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小苏•茶庄
二十八、小苏•茶庄
处理完了夏自花的后事,海若派小苏也住到筒子楼,陪伴老太太和夏磊,而众姊妹还是抡流着去看望,和老太太说话,或接到外边吃饭散心。
几乎就在夏自花火化的那天起,筒子楼二层搬进来了新户在装修,从此就每天时不时有锤子打砸声或电钻嘟嘟声。老太太以前担心着女儿的病,那是头上悬着的一个炸药包,提心吊胆着几时爆炸,现在又惊恐着锤声和电钻声几时响,常常中午要休息了,她还坐在沙发上,小苏催她去睡一会,她说:等响过了再睡。但两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响,只说今夭装修的工人没上班吧,刚去睡下,响声又大作,像地震来了,整个楼都在震动。小苏去找过那户人家,结果吵了一架,人家话说得很难听,小苏委屈得来给海若哭鼻子流眼泪。海若便联系了一家酒店,要让他们去酒店住一段日子,但老太太不愿意,一是嫌花钱,二是说夏自花人是走了,但七七四十九天里灵魂肯定还回来的,一天三顿她都要给女儿遗像前摆上饭菜的。只好每天凡是装修声一响,老少三人就下了楼坐在了院子里。
如此过了几天,陆以可和虞本温来到茶庄,还要和海若商量些事。按照常规,人死后一火化,事先买好了墓地的,当天骨灰盒就下葬了,没有事先买好墓地的,骨灰盒便存放在殡仪馆等买好墓地随后下葬,当然也有经济条件不好,买不起了墓地,骨灰盒一直存放在殡仪馆,而过了七年,殡仪馆就自行处理了。夏自花的骨灰盒虽然是顶好的蓝田玉制作的,但还放在殡仪馆,姊妹了一场,大家还得分摊了钱尽快给她买个墓地,亡人入土为安了,活的人也都心安。但西京的墓区有三处,都在城南的秦岭里,分别是鲸鱼沟,栖凤山,白鹿坡,到底是在哪一处合适,陆以可和虞本温要海若拿个主意。海若也拿不准,说买墓地就是买房子,那要多看看再定,陆以可和虞本温便说她俩先去各处考察考察。
这么定下来后,三人又议起夏磊,这么小,而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海若便说,夏磊的事愁心呀,夏自花病情恶化时,她和小唐就谈过这事。小唐已经二十九了,虽然一直在谈恋爱,但总是没有谈成,小唐就有意思:如果夏自花真的不在了,她就把夏磊认个儿子,不结婚了便和夏磊过活,即使将来能结婚,也把其瑟带着。陆以可和虞本温都感动小唐精明能干,人又心地善良,便问起小唐被纪委叫去协助调査的事。海若说还没什么消息,不免愁容上脸,唉声叹气。陆以可便岔开话题,说如果咱众姊妹没有来养而小唐养恐怕不妥,W况带个小孩势必会影响她谈恋爱的。海若说:你们是不是有了更好的办法?陆以可说:虞本温倒给我说过一事,虞本温你就给海姐说。虞本温说:是这样的,昨晚司一楠和徐栖到我店里吃饭,饭后司一楠问起夏磊的事,说她这一辈子是不找男人了,却想要个孩子,如果可以,她把夏磊认过来,却不知老太太的意思,也不知这样好不好,没敢给你提说。海若听了,心里咯噎一下,想起向其语曾经怀疑过司一楠和徐栖相好的话,倒一时无语。却又想,司一楠和徐栖真的相好,且能相好一生,夏磊被认领了,两人共同抚养,何尝不是好事呢?就说:司一楠是咱众姊妹中最有情有义的,表面上大大咧咧有些粗,心却是极细的,夏磊跟了她,她肯定会养好的。虞本温说:我也是这么认为,只是担心老太太舍不舍得。海若说:这咱跟司一楠和老太太都谈谈。于是三人就先分析这事有多大可能性,做了许多设想。最后形成两个方案:一是如果老太太同意把夏磊送司一楠,司一楠和老太太就成了亲戚,互相走动,司一楠若还能接受老太太,老太太也乐意和司一楠两家人变成一家人,那就是最理想的结果。当然,司一楠没有抚养了夏磊还必须再供养老太太的责任,那么老太太以后的生活可以由众姊妹来料理。二是老太太真要舍不得夏磊,那众姊妹合伙给老太太那儿找一个保姆,大家仍轮流去看望,十年八年二十年地坚持,将来了,为老太太送终,把夏磊照看着上幼儿园小学中学和大学,长大成才。
她们为她们的方案而欣慰,海若就说请你们二位喝好茶吧,拿出一个纸包上写着“云南七子”专费的茶饼,剔开了要泡。陆以可嘴撇得像豌豆角,说:不就是七子茶么?!海若说:这是大白菜,知道不?虞本温说:大白菜!蔬菜叶子呀?海若一脸的不屑,说懒驴懒马不知道好鞍子,就给陆以可和虞本温普及起了茶的知识:云南七子为什么叫七子,是一提七饼,一饼七两。它们一般以古茶树的产地为名,比如产在班章的就叫班章茶,产在蛮砖的就叫蛮砖茶。而十多年前的老茶又以包纸的图案颜色来称号,紫色的称紫大益,红色的称红大益,绿色的称绿大益。年代最久,公认味道最佳,市面价最高的是包纸上印有大白菜图案的,称为大白菜。陆以可、虞本温连说:长知识了,厉害了我的姐,我们是白吃枣还嫌枣核儿大,冤枉好人了,瞎狗咬了吕洞宾!海若倒骂:啥时候学得这么贫嘴!
茶喝过五泡,三个人都身上出汗,脸颜红润,虞本温说:茶真好茶,就是尿多!起身去了楼下。上完厕所出来,见天色已晚,小甄、小方、高文来和张嫂开始拉竹帘,收拾桌椅板凳,准备下班关门呀,突然想到什么,问小甄:小苏是不是还在老太太那里?小甄说:是在的,虞姐有啥交代吗?虞本温说:我给她打个电话。当下手机拨通了,虞本温在告诉小苏,明日她们要去给夏自花选墓地呀,让小苏把羿老师写的那副挽联找出来,到时候就刻在墓碑上。小苏却回话她没见到那挽联啊,那天本来是海姐让她留下来看门的,但她觉得夏姐生前待她好,她一定要去送一送,海姐又让张嫂在老太太家留守的,不知张嫂把挽联收放在什么地方。虞本温就喊张嫂过来,说:出殡那天你在老太太家,羿老师的那幅字你收放在哪儿了?张嫂说:字,啥字?虞本温说:就是贴在灵堂上的那挽联。张嫂说:烧了呀。虞本温说:烧了,你给烧了?羿老师的挽联多珍貴,应该留下来给孩子做个纪念,知道他母亲生前曾经是多么优秀的人。而且,下来要给夏自花的墓碑上也要刻的,你怎么就烧了?!张嫂说:乡下都是送葬后不能再留灵堂上的东西的。虞本温说:这是城里!你晓得不,羿老师一幅字值十万元啊!张嫂舌头捋不顺了,说:啊,啊这没人给我吩咐呀!就害怕地哭起来。
虞本温气呼呼上了楼,把张嫂烧了挽联的事说给了海若和陆以可,海若和陆以可都脸上变了颜色。虞本温说:瞧这没文化的!你咋就有这样的店员?海若也是叫苦不迭,说张嫂是乡下人,确实没文化,她陪儿子在城里借读高中,儿子考上大学后,原本她该回用家了,却租房金是一次性缴过了,房东不肯退,才住下来寻个临时工作来茶庄的。这当儿,张嫂哭啼着也上了楼,要给海若请罪,说自己可赔不起那十万元呀,自己拿手打自巳脸。海若说:赔啥哩,烧了就烧了么,可能是夏自花喜欢羿老师那挽联,冥冥之中让你烧了带走的。没事,没事。安慰着张嫂去了。虞本温说:你倒会说话,那到时墓碑上刻啥呀?海若说:让羿老师再写一幅么。虞本温说:那还肯写吗?这可得你或者陆姐去求。陆以可说:好好好,你给咱负责考察墓区,我负责去求字。
店里下了班,海若要请陆以可和虞本温吃饭,陆以可和虞本温都说减肥哩晚上不吃了,继续喝茶。海若也不吃了,重新再泡一壶大白菜。喝到半夜,陆以可虞本温告辞,海若把她们送出茶庄。
返身回到二楼,海若便觉得困了,不准备回家,就在店里睡吧。先收拾了罗汉床,在佛像前烧了一炷香,还想着和儿子视频一下了再和衣躺下。好多天了,她忙得没给海童电话,海童也没给她电话。儿子还在小学的时候,晚上她在茶庄,还忙着,他一个人在家做作业,那肯定是打来三遍四遍的电话,问她几点能回去,而且每一句都带着“妈妈”,把“妈妈”念成咬舌的“呐呐”,通话结束时还会几个连续的吻得叭叭声。现在,儿子大了,除了催问汇款,她不给他电话,他绝不会主动来电话的。海若朝空苦笑了一下,这时手机铃却响了。想着这么晚了,谁来电话都不接的,再又想,会不会有了心灵感应,是海童的电话?!看了一下手机,是小苏的,就接了。
小苏在问海姐你睡了吗,是不是把你吵醒啦?海若说没睡呢,还在茶庄,有什么事吗?小苏说有事,是有事,我本想明天给你说,但我心小,事情憋得等不到明天么。海若说那你说,说了就快睡去。但小苏说这事电话里不能说,也说不清,你等我。海若就没有再和儿子视频,也不去睡,坐在那里等着。香燃过了多半截,她有些心慌,猜想小苏平常没事很少给她电话的,有了什么事,是老太太在家悲伤过度,身体又出了问题,是夏磊顽劣哭闹,还是小苏在那里和老太太夏磊有了别扭,待不下去了?等不及了小苏,海若就下了楼,开了店门,站在门口往公园前的街道上张望。
夜真短啊,竟然到了黎明时分。黎明时分的夭特别黑,但街道上车辆已经开始多了,而管理停车场的那老汉又提着编织袋在路边的垃圾箱里翻寻废品了。这老汉,兢兢业业地履行着他的职责,起早贪黑,所有的停车都收费开票,从不贪污一分,但就是一有空就拣拾废品。书亭的后边有一个凉棚,原本是让他歇脚的,他总是堆了一袋一包的废品,好多人都对他有了抱怨。下苦人么,海若倒是体谅他生活拮据,每每茶庄买了水果、糕点、瓜子,就要送一些去。老汉多是在那些废品袋后独自喝酒,面前的纸包里放着几个酱猪蹄。他让海若喝,海若不喝,就又让吃猪蹄。海若说:老见你喝酒,喝醉了咋晓得哪辆车费收过了哪辆车还没收费?他说:我能喝醉吗,我从来没醉过。现在,老汉在垃圾箱里翻寻着,一回头看到了茶庄门口站着海若,一颠一颠过来,说:海老板好,做生意真辛苦,这么早就来上班了!海若说:你不是起来比我还早吗?老汉就嘿嘿笑,说:店里有啥垃圾了,我给你提出去。海若说:昨晚已经把垃圾扔进垃圾箱了。却又说:今早有没有收获?老汉说:还行,六个塑料瓶,四个易拉罐,还有三节铝管,三个扒钉,一个铁皮壶。铁皮壶是茶庄扔的吧,壶把断了,修一修还能用么,怎么也都扔了?海若说:是不是?老汉说:你要注意店员哩,他们不是老板,不当家不知珍惜,别把什么都扔了。海若说:他们故意扔了要让你拣的么。老汉又嘿嘿笑,说:这段路上十几个垃圾箱,一早一晚来翻翻,我一天的酒和猪蹄就有了啊!又一颠一颠去了凉棚。
小苏终于搭岀租车到了店门口,蓬头垢面,神色慌张,就说:海姐你晚上没回家呀,小甄他们还没来?海若说:这才五点。她又说:海姐,我给你说。海若说:先去洗个脸,洗了慢慢说。小苏去了隔间洗脸,海若就把门关了。
小苏告诉了海若怎么也没想到事。原来夏自花生前并不是离异,也不是丈夫去世,她压根就没有结过婚,而是有一个情人,姓曾,夏磊就是和这个姓曾的人生的。姓曾的开过金矿,是个大老板,有家有室的,是给夏自花罕着要离婚了娶她,但和夏自花都有了孩子至孩子都三岁了,婚仍离不了。夏自花也是不指望了名分,就和母亲带着孩子生活。是给夏自花买了一套房,还在装修,夏自花就病了。夏自花生病后,姓曾的倒还肯花钱,1直照顾她。凡是老太太和孩子单独在医院照料时,姓曾的都去。小苏住过去陪伴老太太和夏磊,姓曾的也常去。姓曾的要让老太太和孩子搬去新房,老太太不愿意。姓曾的想把夏磊接走,老太太还是不愿意。两人没有说合,老太太整天在屋里哭。
小苏说得很急,颠三倒四,啰啰唆唆,海若一直没吭声。小苏说:海姐海姐,我说清了没有?海若说:你说。小苏说:我急得嘴角都起火疱了,你咋不说话呢!海若说:夏自花生前一直在瞒着,她瞒着别人,不该也瞒着我啊?!小苏说:你生气啦?我下午知道了这事也气得不行。这是姓曾的不好,夏姐才瞒的。海若说:唉,想想也能理解,只是这让夏自花受了多大委屈,她的病可能就与长期委屈着有关。小苏说:夏姐可怜的。海若说:她走了,把病毒带走了,把疼痛和委屈都带走了。小苏说:姓曾的要接走夏磊,你是咋想的?海若说:我和陆以可虞本温白天还商议着夏磊抚养的事哩。既然夏磊有父亲,他把孩子接走是理所应当的,也是最好的。问题是他接回他家去,他妻子能允许吗,夏磊去了会不会受伤害?这我得见见这男的。小苏说:这就好。他起先不见咱们任何人,对我也开始自称是夏姐的表兄,老太太把事情说破后他才告诉了我真相。海若说:他现在还在老太太那儿?小苏说:下午来的,晚上走的,他一走我就给你了电话。海若说:那他再来了你就通知我。小苏一仰身子,说:我的神呀,这下我心落下了。
海若要小苏一块吃早点,小苏却急着回去,她担心过会小甄他们就来了,少不了要问老太太和夏磊的状况,怕话说多了不经意说出了秘密。海若就笑,她却说:我是不是太操心?海若说:操心着好么。她说:不好,但改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