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夜晚,柏林的天空飘起了小雪,整座城市没什么风,细小轻柔的碎雪在夜空里就这样悠然地飘落,路面和树枝都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让人觉得清新和惬意。
叶子农去一家韩国餐馆吃石锅拌饭了,吃完饭回家,汽车开到路边的车位停下,看见前边停着的车里下来一个人,朝他这边走来。他没在意,却发现这人在他车边站下了,等着他开门下车,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他拔掉车钥匙,下车,下意识地看了看,这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皮衣,敞怀,身材清瘦,4多岁的样子。
这人讲德语,说:“叶先生,我是沃尔斯,等您好长时间了。”
叶子农一听这人直呼他的姓,有些疑惑,说:“我不认识您。有事吗”
沃尔斯说:“我是德国尺世界民主联盟常务副主席,我想和您谈谈。”常务副主席通常就是第一副主席的意思,是仅次于主席的第二把手。叶子农多少知道一点尺世界民主联盟这个组织,德国尺世界民主联盟常务副主席的职位在政治圈子也是有身份的角色,怎么会在马路边长时间地等一个一文不名的平常人呢?而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呢?他心里隐隐地联想到了纽约,那场在乔治办公室的不愉快。
叶子农问―“谈什么?”
沃尔斯说:“就是谈谈,不会占您很长时间。”
叶子农把车钥匙放进袋,点上一支烟说―“那就谈吧。”
沃尔斯说―“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办公室谈,也可以去您家里。”
叶子农身边不到1米的地方就有一家咖啡馆,于是说:“就这家咖啡馆吧。”
沃尔斯说:“可以。”
这是一家名叫“格林威尔”的咖啡馆,老板是利比里亚人,格林威尔是利比里亚的一个海岸城市。咖啡馆不大,装饰也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来这里光顾的客人基本都是附近的穷人,因为这里是贫民区,居住的大多是东欧和非洲移民过来的穷人。进了咖啡馆,沃尔斯选了一张最角落的桌子,拐角的两侧都靠墙,周围也没顾客,零零散散的几个顾客都坐在临街靠窗的位置,便于观看窗外的雪景。叶子农不喜欢甜食,平时极少喝咖啡,算不上这里的熟客。两人坐下,要了两杯咖啡。
沃尔斯说:“您在纽约见过奥布莱恩先生,他是总裁高级顾问,退休前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情报分析专家。凯勒先生是!”世界民主联盟主席,跟奥布莱恩先生是朋友。在一次酒会上,奥布莱恩跟人聊天提到了您,说您是难得的人才,也聊了几句您的故事,当时凯勒和其他人都在场。能被奥布莱恩称为人才是不容易的,而您的专长也正是!“联盟所需要的人才,凯勒主席注意到了这些。我们花了一点时间了解您,对您的评价是肯定的。”
时间、地点、人物、故事缘由……都有了,一切都是偶然的、不经意的,一切都经得起事实查证而无可厚非。当叶子农这个名字与!“联盟联系在一起的时候,甚至叶辉将军的儿子成为!”联盟骨干的时候,他就被推进政治旋涡了,各种猜疑、评论、非议……会一并而来,他的平静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从此就没了。
他心里闪过了一句话:这招儿真他妈够阴的!
叶子农平静地注视着沃尔斯,脑子里在判断:沃尔斯只是个前台执行者,不该他知道的他是不会知道的,这个角色不可能完全了解内幕,即使他个人对这事有疑问,也只能心存疑问地执行下去,因为没有人可以给他一个解。跟这个人是不能较真的,也说不着,如果接受这是纽约那场不愉快的延续,就不要为难这个必经程序的执行者。
叶子农平淡地说:“明白了,您这是代表组织对我考察。”
沃尔斯笑笑,说:“我能向您提几个问题吗”
叶子农说:“您请。”
沃尔斯说:“您对民主是怎么看的?我想听听您的见解。”
叶子农说:“我只见了,没解。民主有那么多说法,尺子一大堆,该拿哪把量呢?各自量能量出一堆真理,相互量能量出一堆伪命题,也就无所谓对错了,都各自揣着吧。这又不是货币兑换,有个汇率还能换算换算。”
沃尔斯说:“看来您不想谈这个话题。”
叶子农说:“没个定义,怎么解呢?解什么呢”
沃尔斯说:“民主就是权利平等的思想。”
叶子农说:“不管您这个主是主仆还是主次,总之是主了。既然都主了,咱就别说什么平等了,已经没地儿搁了。好,这算是抠字眼,那您这个权是什么权呢?是发言权?还是决定权?都发言听谁的?都决定听谁的?说来说去还是数人头。简单的数人头与不是简单的数人头,有什么质的不同吗?数人头就是民主吗?”
沃尔斯说:“我给您一个假定权,假定由您来定义民主,您会怎么定义”叶子农说:“您给我个假定权我也不敢定义,没这个能力。以前我还有点看法,后来就越看越糊涂了,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民主了。”
沃尔斯说:“您以前怎么看”
叶子农说:“以前我认为民主是家天下历史条件的产物,是主仆的思维,民天下之后的民主是一个头上安头的伪命题,真正的民主是不缘起民主命题的民主,主仆关系与人民的根本利益所能允许的公民基本权利是两码事。凡是国家所有权属于人民的,就是民主。凡是人民的意志体现了人民的根本利益的,就是好民主。”
沃尔斯思索了片刻,说:“我想请您解释一下您所说的家天下和民天下。”叶子农说:“过去国家是皇帝他们家的,叫家天下,皇为主,民为仆,人民都是皇帝的子民。民主不是谁给谁发福利,是生产力的发展要求挣脱皇权制度束缚的历史必然,是利益要求,是根本利益的转移。如果民主是民天下取代家天下,那么家天下的消亡既是民天下的实现,同时也是民天下历史诉求的消亡。”
沃尔斯说:“党天下,官天下,民还是仆,就不需要民主了吗?”
叶子农说:“这也是一个伪命题,不仅是主仆的思维,而且是斗争的思维。民天下基础上的管理方法不属于民不民主的判断,属于科不科学、有不有效的判断,不是一个范畴的问题。授权在人民,人民是给自己的利益选择执行者,不是给自己选择天敌。”
沃尔斯以一个考察者的姿态沉思了一会儿,说:“嗯,这也是一种观点。”他平静地喝了一小咖啡,又说,“再一个问题,您对!”民主联盟是怎么看的?”
叶子农说:“我对贵联盟了解不多,仅我接触到的资料,联盟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作出过自己的贡献,赢得了国际社会的赞誉。但是战后贵联盟的某些做法就不那么容易评价了,至少我个人不是很赞成。”
沃尔斯说:“您是指针对中国的人权提案吗”
叶子农说:“包括这个,不特指跟中国有关的。民主就是一服再好的药,您也得卖给对症的人,您不能不管人家有病没病,也不管人家得的是什么病,逢人都开这服药。如果贵联盟是以售药为己任,那基本就是个野郎中了。”沃尔斯问:“什么是野郎中?”
叶子农说:“就是不靠谱的医生。”
沃尔斯明白了野郎中的意思,说:“民主是人类的理想。”
叶子农说:“有很多人前脚揣上民主,后脚就去烧香磕头了,就去做礼拜了,他还是要给自己再找个主,就像英国保留了王室,日本保留了天皇,人民需要,国情需要,尊重人民的传统、感情,正视各国的民族、地理和发展水平,这才像个民主。用自己的民主去否定别人的民主,这本身就不民主,都一刀切了还谈什么民主?您是为您的民主的,人民是为过好日子的,您的需要有没有可能取代社会发展条件的需要?不可能嘛,什么民主能让人民过好日子,人民才需要什么民主。社会已经发展到不是皇权与子民的非此即彼了,已经发展到科学管理的时代了,如果还拿皇权与子民的思维去揣度科学的、尊重人性的管理,那就不是民主了,就是扣帽子、打棍子,就是跟人民过不去了。”
沃尔斯一直做着认真倾听的神态,偶尔点下头表示同意,偶尔微笑一下表示尊重,等叶子农讲完了,他脸上呈现出满意的表情,说:“不能否认两大阵营对联盟有影响,但联盟致力于推动民主进步的宗旨是不会改变的。联盟需要多元的声音,特别是需要像您这样有见解的人士,而这个伟大的事业也会成就您最有意义的人生。我可以向您透露一点,我们拟定请您担任德国联盟政治部长。你知道,联盟虽然是国际组织,但各国分部的高层职位一般还是由所在国的人担任,只有少数特例,而您就是少数特例之一。”
叶子农说:“我连民主是什么都不知道,不可能去民主联盟混事。”
沃尔斯说:“您的不知道是知道得太多的不知道,不是不知道的不知道。您不必马上做出答复,请您平静地考虑一段时间,我们相信您最终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我们也会进一步表达更能让您信服的诚意。”
沃尔斯的话表面都是官话,却暗隐含意。“您不必马上答复”,就是不承认叶子农拒绝加人!“联盟的事实。“您最终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就是他们将把叶子农加人!“联盟当做事实来认定。“进一步表达诚意”,就是包括各种可能的方式。
叶子农说:“不用再表达了,程序走得差不多就行了。我恭恭敬敬说了那么多您根本不感兴趣的话,已经很配合了,剩下的直接来吧。”
叶子农的话也很明白,就是告诉沃尔斯:你只是个前台执行者,幕后的事我跟你是说不着的。我没有为难你,配合你走了这个过场,是个意思就行了。
沃尔斯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尴尬,友善地微笑了一下,说:“我下面的话将不会出现在记录里。我不想知道您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得说,您很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