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传说
鸿蒙初辟,万物伊始,诸神已然严峻而老迈。他们的眉毛都已染上岁月的风霜,其下的目光注视着一切的开端,唯一例外的神明是他们的孩子,玩着金球的「尹扎纳」。「尹扎纳」是所有神明的孩子。世界永恒的法则就是一切都应遵循诸神的旨意,可有时候,裴伽纳的诸神却会遵从黎明这个孩子,只因她喜欢被人遵从。
世间曾是一片漆黑,连诸神所住的裴伽纳也沉浸在黑暗中。这时,黎明,那个名叫「尹扎纳」的孩子,第一次找到了她的金球。然后她便磕绊着跑下诸神的阶梯,玉髓、玛瑙、玉髓、玛瑙,她一步步奔下台阶,还一边把金球抛向空中。金球弹起、飞向空中,黎明就站在诸神的阶梯上大笑,头发闪闪发光——白日便来临了。地下的田园也闪着光,见证了诸神所安排的第一日。但到了傍晚,几座远方的孤山却凑到一起,决定立在世界和金球之间,用峭壁围住它、不让它照耀世界。它们的密谋给世界蒙上阴影,一切都暗了下来。裴伽纳之上的黎明为她的金球哭了起来。诸神都走下台阶,来到裴伽纳的门口,问她为何哭泣。「尹扎纳」说,她的金球被又黑又丑的大山夺走,藏了起来。它们远离裴伽纳,在天空尽头之下的岩石世界里。她想要回她的金球,这黑暗令她难以忍受。
于是,「昂波洛登」牵起他的猎犬,雷霆,在空中追着金球而去,一直追到了远处的大山上。雷霆探出鼻子在山石中嗅寻,沿着山谷一路吠叫,「昂波洛登」则紧随其后。猎犬雷霆离金球越来越近,他的吠叫也越来越响,可那些用密谋给世界带来阴暗的大山仍毫无动静,傲慢而冷漠。终于,在漆黑一片的崎岖峭壁间,他们找到一个由两座山峰把守的巨大山洞,看到了黎明哭闹着要找回的金球。于是,「昂波洛登」在黑暗中带着气喘吁吁的雷霆,从世界的下方返回,趁早晨到来之前把金球带了回来,还给黎明。「尹扎纳」拿着金球,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昂波洛登」则回到了裴伽纳,雷霆也趴在门槛上睡去了。
黎明再一次把金球高高地抛上蓝天,世界便迎来了第二个早晨,光明洒满了湖泊和海洋,连露珠都闪着光辉。可就在金球一路弹跳前行的时候,行踪诡异的迷雾和雨水却凑到一起,密谋把它偷走。它们给金球裹上破烂的斗篷,带走了它。从这褴褛外衣的碎缝里,金球还透出几缕金光,但它们紧紧抓住金球,带着它来到地下。「尹扎纳」没有了金球,坐在玛瑙台阶上哭了起来。诸神又为她伤心了,南风吹来,给她讲起美丽小岛的故事,可她不想听;曾在她玩金球时静立一旁的东风也吹来了,给她说起孤寂大陆上那些神庙的传说,她也无心欣赏。但西风从远方带来了消息,他说有三个裹着破烂斗篷的灰衣旅者,他们一起带着一个金色的球。
于是,驻守极地的北风一跃而上,从雪做的剑鞘中拔出坚冰的利剑,沿着跨越蓝天的道路急速奔跑。在下方的黑暗世界里,他遇到了这三个灰色的旅人,他朝他们猛扑过去,把他们远远地扔了出去,用利剑狠狠刺向他们,直到那灰色的斗篷都浸满了血色。当他们甩着灰红夹杂的破烂斗篷逃走时,北风带着金球,从他们之中一跃而出,把金球带回去,还给了黎明。
「尹扎纳」又把金球投向了空中,第三日便到来了。它向上蹦啊蹦啊,最后落在了田地里,正当「尹扎纳」弯腰去捡的时候,她忽然听见有许多鸟儿一齐歌唱。世上所有的鸟儿和全部的溪流都唱了起来,「尹扎纳」就坐在那听着,满心都是鸟儿们,再顾不上她的金球,也想不起玉髓和玛瑙做的阶梯或是诸神父亲。树林里,草地上,那忽然响起的歌声又忽然停止,而「尹扎纳」抬头去看时,她的金球不见了,只有一只猫头鹰在寂静里咯咯地笑。诸神听到「尹扎纳」为了金球哭泣,聚到裴伽纳的门边,向下窥探,却看不见金球。他们身子向前倾,对来往的蝙蝠说:“无所不见的蝙蝠,金球在哪里?”
蝙蝠回答了,却没人听见。还有那些风啊鸟啊,都没有看见金球,黑暗中只剩下诸神还在睁大眼睛寻找。然后诸神说:“你把金球弄丢啦。”他们做了一个银制的月亮给她,让她抛它上天玩耍,可她还是想要金球,哭着把月亮扔下了阶梯,撞碎了它的边缘。这时候,诸神中最低微的音乐之神「林庞-通」,他听见她还在为金球哭泣,就悄悄地溜出裴伽纳、在天空潜行,最后找到了栖息在树木和草藤上的所有鸟儿,他们正在黑暗里低声叫唤。他向他们一只一只地询问有关金球的消息。有几只说,最后是在不远的山丘上看到它的,另几只又说是在大树上,但却都不知道它到底在哪里。苍鹭说看到它躺在池塘里,而野鸭却说,她回家的时候飞过山上,看到它掉进了芦苇丛,然后又滚远了。
最后,公鸡啼叫着说,他看到它在世界的下方。「林庞-通」就到那里去寻找,一路上,公鸡穿过黑暗向他鸣叫,指明方向。他终于找到了金球。「林庞-通」于是回到裴伽纳之上,把金球还给了早已厌弃了月亮的黎明。而公鸡则带着他的族人大声喊道:“是我们找到的。是我们找到金球的。”
「尹扎纳」见到金球,又开心地笑了,她把金球高高抛起,她的双臂向上伸去,她的金发也飘了起来。她小心地看着球落下,可是突然!——唉呀,球哗啦一声掉进了大海,只见它闪闪的金光被黑暗的海水渐渐吞没,消失无影。世间的人都说到:“看呀,露珠落下来了,小溪上的微风还吹来了雾气。”
可其实,这露珠正是黎明的眼泪,这雾气正是她的叹息。她说:“我的金球永远也找不回来了,我再不能和它玩耍了。”
「尹扎纳」只好玩起了她的银月亮。诸神想要安慰她,她却毫不理睬,独自流着眼泪去找「斯利德」。他此时正摆弄闪光的风帆,翻检着他庞大宝库中的宝石和珍珠,还在大海上拿它炫耀。她说:“哦,「斯利德」,灵魂居于海中的神明啊,请您把我的金球带回来吧。”
「斯利德」站了起来,黝黑的身躯上缠满了海藻,他从裴伽纳大门外最后一级玉髓台阶上纵身一跃,径直潜入了海中。砂石上,在残缺的鹦鹉螺大军和断裂的旗鱼之剑中间,「斯利德」找到了藏在黑暗海水里的金球。他钻出衬着夜色的水面,浑身绿油油的,不断滴着水珠,他带着闪亮的金球从大海来到诸神的阶梯,把它还给了「尹扎纳」;「尹扎纳」从他的手中接过它,又把它远远地抛向航船与大海之上,那金光一直照耀到「斯利德」未曾到过的大地上,直至它跃过最高点,又向世界落了下来。
可就在它落地之前,日蚀突然从藏身之处猛地窜了出来冲向金球,一口咬住了它。「尹扎纳」见日蚀带走了她的玩具,大声地向雷霆呼喊,雷霆便从裴伽纳暴怒而下,咆哮着咬上日蚀的咽喉,日蚀只好松开嘴,让金球掉了下来,落入世间。但是,那些黑色的大山又用冰雪把自己伪装起来,待金球落到这里的时候,它们把山峰化作深红的宝石,把湖泊变成蓝玉石,嵌在一片银色中。于是,「尹扎纳」便看见她的玩具落入一只镶满珠宝的匣子里。可当她弯腰去捡的时候,早已不见什么镶着红蓝宝石的银制匣子,只有那些曾骗走金球的险恶大山还藏在白雪的伪装下。她哭了起来,因为雷霆还在远处追赶日蚀,没有谁能帮她找金球了。诸神见她伤心,都为她哀叹,而「林庞-通」,他在诸神中地位最低,却最为黎明感到伤心。诸神说:“去玩你的银月亮吧。”「林庞-通」悄悄地从他们身边走开,沿着诸神的阶梯溜走了。他弹着乐器,走下世间去寻找金球,只为让「尹扎纳」不再流泪。
他一直走啊走,走到下界的一片悬崖上,那边上是腹地的大山,大地的心灵与魂魄就在这里,而地震就独自居住在此。他虽然熟睡着,却依旧不安分,他呼着气、踢着腿脚,还在黑暗中打呼噜。「林庞-通」在地震的耳边,吐出一个唯神明可言的字眼,地震便一下跳了起来,掀开山崖间他所栖身的山洞,晃了晃身子朝远方冲了出去,他不仅震垮了藏着金球的大山,还踏碎了其下的土地、推翻了那四周的悬崖,将自己埋在倾倒的山石之下,又咆哮着一路吞噬,踏回了大地之魂,在那里躺下,沉睡着度过下一个百年。而金球则自由滚动着,在残破的大地下穿行,就这样回到了裴伽纳;「林庞-通」也回到玛瑙石阶上,他握起黎明的手,却没有告诉她他所做的一切,只说是地震找回了金球,而后「林庞-通」又回到诸神的脚边安坐。而「尹扎纳」来到地震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因为她说,住在大地之魂一定又黑又孤单。然后,玉髓、玛瑙、玉髓、玛瑙,她回身一步一步地走上诸神的石阶,又把金球从裴伽纳的门口远远地抛向蓝天,令世间和天空都充满欢笑,她看见金球飞了出去,自己也笑了起来。
在远处,世界边缘的特洛古尔翻过了一页,上面用无人可解的密语标着页码:六。当金球划过天空、照耀大地与乡镇时,雾霭向它走来,他佝偻着,周身披着黑褐色的斗篷,而夜晚尾随其后。就在金球滚过雾霭的时候,夜晚突然发出一声尖啸,跃上前去掳走了金球。「尹扎纳」急忙找来诸神,说:“夜晚夺走了我的金球,现在没有哪个神明能找到它了,因为夜晚总在我们周围以及星辰之外四处游走,谁也说不清他会走到多远。”
在黎明的哀求下,诸神都为自己造出了星辰来作火炬,在广阔天空中四处追寻着夜晚的踪迹,无论他潜行至多远都一直跟着。一次,提着昴宿星团的「斯利德」一度接近了金球;还有一次,「尤哈内斯-拉海」举着猎户座的火把,几乎追上了金球;但最后,还是「林庞-通」带着晨星,在世界之下的深处、夜晚的巢穴旁找到了金球。
诸神一起上前握住金球,而夜晚一转身,挥灭诸神的火炬,便溜走了;诸神带着胜利的喜悦走上他们闪光的阶梯,全都赞扬着在寻找金球时一直紧跟夜晚的「林庞-通」。在下方的世界里,一个人类的孩子哭了起来,问黎明讨要金球,「尹扎纳」便不再玩这照亮世间和天空的游戏,从诸神的大门口抛下金球,把它抛给了这人类的孩子——他正在田间玩耍,且终有一天将会死去。孩子就在下界人类居住的田园里,拿着金球玩了一整天;晚上,他上床后又把它放在枕头下,然后睡去了。因为这个孩子玩了一天的金球,所以全世界的人这天都无法劳作。金球的光从枕缝中透射出来,穿过半掩的家门,照亮了西天,而「尤哈内斯-拉海」趁着夜色悄悄溜进孩子的卧房,温柔地(因为他是一位神明)从枕边拿起了金球,把它还给了黎明,好让它在玛瑙石阶上继续闪耀。
但总有一天,夜晚会再一次夺走金球,径直把它带走,向下拖到他的巢穴里。「斯利德」又会从门槛上跳下海中寻找金球,而当渔夫收起渔网,他会空着手钻出海面,在那风帆之间,他亦将一无所获。「林庞-通」又会到鸟儿的林子里寻找,却只能寻到公鸡的沉默。还有「昂波洛登」也会走上山谷,在山峰里探寻。还有那只雷霆猎犬又会奔跑着追逐日蚀,诸神也会提着星辰寻找,却依旧不见金球。到那时,人类没有了金球的日光,就不再向诸神祈祷,而诸神没有了信徒,便不再是神明了。
这些,连诸神也被隐瞒,毫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