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4:代跋:我为什么写黄书
有某个女性读者朋友问:“我不奇怪你会写黄书,但是你为什么要写黄书?只是为了发泄吗?为什么啊?啊?”
有某个女作家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的核心读者群是三十五岁到五十五岁的中年妇女,他们正在相夫教子,和绝经和绝望搏斗,渴望爱情。她们需要的是浪漫爱情和到深情拥抱为止的性幻想,不是黄书,你这样转型,是自掘坟墓。”
实际情况是,从二十多年前我捣腾汉字开始,我写作从来不是为了功名利禄、经世济民、传道解惑、净化心灵,从来都是为了发泄,从来都是被使命驱动、神鬼附体、龙蛇入笔,从来都是为了一些细碎的、肿胀的、一闪一闪无足重轻的原因。瞬息间我也羡慕过靠写作一年挣成岭成山的银子,名气大到需要戴墨镜上街,签名售书时千万双手在面前挥舞,被扔臭鸡蛋、可口可乐或花朵,但是那些只是瞬息间。更多的时候,我告诫自己,最不能忘记的是写作带给我的单纯的细碎的离地半尺的快乐。我的脑袋是炼丹炉,不是必胜客的烤箱。刘勰评价作为最好中文之一的《乐府》,“志不出于淫荡,辞不离于哀思”。欧阳修评价自己,“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告诫自己,淫荡书卷,这样的志向已经够高了,我没有更高的志向。
总结我写黄书的动机如下:
第一,自《肉蒲团》之后,过去二百年中,没有出现过好的汉语黄书。即使是李渔的《肉蒲团》,也是唠唠叨叨,认识水平低下。
总共二十章,论证自己是佛教启蒙读物而不是黄书就用了前三章,论证使用女人伤身体又用了三章,论证因果报应又用了三章。
第二,写黄书不易。写得不脏,和吃饭、喝水、晒太阳、睡午觉一样简单美好,更难。手上正在写的这个《不二》是按这个要求做的一个尝试。
第三,小时候壮烈装屄成长时,常看文艺片,惊诧于人类头脑的变态程度,也常看毛片,听说自摸严重危害健康而惶恐终日。总想,为什么暴风雨不能来得更猛烈些呢?为什么美好的文艺片和美好的毛片不能掺在一起?这样,会不会给人们一个关于美好生活的全貌?具体操作时,才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灵肉过渡的别扭程度,远远大于清醒和入睡,稍稍小于生与死。
第四,眼看快四十岁了,现在不写,再过几年,心贼僵死,喝粥漏米,见姑娘只想摸摸小手,人世间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十万字了。现代医学看得仔细,男人也有绝经期,“老骥明知桑榆晚,不用扬鞭自奋蹄”。
第五,我们下一代这么美好,如果都靠看非我族类的日本AV和非我教义的基督教派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和《巴黎屋顶下》启蒙,作为中文作家,我内疚。
第六,希望在过程中自我治疗好过早到来的中年危机和抑郁症。
至于这本黄书的风格,我是经过反复摸索的。
首先,写完《北京,北京》之后,我决定不再写基于个人经历的小说了。基本意思已经点到。对于成长这个主题,《北京三部曲》树在那里,也够后两百年的同道们攀登一阵子了。
在成长之外,我决定写我最着迷的事物。通过历史上的怪力乱神折射时间和空间范围内的谬误和真理。先写《子不语》三部。第一部,《不二》,着重于“乱和神”,色情和宗教,背景是初唐。第二部,《天下卵》,着重于“力”,凶杀和色情,背景是辽金元。第三部,《安阳》,着重于“怪”,医学、巫术和古器物制作,科学的诞生,背景是夏商。
开始构思《不二》的时候,想分甲乙卷,甲卷写禅宗在中晚唐的西安,乙卷写禅宗在中晚唐的敦煌。甲卷纯色情,乙卷纯精神。
甲卷色情到估计在网上也贴不了了,乙卷精神到或许只有北医六院(简称“神六”)的病友能有耐心从头读到尾了。但是写作过程中,越来越觉得这样太装逼,太“二”了。决定还是按现在这个样子,合在一起写,淋漓而下,意尽而止。听说2月14日也被定成了国际癫痫日,看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过程中发现,我一不留神,又把黄书写成了情书,恰恰符合可以正式放到报纸标题的那个词汇“情色”。看来读者群的确存在细分,《肉蒲团》服务于手淫,《不二》服务于意淫。我不和李渔争夺反革命手淫犯了,我也争不过。
过程中发现,这本书的流传很可能让我多了一种精神和世俗掺杂的死法:被没参透的佛教徒打死。这个世界,任何时候,参透的佛教徒都远远少于没参透的。如果我写的不是佛教而是回教或者基督教,这种死法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我甚至梦见,我被棍僧乱棍打死在中非的草原上,秃鹫就在天空飞,竟然一点也不害怕,梦里我听见《金刚经》中的句子:“须菩提!于意云何?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须菩提言:
“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来说福德多。”
“若复有人,于此经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胜彼。
何以故?须菩提!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须菩提
!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嘿嘿,其福胜彼,来吧来吧,小宝贝。
过程中发现,编故事,其实不难,难的还是杯子里的酒和药和风骨,是否丰腴、温暖、诡异、精细。
是为后记。
2007年1月至2011年1月,北京,香
港,深圳,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