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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人心 一

  “李校长,这次你有点儿让我失望啊!”电话里的女人声音还是那么亲切,听在李济的耳朵里却有如一根根尖锐的钢针,“除了杀了几个人,留下了一堆白骨供警察去头疼,你好像什么也没有做成。”   “我也没有想到那个姓冯的小子的血会让花朵枯萎啊,”李济辩解说,“我本来打算找到合适的机会就去抢夺那朵花的,可是根本就没能等到那个机会。原本我悄悄杀了那些人,让他有机会进入道观的幻境内,一切都已经在我的算计中了……那是个意外。”   “我不喜欢听借口,借口不好玩。”女人说,“我关心的只有结果。结果不行,任何借口都无效。”   “我明白了,”李济喃喃地说,“也就是说,我死定了是不是?”   “我本来是那么想的,不过,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女人说。   李济的手微微颤抖:“是吗?什么机会?”   “这个机会不掌握在你手里,而是在姓冯的手里,”女人说,“虽然这朵花枯萎了,但他总算得到了一个几百年前的木盒,不算完全白费工夫。从那个木盒入手,或许仍然有机会找到新的线索。”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得继续……悄悄盯着这小子?”李济的话音里充满了犹豫。   “你不会还念念不忘学校里的工作吧?你什么时候那么敬业了?”女人讥嘲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已经退休了!”李济连忙说,“只是不管留在川东还是继续盯梢姓冯的这个小子去其他地方,我的进化……太不方便了。在北京好歹我有一间公寓……”   “既然我在当地安排了人,就只管找他们想办法给你弄房子就行了,就说是我说的,你需要单独的住所。”女人冷冷地说,“这么点儿小事还用我教?”   “我知道了……”李济长叹一声,“那我就先留在川东吧。”   川东。医院里。   冯斯的左掌和右臂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正躺在病床上发呆。他并没有其他的伤痛,蠹痕消失后头疼也没了,只需要慢慢养这两道外伤就行了。但此刻他一脸的萎靡不振,显得情绪低落。在他的床头,放着那个从几百年前穿越到现在的木头盒子。   黑色花朵意外枯萎消失之后,冯斯沮丧了一段时间。但他生来不是容易绝望的人,很快就想到,即便没有了那朵古怪的花,木盒依然存在,何况盒子里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他一样可以想办法寻找别的线索。   不过在此之前,他首先得应付警察的盘问。这本来是个极大的难题,走下摩天路的一刹那,他甚至觉得,假如最后只是因为牵涉进严重治安事件而被学校开除,都可能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因为泥水里躺着的那十多具白骨实在是太恐怖。这样的恶性事件别说在这座小城里,就算放在全国范围里也极其罕见。假如警察顺着他的档案一路追查,就会发现他还和半年前的另外一宗集体凶杀案相关,那就更加牵扯不清了。他的身上有着太多秘密,而这些秘密,就算决心说出去,恐怕也没有人愿意相信,或许反而会让他被当成疯子。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被押上警车的时候,冯斯愤懑地想着。那一瞬间他又体会到了当初发现母亲池莲还活着时的心情:心脏都懒得跳动了。   但他没有料到,一个意外的人拯救了他——那就是曾被他用刀逼着操控摩天轮的工作人员。此人也是那个血腥现场中除了摩天轮上的三人外,唯一的一个幸存者。据他自供,当时雨势太大,他什么也没看清,当听到远处的惨叫声后,就立即逃跑了。   这位工作人员作证说,冯斯、姜米和季华这三人,是被追杀没有办法,才求他帮忙躲进摩天轮的,和现场发生的凶杀案半点关系也没有。十分凑巧,当时他正在操控室里摆弄新买来的手机,碰巧在试验摄像功能,所以尽管现场的摄像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全部失效,他的手机正好记录下了冯斯等人前来求助的画面。当然,由于现场风雨交加雷声大作,手机录像里根本没法录下清晰可分析的声音,只有图像。   现场也确实找不到三人行凶的证据,反倒是不少人证实当晚冯斯和姜米悠闲地在山庄里闲逛,看了电影,打了保龄球,吃了晚餐,一看就是一对来此旅游休闲的情侣;而季华明显是受到本地黑帮胁迫,出于无奈才和他们混在一起的。所以冯斯等人最后并没有被列入犯罪嫌疑人的行列,被盘查一番后就没事了,可以在医院里安心休养。   但冯斯很清楚,那段录像肯定被做了手脚,否则的话,上面应该能录下他持刀威胁的场面,那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这个工作人员也不知道是谁的人,竟然会用这样的方法来为他脱罪。   而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正在本地办案的老朋友曾炜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却并没有跳出来落井下石,无疑还是为了留下冯斯一条小命,以便撬出冯斯嘴里保守着的秘密。   反正习惯了,冯斯自嘲地想,老子无论走到哪里,总有“贵人”相助。   至于季华,按照她的交代,在儿子杨谨被杀后,这帮川东的黑社会分子主动联系她,说是能提供杨谨被杀的线索,但要她把杨谨的一些研究资料带过来。她把这些资料带来后,就被黑社会分子半强迫地带到温泉山庄,根据资料的解读来到了摩天轮处。她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要找什么,但可以肯定,后来突然出现的那三个人,和这些人不是一伙的。   “但他们的目的似乎都一样,”季华说,“我听到他们争吵的时候,一直在提道观,大概都是想要找到这座消失的道观。后来他们就打起来了,幸好这位冯同学拉着我躲进了摩天轮。”   她并没有提及自己曾见过冯斯和姜米,并没有描述那对正常人而言显然不大对劲的蠹痕的异象,更加没有透露冯斯曾用不可思议的方式硬生生从那些几百年前的虚像里抓出了一个木盒。   应付完了警察的审讯后,三人才好容易有了时间可以在冯斯的病房里聚在一起私下里谈谈。冯斯不敢把真相告诉季华,却又不忍心欺骗这个刚刚失去了亲生儿子的老妇人,反倒是季华看出了他的犹豫:“如果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说,你可以不说,我能理解。还是那句话,虽然你的身上有很多秘密,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我也不想逼迫你。但希望有一天你想通了,能告诉我一些事情……我想找到杀我儿子的真凶。”   我算什么狗屁好人!冯斯心里一阵愧疚。   他旁敲侧击地向季华询问了杨谨手里的资料内容,发现最主要就是提供了玄化道院的准确地址,却并没有其他多余的阐释,看来当年哈德利教授并没有把真正的核心地址告诉杨谨。也就是说,即便杨谨没有死,也不可能给他提供更多的信息。冷血一点说,杨谨的死促成了他的川东之行,让他亲眼见到了玄化道院鬼影的真容并且得到了木盒,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遗憾的是,木盒里最为重要的那朵花,因为他的一个意外失误而消失了,他只能从木盒本身来寻找线索了。反正躺在病床上也无事可做,正好动动脑子。   这个木盒古色古香,上面有一些精细的雕刻,雕刻的内容是古人正在养蚕和捕鱼。他在网上搜索过,这个雕刻,应该指的是古蜀国的两位君王:蚕丛和鱼凫。据说蚕丛教会了古蜀国人民养蚕,而鱼凫教会了人们结网捕鱼。   也就是说,这个木盒或许是四川本地的工匠制作的,但这个发现基本没有意义。如今重庆在行政区划上离开了四川,成为直辖市,但在过去,巴蜀总是被并列在一起,整个四川境内都可能出现这样的木盒。   然而,木盒里装着的东西却似乎有点价值。那里面有一枚古钱币,上面有大顺通宝的字样。同样是网上搜索告诉冯斯,大顺通宝是明末农民起义军领袖张献忠所铸造的货币。他在攻克成都建立了大西政权之后,发行了这种货币。那大约是公元1644年左右。   而玄化道院的失踪,正是在十七世纪后半段,相差大概也就是十多年到几十年之间。这二者有什么特殊的联系吗?   除了这枚古钱币之外,木盒里还有另外一样更加奇怪的东西:一个彩色的小面人。确切地说,这是一只“面猴”,火眼金睛,屁股红彤彤的,正在翘着长长的尾巴作乞食状,看来有三分活泼、三分可爱、三分狡黠,却还有一分无赖,实在是栩栩如生,生动非常。   这可是三百多年前的手艺啊,冯斯想。那个年代的面人,如果用常规方法,肯定不可能如此色泽鲜艳地保存到今天,但玄化道院就像是被生生从时光中割裂了一样,硬是把这些几百年前的东西以近乎“保鲜”的手法带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   除此之外,木盒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一朵性质不明的黑色花朵,一枚农民起义领袖铸造的古钱币,一个看来出自民间艺人之手的彩色面人。这三样东西汇聚在盒子里,到底想要说明什么呢?   他正在绞尽脑汁地思索着,病房的门被推开,姜米走了进来。她的手里提着几个装在塑料袋里的盒饭,食物的香气传了出来。   “外面馆子里炒的,给你改善改善伙食。”姜米说。   “你可真是人民的救星,”冯斯迫不及待地接过塑料袋,“医院食堂是全宇宙的反人类中心。”   一面吃着盐煎肉和肝腰合炒,冯斯一面发问:“把你奶奶送上车了?”   “现在差不多该到重庆了,今晚的飞机。”姜米说,“还有,我送的不是我奶奶,是季阿姨。上车之前,季阿姨再三嘱咐我,一定要鼓励你,你具体在做什么事情她并不想知道,但她希望你无论如何不要放弃,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   “季阿姨真是个好人,可惜到最后你还是没告诉她……”冯斯摇摇头,“你恨的是你爹,又不是她。我觉得这个老太太挺不错的,除了教子无方之外。”   姜米坐在病床边,叹了口气:“你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没法开口。她的生活已经够烦躁的了,我不想再给她添乱。”   “死了一个儿子,得到一个孙女,我可不觉得这是添乱。”冯斯说,“你不过就是胆怯而已,但我能理解你,就像直到现在我都不愿意多想我爸的事情一样。大家同病相怜。”   “是啊,同病相怜……”姜米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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