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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图手执一份竹筒,厌恶地摸了摸鼻子,走入这个阴冷低矮的洞穴。这里距离官渡前线只有二十里,是一片山地,周围驻扎了三千名袁绍军的精英。他们名义上是巡逻右翼,防备曹军偷袭,实际目的却只有一个:保护这个洞穴,保护这个洞穴里的人。洞穴里灯火通明,到处都点着桐油火把与素白大蜡烛,十几名身穿短衫的小吏在抄录、搬运着各式各样的文书。他们在行走的时候不得不弯下腰,以免碰触到天花板。在洞穴的最里头,灯火没有那么明亮,只在岩壁凹陷处插了几截松枝,晦暗不明。一个人影端坐在那里,身前摆放着无数散碎的竹简与纸片,还有几管写秃了的毛笔。“明明军中有大堆厚帐子,可偏偏要像地鼠一样龟缩在这里。”郭图不满地嘟囔道。“我来这里是为了胜利,不是为了舒适。”那个人影嘶哑地回道。这是一个用青布将全身都罩起来的人,只露出人骨般惨白的长发和一只赤红色的眼睛,看上去可怖而凶残。他的真名谁也不知道,大家都把他叫作“蜚先生”。郭图认为这个绰号起得恰如其分,《山海经》里记载太山上有一种野兽“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可不就是这番模样?
但郭图不敢太过得罪他,这个人现在是袁军秘密战线的核心,执掌对曹用间的权柄,这数月以来折冲樽俎,让曹军吃亏不小——更何况,他还是郭图所必须倚重的智囊。
袁绍军中错综复杂,田丰、沮授等冀州人为一党,同样是冀州出身的审配却不屑与之为伍,跟逢纪、许攸等南阳人为一党;郭图和辛氏兄弟等颍川人和军中大佬、临淄人淳于琼又为一党。如果没有一个智囊襄助,郭图这些颍川人,很难在冀州集团和南阳集团的夹击中生存。他把竹筒里的字条递过去,蜚先生扫了一眼,尖刻的声音立刻响起来:“哈!我怎么跟你们说的?我早告诫过沮授那个蠢蛋,郭嘉不在官渡,郭嘉不在官渡。可他就是不信!”“冀州人一向刚愎自用,蜚先生不必太过动气。”郭图劝道。沮授是他的政敌,他不介意在必要时偷偷下个小绊子。蜚先生恼怒地抖了抖青袍:“哼,若按我的方略,趁郭嘉不在予以奋力一击,如今大军早便取下阳武与白马,拿下官渡亦如探囊取物。可沮授那个胆小鬼,却畏郭如虎!”“沮授原本就反对与曹操开战。他以监军之职压制诸部,审正南都无可奈何,何况我等。”郭图试图辩解。沮授是袁绍最信任的臣僚之一,他以监军督诸军,谁见了他都要低上一分。“同是阴修的弟子,怎么你跟荀文若、郭奉孝差这么多!”蜚先生毫不客气地训斥道,然后把字条丢去地上,“如今知道也晚了,以郭奉孝的手段,恐怕已在返回的路上。他不会留那么多破绽。”
“那您看咱们是……”
蜚先生呵呵发出几声干笑:“让我先教你个法子,搬开沮授这块大石头,免得有人掣肘……你还记得荀谌么?”
郭图听到这个名字,神情一僵。
“是时候让他发挥作用了。”蜚先生独存的眼睛,放出熠熠光彩,瞳孔四周的血丝似乎膨大了几分,好似野兽扑食前的神情,“看我如何在郭嘉最得意的领域击溃他,一报当年的大仇!”
郭图一瞬间有种错觉,这简直是一头满怀仇恨的蜚兽,在洞穴深处舔舐着伤口,却无时无刻不伺机吞噬对手。要知道,蜚这种野兽,不只是牛头、白发和独眼,还有一个特别醒目的特征——那就是蛇尾,沾有剧毒的蛇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