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沉睡时
诸神都坐在裴伽纳之上,他们的奴仆时间也无所事事地躺在裴伽纳的门边,没有什么要他去摧毁。他们想象着万千星辰,那些又大又圆、闪闪发光的世界,还想象着小小的银月亮。这时(谁知是何时呢?),诸神便抬起了手,结出诸神的徽印,于是他们的想象化作了真实的世界和银月。诸世界围绕在裴伽纳的大门边,在天空中各据一方,它们停泊于诸神安排之处,永不离去。它们确乎又大又圆,在天空中四处闪闪发光,诸神因此笑了起来,高喊着拍起手。而在其他世界里,他们秘密行事,玩着不为人知的游戏。
终于,他们不再愚弄生命,也不再嘲笑死亡。他们在裴伽纳大喊:“再没有新鲜事可做了吗?难道这四季一定要一直围绕世界行走,待我们的双眼厌倦季节变换的步伐,也永不停止?难道日与夜、生与死将一直如此枯燥地沉浮涨落?”
诸神百无聊赖地看着世界,如同孩子盯着狭窄小屋里光秃的墙壁。他们说:
“再没有新鲜事可做了吗?”
诸神厌烦地说道:“啊!再年轻一回吧。啊!再一次回到刚从「玛纳-尤德-苏夏」的脑中诞生的状态吧。”
他们转开了疲倦的眼睛,不再注视闪光的世界。他们在裴伽纳的地板上躺下,说:
“也许世界将会消逝,我们也会欣然忘记它们。”
然后诸神便睡去了。接着,彗星挣脱了泊绳,日蚀在天空漫步,而大地上,死亡的三个孩子——饥荒、瘟疫和干旱——也出来觅食了。饥荒的眼睛是绿色的,干旱的眼睛是红色的,而瘟疫则双目失明,他在城市里胡乱挥舞爪子,朝周围四处击打。
可就在诸神沉睡的时候,在世界边缘之上,从一片黑暗与未知中,走来了三个郁孜,这三个恶灵乘着帆船、张着银帆,从寂静之河上驶来。他们远远地看见亚姆和哥特,那是两颗在裴伽纳的大门站岗放哨的星星;眨着眼睛,昏昏欲睡。他们走近了裴伽纳,发现诸神沉睡处一片沉寂。这三名郁孜分别是「琊」、「哈」和「斯涅格」,他们是邪恶、疯狂和恶怨之主。他们从船上蹑步走下,溜进裴伽纳寂静的门槛,给诸神带去了恶兆。诸神在裴伽纳熟睡着,他们的权柄落在一个角落里,孤零零地待在地板上。它是用黑石做成的,上面刻着四个词,即使我找到它也无法告诉你关于它们的任何线索——那是无人知晓的四个词。有人说,它们讲述的是黎明将至之时一朵花的盛开;还有人说,那写的是山间的地震;有人说,它们描绘了鱼群的死亡;又有人说,是这样四个词:力量,知识,遗忘,以及另一个连诸神自己都猜不到的字眼。郁孜们读了这四个词,连忙怀着恐惧离去,唯恐诸神醒来。他们登上帆船,令水手快快驶去。于是郁孜便成为了神,拥有了诸神的力量,他们行舟去往大地,来到一座山峦起伏的海岛。他们坐在岩石之上,如诸神一般端坐,他们抬起右手,还拥有了诸神的力量,却独独无人前来敬奉。没有船只向他们驶来,也从没有人在晚间向他们祈祷,没有香火的味道,也没有祭品的尖叫。于是郁孜们说:
“若无人信奉我们,无人为我们献祭,成神又有何用?”
「琊」、「哈」和「斯涅格」乘着银帆船,在海中下行,朝人们的海岸逼近。起初他们来到一座住着渔夫的岛屿;岛民一边向海岸跑来,一边向他们喊道:
“你们是谁?”
郁孜们答道:
“我们是三位神明,我们来接受你们的敬奉。”
渔夫们却回答说:
“我们信奉雷霆之神拉翰。对于其他神明,我们既不礼拜,亦不献祭。”
郁孜们愤怒地咆哮,扬帆离去。他们航行至另一个海岸,那是一片被人废弃的低平沙滩。终于,他们在岸边找到一个老人,便向他喊道:
“海岸上的老人!我们是三位值得信奉的神明,我们力量强大,且乐于回应人的祈祷。”
老人回答:
“我们信奉裴伽纳的诸神。他们喜爱我们的香烛,还有我们的祭品在祭坛上尖叫的声音。”
「斯涅格」说:
“裴伽纳的诸神正在沉睡,不会为你们低声的祈祷而醒来的。你们的祷告就放在裴伽纳的地板上,布满灰尘,这诸世界的蜘蛛斯尼莱特,还在上面织了网。他们在熟睡中封上的耳朵,也听不到祭品的尖叫声。”
老人站在岸边,回答说:
“即使古老的诸神不再回应我们的祈祷,我们斯里奈斯的所有人,都仍将向古老的诸神祷告。”
郁孜们调转船头,悻悻离去,口中还诅咒着斯里奈斯和斯里奈斯的诸神,而受到最多咒骂的,则是那位站在海岸上的老人。
三个郁孜依旧渴望被人崇拜。第三天晚上,他们驾船朝着一座城市的灯火驶去;他们靠近岸边,发现那是一座歌声之城,各族人们都在那里汇聚欢庆。于是郁孜们坐在各自的船头上,不怀好意地睨视这座城,城里的音乐和舞蹈便停了下来,人们都朝海边看去,望向那银帆之下郁孜们的陌生身影。然后,「斯涅格」便要求他们信奉郁孜,并承诺他们将会获得更多的快乐;他还以他眼中的光亮起誓,他会放出小小的火焰,让它们越过草地,去驱赶这座城市的敌人,追赶他们到天涯海角。
但人们回答说,这城里的人都信奉孤峰矗立的阿格罗当山,哪怕其他的神乘着银船从海上驶来,他们也不会信奉这些神的。而「斯涅格」答道:
“显然,阿格罗当不过是座山,称不上神明。”
但阿格罗当的祭司们在岸边,以歌声回应道:
“人们向阿格罗当献祭,新鲜的血液流淌在他的山石上,有上万颗心微微跳动、向他祷告,两千年来,我们的民族怀着全部希望和力量信奉着他,若这一切都不能尊他为神,那世上便再无神明,你们也不过是从海上来的寻常水手罢了。”
郁孜们说:
“阿格罗当可曾回应你们的祷告?”人们都听到了郁孜的话。
然后,阿格罗当的祭司们离开了岸边,率领人们走入城中陡峭的街道,踏上城外的荒野,来到阿格罗当山脚下。他们说:
“阿格罗当啊,若你不是我们的神明,请回到那些寻常丘陵中去,并在头上戴起雪做的帽子,与它们一样在天空之下躬身蜷缩;但是,若我们两千年的敬奉已令你化为神明,若我们全部的希望都如衣衫般围绕着你,请你永世矗立,在城市之巅俯视你的信徒。”阿格罗当山脚下升起的烟气在空中停驻,他雄伟的身躯之上一片寂静;祭司们回到海边,对三个郁孜说:
“待阿格罗当感到厌倦,不再愿意做我们的神明,或是当他在某个夜里阔步离去,只留下空无一物的城市之巅给我们凝望,等到那时候,我们才会信奉新的神明。”
郁孜乘船离去了,他们口中诅咒着阿格罗当,却不能真正伤害他,因为他只不过是座山。
郁孜沿着海岸航行,来到一条河流的入海口,他们进入河道逆行而上,终于遇到了一群劳作中的人,他们正在开垦土地,向森林进发。郁孜便对田间劳作的人们喊道:
“做我们的信徒吧,你们会获得许多快乐的。”
但人们回答:
“我们不能做你的信徒。”
「斯涅格」答:
“你们也信奉了其他神明吗?”
人们回答:
“我们信奉的是未来的岁月。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我们将世界打理地井然有序,如同将衣服铺在地上以迎接国王。当那些岁月来临时,他们将受到我们这个陌生民族的供奉,他们统御的子民将献祭于他们身后的岁月,而那岁月则将侍奉终结。”
于是「斯涅格」回答:
“那些神明不会奖赏你们的。不如向我们祈祷,享受我们赐予你们的欢乐。等你们的神明降临时,不必理会他们的怒气——他们惩罚不了你们。”
但人们继续以劳作献祭于他们的神明,那来日之岁,把世界打造成神明的居所。郁孜诅咒着那些神明,乘船离去。身为邪恶之主的琊发誓说,等那些岁月到来的时候,他们会知道偷抢三位郁孜的信徒是何下场。
郁孜们依旧航行着,说到:
“身为神明却得不到祈祷和信奉,这比没有天空可以飞翔的鸟儿更痛苦。”
但在海天交汇之处,郁孜又一次看到了陆地,行船前去;在那里,郁孜看到一些人,他们身穿奇异而古老的服饰,在遍布神庙的土地上举行着古老的仪式。郁孜向进行古老仪式的人们喊道:
“我们是三位神明。我们通晓人的欲求,我们的信徒会得到即时的快乐。”
但人们说:
“我们已经有神可信了。”
「斯涅格」回答:
“你们也有了?”
人们答道:
“我们信奉过往的事物和过去的岁月。他们对我们高尚地施以援手,所以我们也献出他们应得的信奉。”
郁孜回答人们说:
“我们是存在于当下的神明,并且会以美好的事物回报你们的信奉。”
但人们站在海岸边,回答道:
“我们的神早已把美好赐予了我们,我们便将他们应得的信奉回报给他们。”
于是郁孜转向陆地,扬帆离去,口中诅咒着一切过往的事物和过去的岁月。
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布满岩石的海岸站在海边。郁孜们来到这里,发现四下空无一人,却有一群高大的狒狒在夜色中从内陆走来,它们见到帆船,叽叽喳喳地闹腾起来。
然后「斯涅格」对它们说:
“你们也有神明了吗?”
狒狒只顾吐口水。
于是郁孜说:
“我们是充满魅力的神明,对小小的祷告尤其记得清楚。”
但狒狒恶狠狠地瞥了一眼郁孜,不愿崇拜他们任何一个。
一只狒狒说,祈祷会影响它们吃果子。但「斯涅格」向前倾身,低语了一声,狒狒们就都跪了下来,像人一样握紧双手、嘴里念着祷告,还互相说着这些就是上古的神明,向郁孜礼拜祈祷——因为「斯涅格」在它们耳边说的是,若它们信奉郁孜,他就让它们化作人类。狒狒们完成礼拜,站了起来,它们的脸更光洁了,手臂则更短了一些,它们去用衣服包裹身躯,然后离开了满是岩石的海岸,与人待在一起。而人们也看不出它们是什么,因为它们的身体的确是人的身体,但它们的灵魂却仍是野兽的灵魂,它们正是恶灵郁孜的信徒。
而那邪恶、恶怨与疯狂之主,他们乘船回到了他们的海岛,在岸边如诸神一般静坐,还抬起他们的右手;到了傍晚,狒狒污秽的祷告围绕着他们,充斥于岩石之间。
而在裴伽纳,诸神猛然惊醒。
此处与上文瘟疫“绿眼睛”的描述不符,应为原作者自相矛盾。(译注)
出自《旧约·列王纪下》,人们把衣服铺在地上,迎接国王耶户。(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