称谢一声,到了那里坐定,在他上方,便是那昼空殿正主席座,不过眼下仍是悬空无人。
齐云天道:“方才在此,掌门真人与渡真殿主却是说到那天魔,不过霍真人此些年中闭关持坐,想还不知这魔头之事。”
霍轩道:“却要请教师兄。”
齐云天一挥袖,一道灵光下来,霍轩起指一点,化入心神之内,就知来去端倪。
孟真人看向他道:“天魔在外,诸派真人皆是坐不安稳,霍真人可愿为我同道弭此祸患?”
霍轩听这一句,神情微动,往上看了看,秦掌门在天河笼盖之下,不敢多望,而孟、齐二人皆是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目光往张衍处看去,后者却是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心念一转,顿知其中之意。
他为昼空殿偏殿之主,如今成得洞天,本当顺理成章成得正殿之主,但掌门却半句不提,反说天魔之事,显是要他在此之前出手除魔。
昼空、渡真两殿,与上极殿一道执掌门中三处根本重地,抛开道**行不论,只论地位,仅在掌门之下,能坐稳殿主之位,首先必得服众。
但凡事就怕比较,纯以以往所立功绩而论,他远远不及张衍,即便勉强坐了上去,想来下面也有微词。
而这天魔肆虐,诸真忌惮,他若能除了去,则必可收得人望。
他敢断定,便是没有天魔现世,掌门当也会寻另一桩要事支使他去做。
想了下来,他知该如何选择,当即言道:“弟子愿凭一腔卫道之心,斩诛此僚,还天下一个朗日晴空。”
齐云天点点头,一侧身,道:“掌门师祖,霍真人既有此正心,不当拦阻,但天魔变化万端,难作捉摸,若无秘宝,动起手来,怕是打散洲陆,于我不利,不若赐得一宝,助一助他。”
孟真人沉声道:“陈族之中,有宝名为‘三十六崆岳’,有平山驾海,挪移法力之能,不如就令其借与霍真人,也好助他除魔。”
秦掌门道:“便就如此。”
张衍微微一笑,有这大义在,陈氏族中如是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
况且霍轩乃是陈族赘婿,也不算外人,此刻成得洞天,陈族只要不是有眼无珠,必会设法结好与他。
不过这法宝一旦借了去,想要还了回去,可便没有这么容易了。
霍轩知道这法宝陈族祭炼了数千载,到了陈太平故去时堪堪炼成,威力极宏,若能操持在手,自家斗法之能无疑会凭空长上一截。等除魔回来,自家可藉此坐稳昼空殿主之位。
半个时辰之后,他回得殿中,关照随侍童子道:“去把陈真人唤来。”
那童子有些惶惑,把身伏低,道:“敢问老爷,不知是哪一位陈真人?”
霍轩道:“自是十峰山首座。”
大约一刻之后,陈枫便是到来,入到殿中,自是先恭祝一番。
霍轩开门见山,道:“为兄改日需出外诛杀天魔,但无趁手之宝,请师弟来,是要借用族门重宝‘三十六崆岳’一用。想请你回去与诸位族老言语一声。”
陈枫不由一怔。
霍轩不等他回答,就站了起来,转身回往内殿,只留下一语,“待为兄坐上正殿之位,师弟可来殿上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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